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慈多厚德

江澄的脸色沉得可怕,双唇紧抿,不断地向内吸气却并不吐气,薛恺悦从未见过这么怒气满溢又压抑着不发作的江澄,他印象中江澄要么是心平气和温顺可亲的,要么是辞色慷慨无所不能的,像这样子郁闷憋气的江澄,他还是第一次见。

“啪”,江澄一拍桌子,压低了声音训斥道:“都说男儿家给人做了侧室,就没有体面可言了,我向来认为这话不对,人只要自己争气向上走,不管处于什么位置,别人都不能小看了去,可你看看你们现在做的事?!背着妻主出来偷人,为了银钱勾搭未婚的小姐,甚至还一个人勾搭两三个!这样子轻浮的行径,怎么能让人家看得起?!”

包括韩择和那个吴小郎在内的六个男子,全都沉默着不说话,有两个面有愧色,迅速地低下了头,有两个面无表情,有两个不以为然,显然各人对这件事的理解互有不同。

薛恺悦看了一眼那个吴小郎,见那小郎属于面无表情的,暗道此人多半是另有苦衷,这么想着他便开口询问道:“你是怎么回事?瞧你的样子不像是个轻浮的人,你若是嫌淑王年老,你可以跟淑王和离了另嫁别人啊,干嘛这个样子让人看不起?”

他一问出口,江澄便点头道:“贵君说得好,你不想在妻主家过日子,你就去官府和离啊,这样子偷偷摸摸地算怎么回事?”

江澄的话音刚落,那不以为然的男子中的一个翻了个白眼道:“江相国和贵君可真是好日子过久了,不知道普通男儿的苦。和离?我干嘛要和离?和离了,谁管我吃饭穿衣?谢家的那个软轿蟹吗?她自己都没个差事,我嫁过去,跟她受苦不成?”

这男子一开口,在旁边一脸晦气地站着的顾二公子就没什么语气地报道:“这是高芷高大人府上的祝侧夫。”

这高芷也是有了年纪的人,薛恺悦听了,对这男子的观感没有之前那么差了,只是他不明白这男子所说的软轿蟹是怎么回事,当下好奇地问江澄身边的秀儿道:“软轿蟹是谁?”

秀儿低声道:“工部郎中谢琳的堂妹,名叫谢瓀,出门必坐软轿,人送绰号软轿蟹。”

薛恺悦听到这里,脱口而出道:“出门必坐软轿,那这个人不穷啊。”

江澄顿时领悟:“贵君所言有理,那谢瓀家中代代管工程,哪里会穷?”

那祝侧夫见谎言被拆穿,就有些急,耷拉着眼皮嘟囔了一句:“她家是不穷,可是她穷啊,每回出来,送我的银子没有超过十两的,礼物也都是些拿不出手的。”

这薛恺悦就不明白了,又嫌人家不大方,又要和人家在一起,这是图什么呢?

江澄冷笑了一声,斥责道:“你做出这样的丑事,还想挑肥拣瘦?真当那高大人是善茬不成?本相也没功夫跟你啰嗦,若是那谢瓀同意纳你,你就改嫁给她,没得商量。”

薛恺悦听了,立刻对雨棠道:“带谢瓀。”这次虽然是以江澄为主,但江澄并没有带政事堂和礼部的僚属,也没有知会守城的天武军和京兆府,一应堵门、搜查、看管的差事都由巡视处和镖局的男儿承办,所以都归他指挥。

镖局的男儿很快就把这谢瓀给带了进来,薛恺悦一看之下,就明白了这祝侧夫为何看上这谢瓀了。这位谢小姐也就十七八岁,生得唇红齿白,气质也是甜美可人一类的,和这个轻佻浮荡的祝侧夫站在一起,单论容貌倒真是十分般配。

江澄也不废话,径直问道:“你愿意娶纳这个祝侧夫吗?”

谢瓀腼腼腆腆地道:“我,我没有想过。”

薛恺悦见状暗道这位谢小姐当真是个软糯无用的,到了这时候了还说没想过,当下催促道:“那你就现在想。”

那谢瓀脸生红晕:“我,我想我是愿意的,只是,只是得委屈观儿先做一阵子小郎。”

那祝侧夫立刻嚷了起来:“小郎?呸,凭什么?我在高家可是侧夫。”

那谢瓀嗫嚅道:“只有小郎我才能做主,侧夫的话,那就得我娘同意了才行,可她怎么会同意呢?”

那祝侧夫听了就抿了唇不说话了。

看样子是可以促成一对了,薛恺悦冲着江澄点点头,江澄也向他轻轻颔首,然而那祝侧夫又叫了起来:“若是高家不放我怎么办啊?”

江澄闭了闭眼睛,再睁开后看着那祝侧夫道:“我会给高三公子写信。你回去且在高府安分守己地住上二十天,二十天后我让人带着高三公子的书信去找你,那时你就可以跟高大人谈和离了。”

薛恺悦听了暗暗点头,高芷自从伤了腿就在家里闲居养老了,女儿高美兰又死了,高家如今是靠着三公子高敬支撑门面,想来高敬的话是管用的。

有了这祝侧夫开头,男儿们就不像方才那么沉默了。归德侯岑倩的侍夫率先奏禀说岑倩只宠正君宁丰公子,他从西境过来一直被冷落,这才结识了罗家的二小姐罗莉,只要这罗小姐不嫌弃他,他就跟了罗小姐。

薛恺悦对这罗家不熟悉,江澄悄声向他解释道:“当初跟着高美兰叛逃到玄武去的比部主事罗萍的妹妹。这事比较好办,岑倩那里有丰儿做主,罗莉家我让罗幻蝶去说一声,她们是同族好说话,三五天之内也就解决了。”

薛恺悦听了也觉得这事很易处理,一摆手将这岑家侍夫打发了出去。

下一个开口的是韩择,这韩择是薛恺悦很熟悉的了。当年韩择在麟趾殿服侍的情形还犹如昨日,眼下韩择已经要另嫁别人了,薛恺悦微微吐了口气,心中很有一种世事难料的感慨。

韩择却不管他怎么想,只道:“奴才是皇后殿里的使臣,嫁到关家去,做不了正夫不说,还处处不如人,奴才这口气哪里能咽得下?”他说话间已经红了眼圈,却往上扬了扬眼眸不让眼泪落下来。

薛恺悦听韩择这么说,也有些替韩择不平,又看这韩择远不如在宫里的时候有神采,心下便起了恻隐之意,开口问道:“跟你在一起的那位小姐是谁?他可愿意娶你么?”

韩择低了头道:“阿玟她是安国公家的远房小姐,奴才当年随着皇后给安国公祝寿,见过她两回,她对奴才念念不忘,就常来这里跟奴才相会。”

薛恺悦把韩择的话品味了一下,发现这韩择只说二人相识相会,并没说安玟愿不愿意娶,便猜测这事的阻碍在安玟身上,当下看着江澄道:“把安玟喊过来问问吧。”

安玟果然不愿意娶,不仅不愿意娶,大道理还一个接一个。什么族长安国公管得严,她若是敢娶个有妻之夫回去,安国公非打断她的腿不可;什么她还没定正室,先娶侧室不合规矩;什么她若是娶了关诵的侍夫,那必然会让关诵恼恨安家,她一个小女子不足挂齿,可若是闹得关家和安家从此不睦,那她的罪过可就大了。

薛恺悦瞧着这位眉眼算得上端正的年轻小姐东拉西扯地找借口,心里头很是看她不起,当下怒斥道:“你勾搭人家的时候,不知道人家是关家的侍夫?得到了好处,现在才来说这样的话!当真是可恶至极!”

那韩择倒像是知道安玟会这么说一般,泪水从眼眶中一串串地滚落,却又自己擦干了,不发出一声哭腔。

江澄揉揉眉心,对这安玟厉声言道:“这回我先饶了你,你以后再敢勾搭良家夫郎,我就革了你内侍省的差事!”

就这么把人给放了,这也太便宜这年轻女儿了吧?薛恺悦越想越气不过,在这安玟快要跨出门去的时候,怒喝道:“等一下,你坏了人家的名节一走了之,你让人家怎么办?”

那安玟回过头来看他,油腔滑调地道:“贵君殿下您想让下官怎么办,下官就怎么办。”

他想让这安玟怎么办呢?他也没有什么好的主意,一偏头见那韩择呆呆地站着,神情比方才还要痛苦,便问韩择道:“她既不肯娶你,那你有什么打算呢?还在关家过日子吗?”

韩择低了头,声若游丝:“关家,关家早晚得知道,奴才回去就和离了吧。”

薛恺悦想了想,这韩择还年轻,和离了之后一个人怎么过日子?肯定还得嫁人,嫁人就需要嫁妆,他冲这安玟道:“韩公子将来嫁人的嫁妆归你出。”

安玟瞪大了眼睛看他:“凭什么?他又不是嫁给我,凭什么要我出嫁妆?”

薛恺悦立马瞪了回去,怒斥道:“凭你始乱终弃,勾而不娶!”

他今个儿为了这破事出宫,一待就是半天,作为一个孕夫,他的体力消耗得差不多了,此刻很想回宫休息了,哪里有心情跟这安玟啰嗦。

倒是韩择叹了口气,自嘲地笑笑,那笑容比哭还难看:“一个巴掌拍不响,这事奴才也有错,嫁妆就算了吧。”

那安玟听了脸上便露出得意的笑容来,薛恺悦瞧得心头火气蹭蹭往上冒,冷声道:“不行,说什么也得让她出,不给她个教训,她以后还会勾搭别人!”

江澄听了,便对这安玟道:“六百两,三天之内送到宜远镖局去,少一两我都不依!”

那安玟撅着嘴出去了。

江澄待那安玟出了门,又对韩择道:“你若是即刻和离,别人必然疑心到这上头,关家面子上不好看,安家也会遭人议论。你也算是个有才干的,眼下朝廷有用得着你的地方,你若愿意,我明个儿给关国公说一声,调你去地方上做事,等过上三五个月,你再提和离。”

薛恺悦听江澄的声音很有些疲惫,想着后面还有三个男儿的事要处分,便催促这韩择道:“本宫觉得江相这个安排很好,男儿家既有本事,何必窝在后宅中跟人争呀斗的?”

那韩择看看他又看看江澄,垂了眼眸道:“奴才但凭两位主子做主。”

打发走了这韩择,薛恺悦再次看向了那吴小郎,询问道:“你到底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