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枕听涛声

“怎得这么晚才回来?”明帝看向秦梦菲和史燕梦,微带责备地询问。

“微臣二人去到陈大人府上诊治,细细地给她诊了脉,又问了症状,她这病确实是因这助孕药而起,只是她比陛下年轻些,又不大敏感,这才比陛下晚几日发病,但病势却比陛下沉重,微臣两个摸陈大人的脉象,估摸着她至少需要休养一个半月,禁欲三个月。”

明帝听了就皱了皱眉,陈语陌要是需要休养一个半月,那御史台和谏议院的差事交由谁来负责?然而这还不是最惨的,最惨的是如果陈语陌需要休养两个月,禁欲三个月,自己究竟要何时才能康复?她方才吻了顾琼,就觉得有些按捺不住,这样只能看着美人心痒痒的禁欲日子,再过下去,估计没等后宫众人受不了,她就先得疯了。她拍了下床榻,沉声问道:“依两位看,朕还要休养多久?”

明帝虽是极力克制,但声音中还是透出不耐烦来,秦梦菲和史燕梦两个听了,便不肯直接回复,只一脸高深地道:“请陛下再让微臣诊下脉看。”

明帝见状,越发生气,冷哼了一声,把胳膊伸了出来,薛恺悦在旁边瞧着,连忙低声劝慰:“陛下莫着急,病去如抽丝嘛,陛下且耐心养两天。”

那秦梦菲和史燕梦低了头一句话不敢多说,秦梦菲亲自把诊脉方巾放在御榻上垫着,史燕梦将明帝的玉腕轻轻地搭在方巾上,而后秦史二人轮流诊脉。诊了好半晌,在薛恺悦都忍不住担心,明帝的病情是否又有变化的时候,秦史两个互相看看,由秦梦菲开口奏禀:“从脉象来看,陛下至少还要养上二十天,禁欲一个月。”

明帝心里头这火气就开始上翻:“这么说,七月初六果君生辰,朕不能宠幸了?”

薛恺悦在一旁暗暗点头,明帝宫中男儿虽多,但每个人的生日、喜好,她都能够记得,比起那些娶了男儿回去就冷在一旁不管不问的妻主不知道要好多少。

秦梦菲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宫中各位殿下都是贤良淑德通情达理之人,微臣想,陛下便是一时间不能召幸,各位殿下也绝无怨言的。”

史燕梦跟着言道:“是呀陛下,陈大人家的七位夫郎在微臣诊断之前以为陈大人是什么疑难绝症,个个哭得死去活来,都有人准备陪陈大人去姚天了,后来听说陈大人需要禁欲三个月,每一个人都安慰陈大人,说只要陈大人身体好好的,别说三个月了,便是三年他们也绝无二话。微臣想,宫里各位殿下爱陛下之心,应该不会输于陈家各位夫郎吧?”

这秦史二人的意思,若是他们有怨言,便是爱陛下之心不诚,比不上陈家各位夫郎?薛恺悦心头甚是不快,他虽然相信后宫众人断不会在这样的事上有怨言,但也不想被不相干的拿来跟别人比较,更不想看到后宫众人对明帝的情意被人轻而易举地否定。

明帝也颇为不悦,她警告般地看了一眼史燕梦,低声道:“他们有无怨言是他们的事,你们俩还是要让朕尽快好起来才行,江卿可是说过,朕康复之日,就是两位的小姐就官之时。”

“微臣知道,微臣一定让陛下尽快好起来。”史燕梦尴尬地笑笑,语气颇有讨好之意。

明帝听了,这才微微地笑了下,调侃地问道:“两位这是跟陈家的七位漂亮夫郎坐着聊天,聊到现在的?”

秦梦菲摇头:“微臣和老史在陈大人家只待了两刻钟,后面是去了一趟蓝桥风月。”

明帝闻言便觉得这名字耳熟,问这秦梦菲道:“这蓝桥风月是个什么地方?”

秦梦菲面无表情地道:“是个歌舞坊,里面的侍儿大部分是从玉龙过来的男子。”

明帝瞬间就想起来了,那日她和徐淳、李蔚两个在太液池游玩,那个跳舞的男子便自称是蓝桥风月的人,只是这秦史二人居然借着去给陈语陌诊病的机会,跑去歌舞坊与男儿幽会,实在是不可纵容,她面上笑意如初,语调却已变冷:“朕在宫中等着两位贤卿的诊治消息,两位贤卿却跑去欣赏歌舞,这怕是不合适吧?”

“陛下,微臣两个是去给人疗伤的。”秦梦菲脸上的汗水越发地多了起来,也不知道是热的还是怕的。

“嗯?在歌舞坊疗伤,那个歌舞坊被谁砸馆子了不成?”明帝听这秦梦菲如此讲,心里的不满稍稍消了些,但语气仍是带了些不自觉地嘲讽。

“嗨,是蓝桥风月里面有个男儿被打了,微臣两个去给他疗伤的。”史燕梦插话道。

“一个男儿被打用得着你们两个疗伤?”明帝颇不认可,那蓝桥风月的男子都是歌舞艺人,便是当真受了伤,老板娘子肯从街坊上的医馆中请个大夫给看看就已经算是好心了,哪里会有人舍得花大银子来请太医院的太医令和太医正联袂出诊?

“不是一个,是好几个,也不光是歌舞艺人,里面还有官家夫郎。陛下您略等啊,微臣让人把药给您煎上,再给您慢慢讲,这事啊真比话本子还有趣呢。”秦梦菲看了一眼铜漏,向明帝请求道。明帝颔首允准,天已到未时三刻,她该服药了。

秦梦菲和史燕梦退出殿去安排医者熬药,薛恺悦坐在小榻闭目养神,顾琼则趁这个档口服侍明帝洗脸漱口。

舒舒服服地洗漱完毕,明帝意犹未尽地道:“琼儿真会伺候,今晚留下来服侍朕沐浴吧。”好几日都没能痛痛快快地洗个澡,她只觉浑身上下不舒坦,话一出口就开始幻想顾琼给她擦背的场景了。

哪知顾琼听了轻轻摇头道:“臣侍和恺哥奉命白天侍疾,晚上不归我们两个管的。”

嗯?明帝眯眼,故意压低了声音道:“不归你俩管,琼儿就不肯留下了?”

“这”,顾琼有些语塞。

薛恺悦在旁边听见了,便笑着睁眼:“陛下别为难怡卿了,晚间照料陛下是皇后的差事,陛下想要沐浴,让皇后服侍陛下就是了。”

顾琼点头,“皇后做事可细心了,必能服侍好陛下的。”

明帝闻言微微一怔,她有些不大明白安澜这么做是因为不信任后宫众人还是不想把夜间与她独处的机会分与众人,但不管是哪种,对她来说结果都是一样的,罢了,且不去想了,横竖也就这么一个月,便是安澜果真想要独自拥有她,也谈不上有多过分,只是辰儿跟着赵玉泽练武的事,须得她提前知会薛恺悦,免得薛恺悦生了气,再和安澜起了冲突。

“悦儿”,明帝轻声道:“朕有件事要跟你商量。”

“陛下请讲。”薛恺悦微微诧异,陛下要跟自己商量什么呢?

“朕不知你是否已有身孕,不敢让你教辰儿练武,可是辰儿的武功不能拉下,朕想这阵子暂且让玉儿代劳吧。”明帝尽量让语气显得淡然,这些年和宫中的男儿相处她已经有了经验,知道越是棘手的事越要表现得轻松镇定,因为宫中的男儿都是极其信赖她的,并且很容易受她的情绪影响的,若她把事情说得严重,那本来不是什么大事,男儿们也会当成一件大事,若她把事情说得轻巧,那男儿们就会跟着乐观起来。

看明帝说得如此平淡,仿佛是一件很稀松平常又很理所应当的事,薛恺悦原本的诧异就没有再进一步激成涟漪,他略想了想,就平静地接受了,只是想起来薛家枪法尚未传授给辰儿,就强调道:“这阵子实在是没办法,只好先让敏君受累了,过些天若是臣侍没怀上凤胎,臣侍再接过来,薛家枪法臣侍还没有教给辰儿呢。”

还好,还好,悦儿够大方,明帝暗暗庆幸,但也听出来薛恺悦的语气,仍是想要亲自教导辰儿武艺,这也是人之常情,自己倒要提醒安澜莫要行事过激适得其反。

明帝正思量着,秦梦菲和史燕梦就又进得殿来了。向明帝施礼过后,秦梦菲就开始讲她和史燕梦今个儿见到的情形:“微臣两个今个儿根本就不是被蓝桥风月的老板娘子邀去的,是关尚书和楚宙小姐派人请了我们俩去的。我俩一到,就见关尚书在大厅中坐着,旁边椅子上楚宙小姐的侧夫水公子一手抚着肚子哭哭啼啼,他妻主楚宙小姐在一旁坐着相陪,关尚书寒着脸,让我俩先给水公子诊治,我俩就诊了脉,也没敢问是咋回事。”

顾琼插话道:“楚宙小姐的侧夫水公子,不就是原来玉龙国的那位皇子吗?”

明帝点头,“正是他,他受伤了?”

“据楚小姐说水公子身上有些小伤,但是从脉象上看不出来,不过微臣诊了脉之后,那楚小姐也顾不上水公子的伤势如何了。”秦梦菲说到这里,忽然间笑了起来,笑容颇为轻松也颇为调皮,在这样六月盛暑的午后,给人一种欢快可爱的感觉。

明帝的心情不由得跟着好转,笑呵呵地接话:“莫非是喜脉?”

秦梦菲惊讶地喊道:“陛下怎得知道?陛下真真圣明,未卜先知无微不照!”

呃,明帝尴尬地笑笑,她只是随口这么一说,居然说中了?

“确实是喜脉,这位水公子自嫁给楚宙小姐,楚宙小姐就盼着他有身孕,这两年没少让微臣给他开调养身子的药方,眼下终于怀上了,楚宙小姐高兴得发狂,送了微臣两个好大一包银子。”秦梦菲乐呵呵地回复。

明帝闻言微笑。这楚宙娶了安澜的弟弟安清做正夫,身边另有没名分的小侍数名,膝下却只有安清所生的儿子,前年纳了玉龙皇子做侧夫,也一直未有身孕,而今这水公子终于有了身孕,楚宙可不是要激动坏了?刚要说两句调侃的话,却见顾琼在一旁的锦凳上撇了撇嘴,很有些不以为然的样子,便只笑着问秦梦菲道:“既是惊动了关卿,想来除了水公子之外还有人受伤,你们还诊治了谁?”

秦梦菲道:“这是老史的差事了,微臣一说是喜脉,就被楚宙小姐和水公子拉着问长问短,根本腾不出空来。关尚书就让老史去了。”

“微臣被刑部的官吏带进了一间内室,室内共有六个男儿,身上脸上都带着伤,微臣挨个诊治了一番,开了内服外用的药,刑部的差役去拿了药,微臣就退出来了。在院子里听得别的男儿议论,说是这六个男儿有两个是水公子的侍儿,余下四个都是蓝桥风月的歌舞艺人,其中有一个前些日子在御前献过艺。”史燕梦的语调平实无奇,但该叙述的内容都叙述了出来。

在御前献过艺?那就是那个跳舞的男儿了,明帝想起那男儿翩跹的舞姿,忍不住问道:“那些男儿伤势如何?”

“有一个伤得最重,不知道是被人拿棍子打的还是板凳砸的,小腿断了,另有一个右胳膊骨裂了,余下四个都是轻伤,伤势瞧着吓人,紫一块蓝一块的,但没伤到脏腑。”

明帝听得眉头一皱,想要问问究竟是哪个男儿被打断了腿,但想着有薛恺悦和顾琼在场,就忍着没问。

“是谁把他们打成这样?”薛恺悦最是听不得男儿被打,出言询问。

“这个微臣就不知道了,只听那些男儿们议论,仿佛是何文金将军家的正夫带了二十几个男子过来把他们打了,都是男子,怎得他们就下得去手呢?”史燕梦边说边感叹。

明帝眉头一跳,何文金的正夫不就是董云飞的哥哥董云逸么?

薛恺悦则更为吃惊,暗道顾琼上午才说,昨个儿董云逸和王韶的夫郎商量,要带人去痛揍欢楼男儿,这不正对上么?

“就是董公子带了人过去的,微臣听楚宙小姐和关尚书交涉,说是何将军这些天常到蓝桥风月看歌舞,那董公子知道了就醋海翻波,昨晚和六七个官家夫郎一起上门来打人,她家水公子本是来歌舞坊听歌看曲的,因替歌舞坊的男儿说了几句公道话,也被捎带着打了几下。”秦梦菲笑呵呵地插话,显然夫郎们吃醋打人这样的事,她是当做趣事听的。

明帝皱眉,问道:“你们两个回来的时候,关卿可有所处置?”

“微臣心中惦记着陛下,不敢多耽搁,只听见楚小姐和那歌舞坊的老板娘子向关尚书请求严惩打人恶男,关尚书怎么处置的,微臣就不知道了。”

明帝微笑,“两位贤卿辛苦了,且去偏殿歇午吧。”

秦梦菲和史燕梦躬身施礼,一起退出殿门。

明帝待秦史二人离开,方才拉机要铃铛传了御前侍卫统领凌影进来,吩咐道:“派人换了便衣,去刑部衙门和何府盯着点。”凌影答应着去了。

“陛下为何要派人去何府盯着啊,是担心还会发生什么事吗?”薛恺悦有些疑惑,人也打了,气也出了,董公子还能怎样?

“朕担心关卿会派人去何府抓人。”明帝也不隐瞒他二人,把自己的忧虑讲了出来,“按我凰朝律法,伤人肢体,是要判刑的,关卿既接了这个案子,必会秉公决断,这董公子怕是要吃官司了。”

“可是董公子是官家正室,他妻主何将军是三品还是四品将军来着,哪有三四品官员家的正室进衙门受审的?”顾琼俏声插话。

薛恺悦闻言也点了点头,自古以来官员家的正室,都是不进官府的,以往在玄武的时候,男儿们不被女子当人看,遇到正室闯了祸,要面子的宁可把这男儿处死也不肯让他去衙门里抛头露面。

“关卿行事,向来只讲律法不讲人情的。”明帝微微一叹,多年的帝臣,她对关鸣鸾已经相当了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