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语和说完这番话,男儿们的情绪更加高涨,纷纷开始大声议论:“陈公子说得对,咱们之前让得太多了,一让再让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以后坚决不让了,姚天几千年传下来的规矩,内院就该正室做主,侧室就该对咱们俯首帖耳逆来顺受,可你看看这几年成什么样子了?”
“就是,做侍夫做小郎的一个个趾高气昂,那股子得意劲儿哟,尾巴能翘到天上去!”
“趾高气昂算什么,你是没见过,还有侧室敢跟正室当面叫板的呢!礼部高侍郎家你知道的吧,她家侧室当面顶撞正君陆公子,陆公子被气得说不出话,高侍郎在一旁瞧着竟然不呵斥侧室,她还是礼部的侍郎呢,一点礼数都不识!”
“这事我哪能不知道哟,高侍郎家打饥荒,闹得江相亲自登门把那个叫小笍的侧室训了一顿才算完,这事全京城的人都知道!”
薛恺悦在人群中听着,暗暗点头,礼部侍郎高莹家闹家务的事,的确是家喻户晓,连他这样不关心家长里短的人那日都在清若空听到了几个女子的议论,只是他不知道高家的家务最终是以江澄训斥了侧室而告一段落的。他正想着,便见前排男儿又欢呼了起来:“顾三公子来了,三公子讲两句!”
“哎哟,安公子居然也来了,这可太难得了,我等还以为今个儿安公子不敢来呢。”
“什么话,安公子又没做什么亏心事,凭什么不敢来?安公子就是平日里太谦让了些,才让那姓水的蹬鼻子上脸,安公子以后可要拿出正室的威风来!”
嗯?薛恺悦抬眼往前看,却见一个手挥火红色长柄葫芦形团扇、头戴珊瑚顶斗笠的男儿,忽然间站在了陈语和的右手边,这男儿他一眼就认了出来,安琪的正夫、顾琼的弟弟、顾家三公子顾玚,这顾玚旁边还站了个身着正红色绣金线小龙长袍、头戴赤玉顶斗笠,却看上去颇为温柔怯弱的男儿,这男儿他也认识,安澜的弟弟、楚宙的正夫安清。他蹙了蹙眉,今个儿这是正室大聚会啊。
“大家静一静,听我说两句。”顾玚手摇着团扇开始高声大喊,男儿们听见了,全都敛了声息,满脸亢奋地听顾玚讲话。
顾玚用一双颇有威仪的大眼睛扫视了下四周,高声道:“咱们是不能再让啦!哥哥弟弟们,咱们再让下去就都要变成舒将军家的周公子啦,大家都知道周公子身为正室却被那姓慕的贱男欺负得大哭的事,我在这里就不多说了,总而言之一句话,不想变成周公子,不想被侧室欺负,就得挺起腰杆为自己争取,自己都不为自己争取,还能指望别人为你争取吗?!”
顾玚这番话说得比陈语和简短,语气却比陈语和激动得多。
薛恺悦无声地皱了皱眉,想起昨日明帝说顾玚和安琪的平夫贺儿之间相处不睦的话来,暗道这顾三公子在家中吃了亏,就把这口恶气带到人群中来,这可不大好,男儿们会被鼓动得更加激动。
果然,男儿们听了顾三公子的话,纷纷在下面议论,声音比方才大了许多,“就是,咱们说什么也不能像周公子,周公子被那姓慕的欺负得那叫一个惨。”
“我们家就住舒府隔壁,天天看舒将军给那姓慕的贱男买这买那,周公子身为正室,却什么都没有,真真是气死我了。”
“这周公子原先也不是个肯吃亏的啊,那年不是还跟董公子一起去边境医帐盘查过舒将军吗,怎得如今如此贤德,由着那姓慕的欺负他?”
“没法子,那姓慕的命好生了个女儿,父凭女贵!”
“哎哟,哪里是父凭女贵这么简单,你是不知道,那姓慕的贱男,不要脸不要皮,亲自指挥小郎服侍舒将军,这等谄媚,哪个正室能争得过?”
“是呀,老话说得好,争得过才,争得过貌,争不过不要脸,人家都不要脸了,咱们还怎能怎么着,这侧室中不要脸的可是大有人在。”
男儿们边议论边叹气,不少人脸上都露出了恐慌的神色,薛恺悦见了暗道恐慌最易导致疯狂,不能让这恐慌蔓延开来,他这么想着就冲这顾三公子高声大喊:“顾三公子你不要危言耸听!这世上做侧室的男儿绝大多数都老实本分,从不敢不敬正室,像慕公子这般的那是少之又少的,你不能以这极罕见的例子做由头,夸大正室和侧室之间矛盾,引发大家心中的恐慌!”
他这么一喊,原本都看着前排的男儿们全都转了身,他迎着男儿们或是怀疑或是惊讶的视线,缓了口气,继续高声喊道:“再说了,便是真有个别侧室不懂事没眼色,朝廷也会制止他们的,绝不会任由他们不敬正室,各位完全不用这么担心!便是行为乖张如慕公子,不也被皇后教训了吗?初六岳太君寿宴,皇后让人掌了慕公子二十个嘴巴,可见朝廷心中有数,是绝不许侧室陷害正室的,还有那高家的事,那位敢跟陆公子叫板的侧室不也被江相训斥了吗?可见江相也是绝不肯偏袒侧室打压正室的,各位莫要人云亦云,更莫要听风就是雨自己吓自己!”
薛恺悦这番话说完,男儿们就开始小声议论:“这说话的是谁?瞧那松柏一般的气度,倒像个大家公子!”
“不认识,他又戴着面纱瞧不出来,不过他的话倒也有几分道理,咱们是不是太慌张了?”
“他说的没错,岳太君的寿宴,我是去了的,慕公子的确被皇后掌嘴二十,宫里的侍儿手劲大,打得慕公子那张脸哟,肿得跟猪头似的!”
“这还不是最解气的。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最解气的是什么?你要是知道就赶紧说。”
“慕公子被皇后罚了这事当天就被舒将军知道了,舒将军是个暴脾气立马就要休了他,他在雨地里跪了一夜舒将军都没搭理他,要不是他妹妹归诚侯慕将军和康和皇子一起到舒将军府上求情,又送了正君周公子好些礼物,他这会子早就被休回母家了!”
“这么说还是没被休吗?哎哟,我这人性子急,觉得还是休了解气。”
“虽说没被休,可他由平夫降成了侧夫,又失了舒将军的欢心,以后再也不能欺负周公子了。”
薛恺悦听男儿们这般议论,暗道自己的话看来起作用了,他正要再接再厉,讲两句不让正室虐待侧室的话,便听陈语和在前排高声叫道:“各位哥哥弟弟,莫被人糊弄了,咱们是来做什么的?是来救董公子的,是来迫关尚书放人的,各位听了那绿衣男儿几句话,就忘了咱们的使命,那以后可不是由着人家把咱们搓圆捏扁了?各位难道想过妻主随意逛欢楼自己连个屁都不敢放的日子吗?咱们现在已经够憋屈了,以后只怕会比现在更憋屈!”
陈语和说完,男儿们就都沉吟了起来,看脸上的神情是没人想要过憋屈的日子,薛恺悦见状暗道不妙,大声反驳道:“陈公子你莫要蛊惑人心,别人也就罢了,你在家里可并不憋屈,你别说的自己多委屈似的。”
他一说这话,前排几个男儿全都看向了他,高谨冷笑道:“这位公子一身绿衣,恐怕是个侧室吧,我们正室在这里说话,有你侧室什么事?”
薛恺悦一顿,他虽是贵为英贵君,但确实是明帝的侧室,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他无法罔顾事实谎称自己是正室。
他这么一沉默,陈语和就抓住了把柄,冲男儿们大喊道:“各位瞧见了,那是个侧室,一个侧室男儿跑来说三道四,其用心是什么,还用得着我说吗?各位,谁以后想过更憋屈的日子,谁就请离开,我陈语和绝不勉强大家,但只要我陈语和在,就绝不让步!”
陈语和话音刚落,站在最前排的岳晔率先举起了戴着三四个金镯子的秀臂高呼:“陈公子说得对,咱们此番决不让步!”
男儿们见状,纷纷跟着振臂高喊:“决不让步!”
陈语和转过身去,举起了戴着一串珊瑚珠的胳膊大喊:“关尚书放人!”
男儿们跟着大喊:“关尚书放人!”“关尚书放人!”
喊了几声后,不知道是前排的高谨还是谁,把两个口号汇合在一起,男儿们都跟着大喊:“决不让步,关尚书放人!”
声音渐渐整齐,响亮地回荡在碧空中,声势惊人。
“恺哥你在这里守着,我带人去找下高敬,再给妻主传个话。”薛恺悦正看得发蒙,袖子就被董云飞扯住了。董云飞在他耳边小声交待,又嘱咐两个宫侍道:“梨秋、雨棠,你两个护好薛主子。”
薛恺悦点头:“你去忙,我没事的。”董云飞也没再多说,径直带了沉烟和拂翠两个快速离去。
紫宸殿中明帝听到侍卫们报来的消息就锁了眉头,岳晔、陈语和、顾玚、安清,全都是朝中世家大族的少正君,加上高谨和谢公子这样的中低层官吏家的正室,几百号人聚在一起这个影响力不容小觑。
虽然这些正室男儿手上一无权柄二无实力,若当真不予理会,他们也闹不翻天,但他们站着正室的身份,一开口就是姚天几千年流传下来的规矩,极易赢得时人和后人的同情,尤其是信奉传承有序讲究礼乐传统的读书人的同情,若是将他们强行驱散,或是由着他们闹下去,对朝廷对自己对江澄都不是好事。
“陛下如此烦恼,臣侍却不能分担一二,当真是惭愧的很。”临时奉召来侍疾的陈语易忽然轻声开了口,声音温和沉静,让人听了就觉得踏实。
明帝闻言,便看了一眼陈语易,陈文卿今个儿着了一身天青色暗绣石竹花的长袖宫袍,头上戴了一顶雕刻着栀子花瓣的青玉冠,整个人看上去又清贵又高雅,见她看了过来,陈语易微微偏了偏头,并不像以往那般迎着她的视线与她灼灼对视,她看得心头一疼,冲陈语易柔声道:“小语过来朕这边。”
陈语易闻言就走上前来,却是在离她两尺远的地方,住了步,恭敬地询问她:“陛下有何吩咐?”
“朕没什么吩咐,就想跟小语说说话”,明帝心头暗叹,小语以前何曾这般谨慎小心过,这是被禁足吓到了,哎,她想着要弹压一下有些得意忘形的陈家这才狠心禁了小语的足,为了让陈家人看到,还派守门侍卫在筠华殿院门前看守,虽说一共没几天,她中间也去看了他,却终究是伤了他,看着他骤然收敛的性子,她心里当真不是滋味。
“小语宝贝,朕手心热得很,你摸一下。”见陈语易并不肯再上前一步,明帝只好自己将手递了过去,尽量装出委屈兮兮的语气。
“陛下,陛下不用如此,臣侍无碍的。”陈语易嗔了她一眼,却仍是乖乖地走上前来,用他那清凉沁人的右手,握住了明帝的玉手。
“小语宝贝,朕心里待你始终如一的,你不用改变自己,按你喜欢的样子随心所欲地过日子就好。”明帝有些吃力地把陈语易拉到怀里,下巴蹭着陈语易了无脂粉的脸颊,轻声低语,这种不管外界如何,她始终会像以前一样待他的话,自陈语易禁足以来她已经说了三回了,可是只要她的小语不能像以往一样放松自己,她就不介意再多说一遍。
“臣侍眼下的状态就是臣侍喜欢的啊。”陈语易低声回复,声音低婉得同以前判若两人。
“若是真是小语喜欢的状态,也就罢了,朕只怕这状态是小语被迫为之的,宝贝心肝儿,朕不用你为朕改变,更不要你为了外界改变,朕要你知道,你怎样朕都喜欢,真的,洒脱跳达的小语,明丽飞扬的小语,快言快语的小语,温和恭顺的小语,慈父心肠的小语,哪一个朕都喜欢,朕都爱得不得了,正如朕怎样待小语,小语爱朕的心都一如既往,所以小语不用顾忌那些有的没的,随心所欲就好。”明帝倾起身,胸膛隔着衣裳贴着陈语易的心口,真真诚诚地言道,她是个对花草脂粉首饰衣裳都有所了解的女子,自然知道陈语易身上的石竹花、头上的栀子花,都是在向她诉说着永恒不变的爱意。
明帝话说完了,却见陈语易仿佛陷入了沉思,张着嘴巴茫茫然地不说话,小语好久没有这么呆过了,明帝只觉心头痒痒,抬手托住了陈语易的后脑勺,一低头就吻了下去。
“陛下可真会说甜言蜜语,要是秦国公也像陛下这般会说好听的,那语和也就不会时不时地跟她置气了。”陈语易边用帕子擦嘴角边轻声言道。
“怎么,阿瑛不会说好听的话么?”明帝颇为好奇,她对臣下的家事虽然颇为关心,但对秦瑛的事过问的不多。
“可不是,秦国公人很厚道,家里的事都是听语和的,可她不是个会哄人的,遇到两个意见不一致的时候,秦国公总是先忍着,到忍无可忍了,就跟语和大吵一架,臣侍听语和每回说起来,都觉得好笑。”陈语易依旧轻声细语,明帝细细地瞧着,见陈语易虽然声音仍旧低低的,可是眼神中没有了疏离,代之而起的是温和的笑意,暗道若是小语这阵子要成为一个温和可人的君卿,那似乎也别有一番滋味,只是这秦瑛是怎么回事,她安抚不住陈语和,这不是给澄之添乱吗?
明帝这么想着就故作轻松地看着陈语易调侃道:“朕可是一代仁皇圣主,阿瑛怎么能跟朕比呢?改天朕教教她,让她知道怎么跟男儿相处才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