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章 侃侃外甥女和小舅舅

“那什么,舅舅,”孟珍珍掏出餐巾纸来擦擦眼睛,“晚上你住哪儿啊?”

想给同样眼泪汪汪的舅舅一张纸巾,又怕他不好意思,还是作罢。

祁准抬着头好一会儿,把眼泪憋回去,然后故作轻松地开口道:

“回头到镇上找个招待所呗,我这大半年到处跑,住哪儿都习惯,你不用管。”

一阵小风吹过来,脸上凉凉的,他又用手背擦擦沿着眼角淌下来的湿意,

“我还会在你们这儿呆两天,明天等你下课我到学校接你,你带我去你们这最好吃的地儿,舅舅请你吃晚饭。”

孟珍珍看了看祁准的脸,他也才二十八,跑生意把自己晒到黑得发亮,满面风霜,说他三十都有人信。

的确良衬衫和西裤一看就是为了来串亲戚新买的,下头挺不伦不类地配了双橡胶鞋。

鞋胶底已经磨得很薄,鞋头有脚趾顶出来的洞用黑线补过了,仔细看他的鞋缝里还有亮晶晶的沙子。

也就是孟珍珍的眼神,能在这大晚上的把细节看的一清二楚。

看来舅舅所谓的“倒腾小买卖”真的没少奔波辛苦。

孟珍珍轻轻地“嗯”了一声,继续不动声色地打量舅舅,想从他身上的细节找出更多证据。

她觉得舅舅的日子过得并不好,但是一有了一点小钱不是想着做大生意,而是首先来看她这个外甥女了。

祁准看她眼睛滴溜溜地不知道在想什么,伸出大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回吧,你还写作业呢。”

舅舅骑着孟光南的车去镇上招待所,留下了两大袋帝都特产,枣泥饼、茯苓饼、冬瓜条……各种零食。

何老太手里整理着这些吃的,嘴里念叨着,

“你这舅舅自己都还像个娃娃似的,哪有送人买那么多零食的?

这要吃到什么年月去,怕不得放坏了。”

孟珍珍倒觉得,有可能舅舅他这会子做得就是和吃食有关的小买卖也说不定。这小打小闹的能挣几个?还把自己这么俊的外表给毁了,真不值得。

心里想着得帮这位世上唯一的血脉亲人支棱起来,孟珍珍叼着一块枣泥饼回到房间,又把那些龙江省山海农场的信重新拿出来看。

没有见过舅舅以前,那些信里的故事,就好像是别人写的段子。

看的时候挺可乐,但是因为离自己的生活很遥远,她看过也就忘了。

今天见到了真人版的“我”,再看一遍那些信,居然笑着笑着把她又给看哭了。

那个在回支青点的路上,被路边黑漆漆的林子吓到大声唱国歌给自己壮胆的“十七岁的大人”。

那个每天拿着小杆秤,做实验一样研究每顿饭各吃几两,才最不容易觉得饿肚子的“朝三暮四郎”。

那个搬木头搬到锁骨骨折,因为送医时的爬犁发生侧翻,又断了一条腿的“二次伤患君”。

……

当她想到这背后吃苦受累的主角,每一个都是她可怜的舅舅本人,孟珍珍突然就感到心酸起来。

这个年代的人是真的很能吃苦,他们接受的教育是贫穷是光荣的,可以磨练人的意志。

但她只看到一个十六岁就失去父母和全部亲人的孩子,一个人在冬天零下四十度的地方忍受着各种极端恶劣的条件,一边改造地球,一边克扣着自己的吃穿用度。

只为了每年能省下一点钱钱票,好“赎回”自己这个外甥女。

那是他自己也还不过是个毛孩子啊。

这天晚上,孟珍珍没睡好,居然梦见原身的亲妈了,一个劲地劝女儿不要埋怨她爸。

亲妈还说舅舅的终身大事就交给她了,一定要把控好方向,帮祁准找个好的,不然她在大北荒的冰河下闭不了眼。

好家伙,直接把孟珍珍吓醒了。

凌晨04:44,她一身冷汗坐在床上。

刚才的梦如此真实,她能够听到冰河溶解在耳边流淌的水声,还有头发丝随着那细流微微牵动。

吃早饭的时候,孟珍珍顶着一对熊猫眼,整个人神情萎靡。

舅舅一大早就来给孟光南送自行车钥匙,怕“耽搁孟大哥上班”。

孟珍珍拉着他跟自己一块坐许麻子的三蹦子回平安镇,听着祁准像个小老头一样事无巨细的叮嘱,她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

“舅舅,你有对象了吗?我妈托梦让我给你找一个。”

祁准黑脸一板,耳朵却蹭地一下就红了,“小孩子家家,不好好想学习的事儿,脑子里都装了点啥。”

……

来到学校,孟珍珍直接去高二的大办公室把高考报名表还给班主任倪醒,

“倪老师,我打听了一下,我这六月份就会去行政学校报道。

到时学籍不在学校,高考这个过场我恐怕是走不了。”

倪老师估计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他呆愣了三秒钟,低下头收起那张空白的报名表,“那好吧,你回去准备早读。”

回到教室,李想正拿着抹布在帮她擦桌子,孟珍珍不禁对这位勤快的同桌心生好感。

教室里这会儿人还没有到齐,陆陆续续有人背着书包进门。

严树正在望着前方,他高鼻深目、棱角有致的一张面孔,配一头阳刚板寸,健康的小麦色皮肤,十分符合当下的流行审美。

隔着几列外,彭菲拿着作业卷看着他,直觉他看上去那么精神,心跳加速,不自觉地抿了抿发干的唇。

看了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顺着他的视线观察他在看什么。

严树的目光其实是投射在他们这一组前排的方向。

而离开他五行外的前排,孟珍珍正兴致勃勃地跟李想探讨着作文得分秘籍。

她的眸子跟她高高挽起的头发一样漆黑鲜亮,皮肤光洁白皙,粉红的唇闪着莹润的光泽。

彭菲瞪着孟珍珍的漂亮的侧颜,捏紧了手中的卷子。

薄薄卷成筒状的卷子根本吃不住力,一下子她被拧成了麻花。

孟珍珍和李想聊得兴起,连老师进来都没有发现。

班主任倪老师现在看她颇为不顺眼,每一门课都是数一数二的,唯独他教的政治能考出个人神共愤的三十四来。

他把孟珍珍点名叫起来狠狠批了一顿。

扔给她一叠政治复习卷,倪醒叫嚣着要罚她到办公室里去做题,什么时候做完什么时候才能回教室。

孟珍珍一看,一叠十二张政治卷,不禁咧嘴笑了。

政治是她目前最短版的科目了,短时间内要提升分数必须刷题啊,感谢老倪。

于是在全班同学惊讶的目光中,这个被老倪痛批了两分钟、喊她“滚出教室”的女学生,

非但没有因为觉得丢脸而恼羞成怒,也看不出半点被批评过后的不好意思,她只是拿着卷子十分真诚地对老师鞠了一躬,

“倪老师,我懂的,谢谢你啦。”

老倪:呃……知道就放在心里,不要讲出来呀,酱紫人家很尴尬的说。

这就是一场有预谋的开小灶。

孟珍珍在办公室刷了一整天的政治,当时社会背景下一些特殊的题目做得多了居然找到了门道,还刷出了机械的答题规律。

老倪很够意思,不但帮她判了卷子,给她分析了答题方法,还给她吃自己的饼干。

倪老师指出了她的毛病——把简单的问题想复杂。

——怪我咯——这是我们四十年后的学生吃了多少亏才习得的逻辑严密性啊——我没怪你题目出得模棱两可,你反过来怪我想太多?——

……

孟珍珍是打了报告不参加晚自习的,今天只有她一个人在这个点走出学校。

“舅舅!”女学生让看门的大爷验出门单时,已经看到了那个在等候她的人。

大爷看看单子上班主任的签字,又看了看两人相似的眉眼,才把伸长的脖子收了回来,挥挥手放行。

校门口,一个皮肤黝黑的男人正在吸烟,看见孟珍珍跑出来,把烟头摁熄往垃圾筐里一扔,还用手扇了扇烟味。

两人一边走一边聊天。

“啥?你说我是处……?”祁准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外甥女,他都不好意思说住口。

“我说你是处女座,星座,九月十二日生的人,属于处女座这个星座。

我十月的,我是天平座。每个星座的人,性格不一样,这是西洋说法。

有点像我们中国人的属相说……”

祁准是真的快被这个特别能侃的外甥女给侃晕了。才聊了不到半小时,几乎什么都被她问去了。

这孩子的脑子也不知道是咋长的,她那对养父母看着也不是多么能说会道的人呐。

怎么养得闺女这么跳脱,什么虎狼之词都敢往外嘟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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