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长青老爷子走了。
这是谁都想不到的。
昨天白天还去苹果园干活了,村里不少人都看到过他。
精神好得很。
看他干活那架势,一般的年轻人,还不如他利索。
可没想到,晚上睡了一觉,就走了。
村里人都有点接受不了。
老村长,怎么就走了呢。
村里的老会计赵建章,抽着旱烟,眯着眼,好像想起1977年,老村长又开始当村长的时候。
当初大队部,年久失修的房子裂痕纵横,门窗上破旧的窗纸在沙沙作响。
办公室内,地上堆着垃圾,墙上挂着蛛网。
只有老会计赵建章还守在那张已经很破旧的办公桌旁。
记得赵长青那天来到大队部,问他,「队里还有多少钱?」
老会计赵建章拉开抽屉,找出了一枚硬币,说:「只有这两分钱。」
当初赵长青愣住了。
老会计想到这里,就笑了起来,他还记得自己当初又说,「库存现金是二分,实际上欠银行贷款是4万2千3百2十7块8角3分钱。」
那时候,村里粮食亩产100多公斤,一个劳力一天只挣一角二分钱。
生产队粮仓空空,社员饭桌上每日两稀一干:稀的可以数出米粒来,干的是红薯和菜窝窝。
赵建章记得当初,村里有人和赵长青抱怨,找他发牢骚:「从前跟红球、和国民党打仗的时候,你是村长,你叫我出钱出粮,我饿着肚子也往外拿;你说出担架,我站起来就走;你说给咱的队伍送东西,我马上套车。
你要带着村里人出去干仗,大伙二话没说,就跟着你走。
我们图啥?图的就是跟着伱,有一天能过上好日子。
万万没想到,怎么这么多年了,闹得连肚子都填不饱,真叫人寒心。」
还有跟着赵长青出去打过仗的人赵春风,拉着赵长青的手,眼含热泪说:「老赵啊,俺什么都不想,往后你能让大伙吃饱红薯,俺就知足啦。」
当初赵长青,眼睛红了,泪水直流。
在1978年,赵长青就带着大家搞「以队核算,以牛划组,定产到田,责任到人,以户管理,全奖全赔」的联产到劳责任制。
接着又摸索出「以队核算,分组作业,联产计酬」、「三包一奖,包产到组」等办法。
在不断总结经验的基础上,试行了单项作物包干到户和「两田制」(口粮田、责任田)等办法,生产队开始出现了粮食大增产、收人大增加、一年大变化的可喜局面。
东赵村,大家的肚子,开始能吃饱了。
然后,赵长青家一俊的孩子,赵宏图回来了。
他不像是老村长赵长青那样。
老村长是带着大伙除草灭荒,挖沟排水。
耕地、播种、田间管理,样样农活他都过细地安排。
村头小河里来了大水,小桥被冲垮了。他第一个跳进冰冷刺骨的水里,带着大伙抢修。村子里打井,他在井口搭起窝棚,和大家一起吃住,一起下井。
赵宏图那是细皮嫩肉的,白白净净的,一看就和村里人不一样。
在村里这里看看,那里问问,搞么子调研。
村里人看他是赵长青的孙子,自然是一切都往好的说。
当初这个大学生还算了一笔账。
一户算6個人,村里人均收入不到150元。
还说他在学校的时候看到了一份报表,晋省人均纯收入358.32元。
大家听到后,都不知道说啥了。
那时候,村里能有几个人家里,能拿出来一百多块钱。
但是大家也都是要面子的。
没有人去拆穿。
可就这样,竟然还被赵宏图嫌弃了,说村子里穷。
这娃估计是没见过穷长啥样。
如果能过得像村里人和赵宏图说的那样,那会是多好的日子。
赵宏图和赵长青说,村里要搞合作社,要带着村里人,都变成万元户。
什么「生产在家,服务在社」型合作社、土地托管型合作社、股份制合作社、资金互助社、合作社联合社……
说的一套一套的。
但村里人不懂那么多道理,就知道,不管披上什么皮,那都是合作社。
不少人都在说,大学生是没下过地,根本就不清楚村里的实际情况。
哪里能再搞合作社呢。
村里人都害怕再过以前那种日子。
但又是赵长青却偏偏信了他孙子的话,拍板,搞合作社。
当初要搞家庭联产的是赵长青。
然后要搞合作社的,又是赵长青。
村里人舍不得剪苹果枝条,赵长青带着大家剪。
村里人对孩子上学不上心,赵长青压着大伙,必须让孩子上学。
没想到,赵长青听信他孙子的话,还真带着大家越过越好了。
时间一天天过去了,晋南这个小村庄,从来还没有像今天这样令人羡慕。
在这里,宽敞、明亮的新式农舍,一排接着一排,一栋连着一栋。
那些造价几十万元的别墅式小楼,更显出东赵村人的气派。
一些人家不仅摆着时兴的家具,还铺着彩色地毯。
东赵村现在1400户人家,住小楼的有130户,住新式平房的有1000多户,万元户很平常,几十万元户也不稀罕。
全村拥有各类私人轿车39辆,几乎家家户户都买起了拖拉机。
农业实现了机械化。
1992年,全村总产值2亿元,人均收入5400元。
村里的苹果,现在不只是销往京城,很多都是出口新家坡、港城等地。
听说赵宏图的华远集团,弄了一个什么苹果品牌,佳果,可以盲买,大小、外观、甜度都被标准化。
定位高端,听说在国外,都是论个卖,单个就能卖十元以上的高价。
简直是镀金了一样。
村里也有钱了。
现代化的文化活动中心和卫星电视地面接收站给村里带来了丰富多彩的业余文化生活。国家大事,世界风云,成了村里人关注的话题。..
这情景,如果出现在沿海发达地区,也许算不上什么,但出现在贫穷落后的晋南腹地,就不能不令人惊叹了。
这一切,都是老村长带来的。
可是,他就这么走了。
老会计赵建章悲伤得难以自已。
按照东赵村这边的的风俗,家里长辈去世,家里的儿子要请谁帮忙的话,都需要上门给人家磕头,告诉家里的长辈去世了,请人家去帮忙。
但是,老村长走后。
这个规矩,一下子就失灵了。
大家根本就不用请,都自发地来到了老村长家,有些人已经哭了起来,还有一些人眼眶红红的,这都是东赵村的村民。
赵光明从小车上下来,直接问道,「通知赵老师没有?要是没有,我去拉他们一家。」
然后又问道,「一清,棺材之类的都准备好了没有?是什么木头的?」
「准备好了,就是普通柳木棺材。」
「不行,这件事交给我,我去找一副上好的松木棺材……」
当初搞家庭联产承包,村里人对赵长青意见最大的就是赵光明。
别人家都是热火朝天的收拾,又是增肥,又是锄草的。
他只是象征性的把地一挖,然后撒种,偶尔想起的时候,捯饬一下。
家里的日子,还不如以前。
自然对赵长青是一肚子的意见。
可没想到,村里又开始搞起了合作社。
赵光明虽然懒,也没念过什么书,但是脑瓜子活泛,被赵长青派出去收购苹果。
后来赵光明做起来了生意。
日子比村里那些苹果种植大户,过得一点也不差。
对给他带来好日子的赵长青和赵宏图,一下子忠诚度升到满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