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四日,天色略阴,微有风。
战车上的李善仰头看着天色,十月中旬了,留给胡人的时间并不多了……只要李世民在泾阳能守得住,那突厥、薛延陀最好的下场也不过了从容撤走罢了。
而且还未必能将掳掠来的青壮人口带走……不然行动迟缓,说不定会被正心头怒火不知如何发泄的李药师咬上一口。
似乎局势看起来还算不错,在李善连续两次冒险出击挫敌锐气之后,又顽强的承受住了胡骑的正面冲击,局势渐渐向着大唐有利的方向倾斜。
但李善往往在转回头细细思索的时候都要抹一把汗,不得不承认裴世矩手段了得,这位老狐狸筹谋的时间肯定不短了,虽然期间也出过一些意外,但终究是差点成功了。
要知道李善冒险杀入玄武门平叛是在十月初八深夜,天亮后才大致的收兵,午时李世民才在云阳县说降天节军……那时候阿史那·社尔已经在急奔长安的途中了。
只要李善的动作稍微迟一点,或者李世民回京的时间稍微慢一点,搞不好突厥、薛延陀联兵都兵临城下了,而大唐内部还在你死我活呢。
也就是裴世矩缺了个手机……毕竟是在古代,不可能将时间点掐得那么精准无误。
前日正面扛住了突厥的猛攻,而河东兵力陆续赶到,李善的情绪也放松下来了,突厥肯正面猛攻,但薛延陀是绝对不肯的……他们付不起这样的代价。
所以,昨日唐军出兵后,薛延陀都躲得远远的,就算是斥候近前查探,连根羽箭都不舍得放……咱们能不打还是不打的好。
所以,还没到午时,唐军就收兵回营了。
夷男觉得自己与魏嗣王达成了默契,咱们且看都布可汗那厮能不能威胁到长安……至于咱们俩,相安无事嘛。
不过很可惜,李善并没有这种打算,所以,一大早他就选择了出兵。
不仅仅是出兵,而且是全军出动。
不仅仅是全军出动,在步卒布阵的同时,李善遣骑兵总管苏定方为主将,以李孟尝、尉迟恭、刘仁轨、胡演为副将,率五千唐骑第一时间发动了突袭。
双方的距离不算近,但也不算远,关键在于夷男完全没有预料到唐军在昨日近乎停战的情况下,今日居然如此毫无预兆的猛攻。
心里憋着一肚子气的胡演手持方天画戟率先破阵,比另一侧的尉迟恭杀得还要狠。
中路的李孟尝也是一员悍将,此刻却相形见绌,他南侧的尉迟恭,北侧是胡演,都比他强。
苏定方遣三员悍将先后破阵,自率主力以刘仁轨为先锋,啾准时机一句压上,将薛延陀大军的前阵撕得粉碎。
夷男心头大恨,但南有渭水,北有泾河,空间不大,骑兵无法行聚散之术,虽然唐骑兵力不多,但迅如闪电,势若奔雷,强大的冲击力让铁勒骑兵根本没办法正面抵抗。
夷男不得不指挥兵力向西撤退,脸色略为惨白……盛名之下果无虚士啊,魏嗣王用兵之巧令这位薛延陀首领心中有着难以掩饰的沮丧感。
一方面在于前日阵中,唐军承受了巨大的压力完成了一次堂堂正正的伏击,逼迫突厥分兵,而昨日的停战,节奏的变化让唐军再次成功的发动了一次堂堂正正的偷袭。
另一方面在于地利,毕竟兵力要比唐军多得多,夷男、都布可汗都不傻,斥候回报的很清楚,魏嗣王李怀仁手中只有这些兵力。
所以虽然地利处于劣势,但夷男、都布可汗还是抵达了李善设定的战场……李善手中只有两万兵力,而胡骑多达七万有余。
即使是今日,都布可汗率突厥兵力以及万余铁勒骑兵出现在京兆北侧,但夷男手中还是有两万余兵力,而李善如今麾下的兵力不会超过一万五。
只是对峙,兵力又占据优势,所以夷男并不担心。
但直到被苏定方率唐骑攻的站不住脚,必须向西退去才能展开阵列之后,夷男才反应过来……就在京兆与岐州的边界处,有一条不小的河流,名为漆水河,也称为武亭川、杜水。
夷男遥遥已经可以望见漆水河,心里不禁打了个冷战,这儿倒是有展开阵列的空间,但后面穷追不舍的唐骑实在太过犀利。
苏定方遣派手下的将领或率数百骑,或率千余骑,向各个方向冲阵,将一处处聚集起来的铁勒骑兵冲散,并且将他们向西驱赶。
一旦逃兵与展开队列的骑兵混杂在一起,唐骑再来一次猛攻……夷男脸色惨白,他后悔了,真的后悔了。
一是后悔于举兵南下。
二是后悔于前日夜间被阿史那·社尔说动。
撤吗?
这时候撤兵,那就等于是将后背留给敌人砍……虽然有机会在岐州重整兵力,但谁知道会有多少族人命丧唐军马蹄之下?
夷男突然高声呼和了几句,周围的千余骑兵齐声高呼,周围的铁勒骑兵有的近前,有的离远。
作为一个准备建国立制,要推翻统治草原百余年的突厥汗国的部落首领,夷男身边自然是不可能没有身穿铠甲,手持利器的精锐的。
虽然临时调来的只有两三千骑,但反向冲锋,至少能遏制住唐骑的冲阵……夷男咬着牙盯着不快不慢而来随时都可能加速的唐骑,但下一刻,他睁大了眼睛。
因为唐军停步了。
夷男咽了口唾沫,他当然知道唐骑的停步不可能是被自己吓得……那么一定有其他原因。
苏定方偏头示意,刘仁轨驱马单骑出阵,一直驰到五十步外,才一箭射出,羽箭呈抛物线而下,扎在了薛延陀大军前十步的地上。
前方的将领回头看来,但夷男没有什么表示,一直等到唐骑陆续退兵,烟尘大作到看不清楚了,这才示意让侍卫取来挂在羽箭上的书信。
夷男慕汉学,能说能听,但不懂汉字,犹豫了下这才让人去找了个翻译来。
这个翻译看完这封信,嘴角有点歪,支支吾吾的说了好一阵后,夷男这才听懂了。
“你是说……李怀仁想请某用午膳?”
夷男的面容有些扭曲,你们中土不是自称礼仪之邦吗?
看看那些哀嚎而死的士卒,看看那些被驱赶下河的族人,这是请我赴宴的礼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