孟眠春一直都是个比较有自知之明的人,比如说他就算再不爽卓甘棠,也只是动动嘴皮子,不会真的和他动手,因为自己打不过他,打不过还硬打,纯粹是自讨苦吃。
这就是孟小国舅唯一比起别的纨绔子弟差劲的地方了。
比如现在,他就很清楚一旦动手,他们这方落不到什么好结果。
比起打架,他更喜欢和人谈谈。
对面的偈人好像对他们也颇有兴趣,没打算出手,听了柳照影的话反而还向她投去了一眼,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说道:“看来这里有个聪明孩子。”
听起来是夸奖,但他下一句就是:
“不知道心肝会不会比别人好吃一点呢?”
大家内心:吃人狂魔???
董八段忍不住挡在了他受伤的柳小兄弟面前,依旧举着刀警惕地说:“偈人——我暂且把你看做偈人,看在帮主的面子上,我劝你还是不要胡来地好。”
冲动莽撞的贴地蜈蚣董八段,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已经很不容易了,但实际上,这样的话依旧是存着点挑衅之意的。
而对面的人也似乎并不想给青龙帮和沙兴一点面子,他抬手撑着自己的下巴点了点,说道:“本座可从来不看别人的面子,你们刚才还吓到了我的宝贝们,这笔账可得算一算。”
他说的宝贝们,就是蛇潭里的那些怪蛇。
孟眠春扬声说道:“尊驾何必如此,打扰了你‘进食’是我们不应该,但我们也是意外,彼此无冤无仇的,你要随便杀我们恐怕也是徒惹麻烦。”
这人却是比管红梅更没有顾及,他冷笑了一声,根本不想和孟眠春多谈,说道:“要惹麻烦也不是给我惹,你们——必须死。”
“偈人,你不要欺人太甚!”
董八段终于忍不住了,完全忘了孟眠春叫他不要冲动的话,提刀就上。
江湖人就是有血性,一忍再忍实在不是他的风格。
对面穿黑衣的偈人也早就不耐烦了,身影一晃,立刻就与董八段和他几个小弟缠斗在了一起。
他们这一动起手,就不是孟眠春能拦住的了,他也并不想拦,而是退后到了张秀才身侧,站在了一片阴影之中,这里一直都是属于最后方。
柳照影看了他一眼:“你……”
“我不打算上。”
孟眠春承认地很坦然。
柳照影:“……”
张秀才背着阿拴,比起还算镇定的旁边两人,他是真急得满头大汗。
“两位,这可怎么办啊?我看董大哥他们不是他的对手啊!他怎么一夜之间武功就那么高了?”
昨天还轻轻松松被孟眠春一个手刀摆平的偈人,现在就开始大杀四方了,这件事让张秀才领悟了一个道理:还是不要轻易得罪别人得好,不然你不知道你的仇人隔天会变得多可怕。
孟眠春的视线没有离开过不远处打斗的人,他淡淡地说:“是离魂症吧?”
“什么?”
张秀才满脸呆滞、配合地又问了一遍。
孟眠春没理他,柳照影看着逐渐在打斗中占据上风的偈人,微微点了点头,算是认同孟眠春的说法。
她曾经在书上见到过离魂症这种病症,身患离魂症的人仿佛时常被孤魂野鬼俯身一般,完全不像自己,除了外貌不变,发病的时候,身上的武功学识、习惯、记忆,甚至于连从小跟随的口音,都像是另一个人。
就像眼前的偈人一样。
原来他才是有病的那个人。
这种病症在民间很多地方称为“恶鬼上身”,一旦被人发现,多数是活不下来的,因为百姓们太恐惧神明和鬼怪了。
只有前朝的一位大夫提出过“离魂症”这一说法,将这种“鬼上身”的情况视作病症,不过依旧很少人能够接受。
柳照影从前也是听父亲说起过,她没想到孟眠春连这个都知道。
再看眼前的偈人,柳照影忍不住想,能容忍他这般存在的,素衣教果真也是不同凡响了。
眼前的这个偈人实际上不能完全算作一个人,他出现的时候应该不多,而昨天他们看到的那个涂脂抹粉到了教习偈人才是本尊,也正因为如此,他不受世俗所限,孟眠春那一套说辞能让管红梅都有所顾及,但却说服不了他。
缠斗的几人招数越来越凌厉。
“小心!”
柳照影顾不得思索离魂症这个病症,眼看董八段就要被偈人的掌风击中,她连忙出声提醒。
董八段几人手里都有武器,可偈人却是赤手空拳,可即便如此他们还是近不了他身,并且被他轻松压制,就足见两方之间的实力差距。
其实不用柳照影出声,董八段自然意识到了对方的攻击,可问题是这一掌他躲不过去啊。
就在董八段以为自己硬接这一掌不死也得半条命的时候,眼前就多了一道厚实的身影,他的小弟侧身就替他迎上了偈人的掌风。
只有一瞬间,董八段那个体格最壮、胆子最小的小弟噗地吐出了一口血。
“韩通!”
董八段嘶吼出声。
大家也终于在这一路之后知道了这个小弟的名字。
董八段目眦欲裂,大喊一声就伸手扶住了韩通将要倒下的庞大身躯。
平时充满力量的一个人,此时就像一个破布麻袋一般,仿佛根骨整个被抽离,再也立不起腰了。
这一掌的威力有多大董八段是知道的。
必死无疑。
韩通本身武艺也不算多高,替董八段接这一掌,其实就是白白送上了一条性命。
突然间死别的场景几乎震住了除偈人以外的所有人,罪魁祸首已经停下了攻势,他皱着眉,却不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仅仅是衣襟上染了几点血迹。
其他也都围在了韩通身边,嘴里七七八八说着话安慰他,可是脸上都忍不住滚满了泪。
韩通自己都知道自己活不下去了,他临死之前拉住了董八段的袖子,轻声说了几句话,吩咐什么大家心里也多半早就有数了。
他们每个人出来混的时候,心里都有这样一刻的准备。
倒地什么姿势,该说什么话,流血也不流眼泪。
每个人都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