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有两个浴桶,可是江澄想了想,把两个浴桶用屏风隔开了。在不喜欢自己的人面前坦然入浴他还做不到,虽然这个人是他的妻主,是他孩儿的母亲。
明帝进来的时候,瞧见了这特殊的布局,想到江澄眼下身体特殊,也就没有说别的话,更不敢喊江澄给她擦背。她自己三两下除了衣衫入桶洗沐,边洗边侧耳听江澄那边的动静,却发现那边很是安静,连点水声都听不到。
自己在这里,让澄儿紧张了么?
男子这种症候她不知道应当如何调治,但想来精神紧张多半不利于痊愈,还是让澄儿尽量自在一些吧,明帝想到此处,匆匆地洗了洗,就从兰汤房中出去了。离开之前还不忘嘱咐屏风那边的人:“澄儿你别着急,慢慢洗,朕先出去了。”
江澄的确不大自在,他甫一入水就听见明帝在屏风另一侧窸窸窣窣地解衣裳,紧接着那温暖的芍药水状香的味道就绕过屏风丝丝缕缕地飘到他的鼻端,他瞬间就屏住了呼吸,还没等芍药香的味道散去,他又听见明帝哗哗哗地往身上撩水的声音。
血液不可控制地奔逸聚集。
自己居然是个贪色的,活该被天子看不上。别说天子了,只怕姚天的普通女儿都瞧不上。他在水中掐了自己一把,把那刚刚开始躁动的血液重新掐回了身体里。
只是血液回归了,他的心却提了起来,他开始紧张夜里怎么办。与天子睡在一起,就他这个情形,只怕没多大一会儿就会露馅儿。欺罔天子可不是个小罪名。
紧张之下,别说洗沐了,就是正常的呼吸他都有些做不到了。
谢天谢地,明帝居然这么快就结束了洗沐,他微微地松了口气。
他在水中洗了好久,洗到水都凉透了,把他冻得打了个喷嚏,他才不情不愿地从浴桶中出来,而后以最慢的速度换上浴袍,慢腾腾地往内殿中来。
一进了内殿,他就吃了一惊,明帝正坐在架子床上等他,身上穿的是他的寝衣。好在那寝衣的衣料并不薄透,该掩的都掩住了,他没有再像方才那般血液奔腾。他这才想起来自己方才只顾装有恙了,忘了给明帝去柜子里拿天子专用的浴袍。
明帝看他盯着自己瞧,就站了起来,笑着解释:“架子上只有这个,朕只好借穿啦,澄儿不介意吧?”
原本天子在任何一个后宫那里都是备有浴袍寝衣的,正如她的紫宸殿中总是会为前去侍寝的君卿备上浴袍,可是她方才在架子上找了两下,没看到属于她的衣裳,就随手拿了一件穿在身上,到得内殿方才发现是他的寝衣,她用鼻子闻了一下,还算干净,就没去喊侍儿们拿她的衣裳。
江澄暗暗叹气,轻声道:“陛下稍等,臣去把陛下的凤衫拿过来。”
明帝体贴地道:“这么晚了,澄儿不要去翻箱柜了吧,朕穿这个也挺好的。”
哪里就挺好了?这种穿对方衣裳的事,若是两情相悦的人去做,那就是乐趣,不喜欢的人做那就,嗯,他不想用糟糕的词眼来形容她,默默地走了出去。
边走边思忖,自己以后不能用晚膳了,同样的衣裳天子穿着就显得宽松多了,亏他之前还很得意地以为自己瘦了许多呢。
把放在耳房柜子里的天子备用寝衣拿出来,给人放在床榻上,他就退到外殿等候。
明帝瞧着躲着她出去的人,心里头有一丝不解,他只是不行而已,用得着避她如猛虎吗?是怕身体没有反应,彼此难堪?
她心中又是怜惜又是无奈,快速地换好衣裳,又瞅了一眼床榻上的两条被褥,暗道还好自己方才找侍儿们多要了一床被褥,不然就澄儿这情形,夜里哪能睡好啊。
她方才思量了好久,夜里要怎么睡,与他共被而眠自然是最好的,却担心又让他紧张不安,与他分被而睡,怕他以为她嫌弃他心里难过。
待江澄重新从外殿进来,她指指床榻上的被褥,用尽量若无其事的口吻道:“澄儿,你与朕睡两床被褥吧,天有点凉了,两床被褥盖得周全些。”
江澄听了,轻轻点了点头:“好。”
跟一个不爱他的人,同睡一张床,他其实不能够接受,然而想到自己不仅是她的后宫,还是朝廷的左相,若把此事闹到明面上去,只怕于朝政不利。天下初定,他才做了不到一年的左相,就与天子分崩离析了,那些刚刚颁行了没两年的有利于男儿的法令,还能不能继续施行下去,就未可知了。
明帝细心地瞧了瞧他,见他脸色还好,微微松了口气。
虽然是各盖一条罗被,但天子就睡在枕边,秀发像云朵一般四散开来,有一两丝直侵到自己的脸颊边,说对自己毫无影响,那是不可能的,江澄努力平抑呼吸,阖上眼眸,开始默念他以往漂泊在外的时候长年背诵的男儿守心录。
这是他用了多年的法子,眼下也十分有效,没多大一会儿,他就觉得心中清朗如镜,不复方才的躁动。
还没等他睡着,却听得明帝道:“澄儿你知道陈语和有多可笑吗?他居然在宴席上对段名扬和余彤的正君说,澄儿当初跳马是有心机的,是故意摔下来,招朕心疼,朕气得把他训斥了一顿,罚他们三个各抄十遍男诫。”
江澄吃了一惊,陈语和是秦瑛的正君,母家更是凰朝文官中极有影响力的陈家,段名扬的正君是蒋芩的堂兄弟,余彤的正君是水军将领阮将军的哥哥,明帝居然为了他当众惩罚他们,他轻声劝道:“他们都是有功之臣的正夫,每个人的母家也都是名声赫赫的,陛下就为了他们说了臣两句闲话,当众处罚他们,不大妥当呢。”
明帝不以为然:“他们妻家母家再显赫,朕也不能让他们诋毁澄儿!澄儿是何等至纯至善的人,岂容他们说三道四。”
江澄皱皱眉头,没有再接话。天子已经斥责过陈语和三个了,那他再埋怨天子也不会有什么用了。
明帝见他不开口了,就接着道:“如果不是澄儿当初跳马太过于意外,连朕都疑惑过,那朕这回就不是只罚他们抄男诫这么简单了。”
江澄一怔,天子的意思是曾经怀疑自己用心机吗?他想要问她是什么时候把这疑惑解除的,还没问出口,就想到她横竖心里没自己,自己知道不知道,也无关紧要了。
明帝却继续言语了:“朕最开始没觉得澄儿跳马有什么不对劲,后来听向锦几个跟朕回报说澄儿出使玄武的时候,骑在马上如履平地,又见到澄儿练剑的身手,朕就猜测澄儿跳马是为了吸引朕的关注。哎,直到清均县擒高旭的那场仗,澄儿出手对敌被高旭追杀,生死关头居然又一次跳马,朕才恍然大悟,澄儿是遇到紧张的时候就跳马,不是什么心机。”
江澄听明帝谈起往事,便也跟着回忆,想到在清均县对敌厮杀,他赢了那为贝傲珊出头的老年女子,很是得意地向明帝邀宠,刚等到明帝肯定的笑容,那高旭就杀了过来,他的得意就变成了无路可逃的狼狈,及至被追急了,更是当众滚鞍落马,若非徐淳救护得快,只怕眼下自己的坟头草都要有三尺高了。
那回救他的人是徐淳,明帝是等徐淳敌住了高旭,方才策马到他身边询问他的,他这么些年都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如今看来明帝是把他最初的跳马当作心机之举了,根本就没想到他会在生死攸关的战场上再次这么做。
自己居然被天子误会了那么久呢。
对于一个臣下而言,让天子误会心机深重,可不是什么好事。他记得在清均县留宿的次日顾琼和冷清泉就遇到了劫杀,他搜救完顾琼,就被那笃州知州给告了一状,接下来就被明帝罚跪,跪了半宿,他当时还觉得明帝天意难测,翻脸无情,如今看来明帝是事情叠到一块,来不及多加思考,误以为他城府深沉处心积虑步步为营。
他这么想着,却听明帝道:“朕宁可澄儿是个有心机的,那样澄儿就不会被朕冷落那么些年了。”
唉?
他还没想好要不要接话,明帝又接着道:“那天宴席上除了陈语和,还有更可笑的呢。那个蒋芩不知道听谁说的,居然以为朕处置郑凌岫是澄儿向朕告的状,还说什么澄儿既是朝臣,又是后宫,白天受了气,夜间向朕一告状,任凭是谁,都得玩完。余彤还在旁边附和她。朕听着真是觉得可笑极了,澄儿几时做过私下里告状的事?不过朕也没有处罚蒋芩,让她们都觉得澄儿是不可得罪的,澄儿做起事来容易些。”
江澄吸了口气,事关他在朝臣们心中的形象,他不能不开口了:“陛下。”然而才喊了这么一声,他又觉得茫然了,他要说什么呢?要明帝替他辩白吗,替他纠正蒋芩和余彤吗?
明帝只是他的主上,不负有这样的责任啊。
暗夜中明帝忽然听见人喊自己,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清柔如水,不由得心头一动,想都没想地转过身来,看着人的侧脸解释道:“朕之所以没有纠正她俩,是觉得她们有句话说的是对的,澄儿是朕的夫郎,朕是澄儿的妻主,夫郎在外头受了气,告诉妻主是天经地义的。”
江澄暗暗苦笑,夫郎受了气回家告诉妻主,这的确是再正当不过的,可是她根本就不喜欢他,他在她心里没有一丁点的位置,他算哪门子的夫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