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从打了个呵欠,却仍旧没有翻身,他昨晚承宠,这会儿正是不想动弹的时候,他睁着惺忪的睡眼看了看枕头边的明帝,明帝睡得正香,长长的睫毛妥帖地覆在精致的卧蚕上,厚薄适中的朱唇自然地呈现出放松的姿态,整个人静谧而柔美,比白天看上去温柔得多。
他瞧了一眼,不由自主地就吻上了那朱唇。
连亲了好几下,明帝都没醒。
唔,天子尚且不起身,他一个没外职没差事的君卿,起那么早做什么?把脑袋枕在明帝肩膀上,用胳膊紧紧地搂住明帝,他就再次进入了梦乡。
明帝是被胸口上胳膊的重量给压醒的,她把林美人的胳膊抬了起来,再把林美人搁在她身上的腿也给放下来,这才觉得整个人舒服了许多。
床榻上的光亮很足,她用右手的手肘支起身子,用左手托起床帐,半抬着头往床外探看,果然银漏上已经是巳正了。
该起身了,放下帐幔,她就准备坐起来,还没等她有所动作,林从的胳膊就缠了上来,双腿也紧跟着翻到她身上,而后轻车熟路地分向左右两侧,将她卡在床榻上。
她唇角抽了下,小从几时有了这八爪鱼的毛病?
她抬起手腕,想要把林从的胳膊再次挪开,哪知道林从这次用力极大,她想要移开他,就得用更大的力气,那样多半就要弄醒他。
算了,且让他再睡一会儿吧,横竖今个儿她的心情也不好,晚起一会儿又何妨?
昨个儿柳笙走后,她刚要起驾去后宫,那个负责监护王公行踪的御前护卫就走了进来向她禀报道:“小九奏说,今个儿早上关国公去了舞荷园。”
她开始不甚在意,关荷去舞荷园游园玩乐,这也值得禀报她么?只说了句:“知道了。”
哪知道那护卫接着面无表情地奏道:“今个儿下午江相也去了舞荷园,江相的车子离开的时候,关国公还没有出来。”
她只觉一颗心掉进了醋坛里,捞了一夜都没能捞上来。
顾琼看了看未央门前的三辆车子,有些摸不准情况,昨晚明帝打发宫侍去琳琅殿,对他说让他今个儿中午和敏君果君一起去岳府赴宴。他为了不误赴宴的时辰,今个儿早上都没有去天心楼,亲自把长乐送去庆寿宫之后,他就回琳琅殿中边给长乐缝制冬装边等候赴宴,怕去的时候不够亮丽高贵,天刚过了巳时六刻,他就开始梳洗更衣,到巳时末,他着了出外见客的吉服,准时赶到未央门前候着,哪知道他等了两刻钟,都没有看见赵玉泽和林从的影子。
这俩是咋回事?
眼瞧着快到午时三刻了,他开始暗自嘀咕,那驾车的宫侍和要陪着出门的内侍省的小吏也是议论纷纷,一个看起来负责此行的小吏对另一个小吏道:“两位主子都没过来,咱们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以下官看,派个人去两位主子殿里问一声,倘若两位主子不去了,咱们就奉着怡卿主子过去,别到时候去得太迟,人家都开宴了。”
这个主意听起来很有道理,另一个小吏就同意了,遣了两名宫侍去问讯。
这两个宫侍前脚才走,后脚赵玉泽就打发宫侍过来了,顾琼一看这名小侍是赵玉泽身边最得力的筝儿,就知道事情麻烦了,果然筝儿一脸抱歉地对他言道:“我们公主半夜腹泻了,这会子还没好,我们主子今个儿哪也不去了,怡卿主子和果君主子自去吧。”
顾琼没怎么惊讶,小孩子两岁以内最易生病,这样中午热早上冷的秋天,腹泻是很常见的病症,只是该有的关心还是要有的,虽然眼下他不负责宫里的事务了,可是协理六宫的头衔还在,他热络地询问道:“可请了太医了?除了你们主子还有谁在?”
筝儿道:“已经请过太医了,公主也服过药了,怡卿主子放心吧。”
已经请过太医了,那他就不必多费心了,当下点点头,冲筝儿做了个请回的手势:“你回去帮着敏君照顾四公主吧,再替我说一声,我晚上回来去看四公主。”
筝儿笑着拒绝他:“奴才来时,我们特意说了,怡卿主子要忙天心楼的生意,不用过去看视,估计公主明个儿也就好了。”
这也是有道理的,顾琼也不再跟这筝儿客套。
筝儿走后,去剑星殿问讯的宫侍也回来了,说是圣上昨个儿留宿剑星殿,眼下圣上还未起身。
这侍儿就只说了这么多,但在场的不管是小吏还是宫侍,都是在宫里伺候久了的,自然就明白这意思是林从今个儿也不去了的。
顾琼无奈,自己上了一辆车子,带着鹇儿和小吏们前往岳府。
他是唯一前来捧场的后宫,岳飘的正君和侧君都有些失望,但两个都是聪明人,知道这样的场合不能多说,当下笑呵呵地把他往主客位置上让:“早就说请殿下来家里坐坐,可惜殿下一直都很忙,咱们也不敢贸然相请,今个儿难得殿下有空,还请多坐一会儿,让我们兄弟两个尽一份心。”
他自开了天心楼就和这两个有些交往,但毕竟年纪差着一截,也没什么特别的情分,只是眼下他家小妹顾琛已经说定了岳家的二公子,他和这两位以后就是姻亲了,就也热情地回复他们:“两位瞧着更嫩生了,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改天再去我们店里,我得拿刚出阁的男儿衣裳给两位挑呢。”
岳家的正君侧君听了,乐得合不拢嘴,那侧君道:“殿下真会说笑话,我们兄弟两个都是老帮子菜了,哪能跟年轻男儿比呢。”
顾琼继续笑着恭维:“哪的话,今年定了女婿,明年就抱孙女,等抱上孙小姐啊,两位比现在还要俊个几岁呢。”
那两个乐得笑开了花,等顾琼在主客位上坐稳了,又陪着说了会子话,这才接着去门口迎候客人了。
顾琼一边用着宴席上的小点心,一边悄悄地看向四周,看看都有谁来参加这定亲宴。岳府是讲究的人家,这定亲宴是分前后两场的,前头堂上坐得全都是女客,后头堂上坐的才是男客。他留神看着,见柳府正君和梁府少正君都来了,淑亲王和德亲王的正君也都到了,就连惠王府上也派了琯容皇子前来,几个尚书府更不用说,楚家正君和钱家正君就跟是自家的喜事一般,坐在各自的席面上热情万分地招呼别的客人。几个国公府和岳家的关系算是稍微远一点的,可是关家正君和董家正君也全都到了,他坐下没多大一会儿,安琪的父亲余氏陪着安澜的嫡父蒋氏也全都到了。他暗暗点头,岳家的面子还是大,只是个定亲宴,已经不少人家的娶亲喜宴排场得多了。
不过蒋氏是安澜的嫡父,余氏是他弟弟顾玚的岳翁,他少不得要站起来,向两位谦逊一下,做出要把主客位让出去的架势。
蒋氏和余氏都是常出入各府宴会的人,哪里肯坐他的位置?双方推让了一会儿,各自落座,余氏还很热情地对他言道:“琪儿让人送了些东边的土仪过来,我已经让小子们包好了,明个儿给殿下送到天心楼去。”
他连忙道谢:“又让安侯破费了。”他一边客套,一边想着,天心楼中新做的那几款手帕,明个儿可以送些到安家了。
定亲宴上,是不会出现新夫郎的,宸雨公子也没有母家,等客人们差不多坐齐了,岳府的仆侍们就开始上菜肴。菜肴上到一半的时候,岳府的大公子岳晔陪着秦瑛的正君陈语和以及安西侯余彤的正君和侧君一起进来了,席面上又是一阵寒暄。
顾琼和岳晔、陈语和的关系都一般,略说了几句话就让他们过去了。
岳晔和陈语和落座之后,定亲宴就正式开始了。
顾琼一边听堂中的男子们闲聊,一边随意地享用菜肴。
吃到一半的时候,江澄自外面进来了。
顾琼见江澄今个儿着了一身深蓝色便服,便冲江澄招招手,江澄也瞧见了他,快步走了过来,挨着他坐下。
顾琼低声问道:“你怎得不在前面坐着?”
江澄一边拿筷子夹菜,一边用眼神向着安澜的嫡父等人致意,一边低声回答道:“前面吃不好,我特意躲过来的。”
他现在的身份所到之处少不得要被人敬酒,倒是在顾琼这里吃得自在些,横竖前边有柳笙坐主位,少了他也没什么。
顾琼见状,便不再啰嗦,把自己尝着味道不错的菜肴都夹到江澄的碗里,江澄吃了几口,方才问他道:“怎得你一个人过来了?玉玉和小从呢?”
顾琼压低了声音把四公主腹泻的话讲了,明帝留宿在剑星殿的事就没必要当着这么多人说了,横竖江澄回宫后自会知晓。
江澄听了,微有些忧虑,他对四公主自然是比别个要上心的,不过这样的喜宴上,也不适合讨论小孩子的病症,当下只谈另一件事:“天心楼中有没有模样艳丽家境贫寒些的男儿?”
顾琼一笑:“你这话问的,咱们店里这般情况的男儿可不是一抓一大把吗?”
江澄向四周看看,把声音压得比方才更低了些:“有没有你信得过,又愿意给年长的女子做小郎的?”
顾琼直觉江澄这话不是泛泛而问,他把店里几个年轻男儿挨个在脑海中过了一遍,轻声答道:“不好说没有,不过也得看是什么样的年长女子,三十来岁的还行,四十岁的也还勉强,五十往上的,咱们店里的男儿应该看不上。”
江澄皱了皱眉,他今个儿早上在宫里挑了好半天,但是皇仪宫和明心宫的侍儿们,够艳丽的都已经定了亲,没定亲的像宏儿和皇仪宫的那个倩儿,那都是帝后身边数一数二的人,送去给关荷做小郎,太过于打眼,挑来挑去,他只挑中了那个在紫宸殿后院打扫院子的诺儿。可这诺儿原本是西境的人,虽然已经在宫里待了两年了,可若说送给关荷,这可靠度就还有待考量。宫里挑不出人,他就想着问问顾琼,在天心楼里挑挑看,天心楼与宫里不同,宫里这些年本就没安排什么漂亮男儿,天心楼却是只挑漂亮的做伙计,哪知道顾琼却对他说伙计们看不上年纪大的,这可如何是好呢?
顾琼见江澄听他说完就皱眉不语,连筷子都不怎么动了,很觉奇怪:“你凭空问这个做什么?问完了还这么不开心?”
江澄刚要把给关荷物色小郎的话讲出来,一抬头看见关府正君就坐在对面的席子上,他就把这话给咽了下去,往顾琼碗中加了个虾,岔开话题道:“乐乐跟着太君读书,还适应吧?”
一提到儿子,顾琼就忍不住唇角上扬:“他昨个儿才去了一天,还谈不上适应不适应,不过晚上回来倒是很开心,拉着我叽叽喳喳地讲了好多话。”
江澄点点头,做了个判断:“小孩子去了个新地方,只要回来还像往常一样活泼,那多半就可以放心了。”
顾琼听了,觉得江澄的判断是有道理的,难得和江澄在一处闲坐,他便把河道路线上他拿不准的地方向江澄请教。
江澄初始不以为意,及至说了一会儿,听出来顾琼的意思是要去河道沿线买地,就微微颦起了眉,还没等他思量出个方案来,跟他们两个隔了两张桌子的席面上,岳晔厉声喝问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你说什么?你有本事再说一遍!”
那三十来岁的男子道:“你发什么火呀?我又不是乱说的,赵侯去了莫主管房里呆了一个时辰才出来,这事宫里谁不知道?”
跟岳晔同席的陈语和皱着眉头道:“赵侯既是奉命进宫,或者圣上让她跟莫主管商量什么事也未可知,你不可乱讲。”
那三十来岁的男子道:“我哪能乱讲话呢?我也是堂堂的侯爵正君,没凭没据的事我会说吗?莫主管有了身孕,赵侯奉命进宫去了莫主管房中,这两件事联系到一起,还有什么难以理解的吗?”
顾琼吸了口气,拉了拉江澄的袖子,低声询问:“这事是真的吗?”
江澄眉头大皱:“这个段正君,也太爱说话了。”
顾琼听了,便知道此事属实,而且江澄是知道内情的,当下看向岳晔,只见岳公子气得脸色发青手指发抖,心里头就有些同情这位岳公子了。
然而还没等岳晔再说出话来,从外面忽地跑进来一个仆侍,这仆侍向内看了看,穿过几张桌子只奔岳晔而去,到了岳晔跟前,附在岳晔的耳朵边不知道说了什么,岳晔的神色又气愤转为惊讶,继而变得凝重,等这仆侍说完之后,岳晔就站起身来,对陈语和道:“我有些不舒服,先回家去了。”
那岳晔说完,也不等陈语和回答,径直往门外走,到得主位席边上跟岳府的正君和侧君打了声招呼,就匆匆地出门了。
席面上众人议论纷纷,顾琼和江澄互相看了一眼,都有些疑惑,看岳晔这情形,不像是要去质问赵湘,倒像是家里另有别的事。
这疑惑等散了席也就解开了,他们两个并肩出了岳府的仪门,正打算一起去天心楼挑侍儿,就见大理寺卿叶衡上前来冲着江澄拱手道:“江相,下官有事奏禀,请借一步说话。”
在岳府上哪有什么进一步说话的地方?江澄看看顾琼,向旁边走了两步,发问道:“叶大人有何话说?”
叶衡敛了笑容道:“安远侯的庶父夏氏亡故了,死因待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