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然消怨结

薛恺悦起床一看,只见碧宇殿外殿全是水,虽不是很深,但也没过了鞋底了,皎儿、涵儿、露儿几个正抡起扫帚、簸箕往外赶水,若非他们几个赶得快,只怕这水就要进了内殿了。然而是几个侍儿虽说动作迅疾干活卖力,想把水赶出殿门外,仍旧有些困难,原因无他,殿门外的院子里也全都是水,水面基本和碧宇殿的门槛相平了。

“去拿个脚踏来,先用簸箕把水搓出去,再把脚踏横在门口。”薛恺悦观察了片刻,吩咐侍儿去拿工具。涵儿和露儿听了,就出门去把偏殿的脚踏给抬了过来。

脚踏的长短正和殿门相仿,立起来横在门前,堪堪把水给堵在门外,涵儿抹了把汗,称赞道:“还是主子厉害,一下子就想到了这个脚踏。”

薛恺悦一笑,以往行军打仗,没少就地取材,这点事不算什么,只是,他看了看院中那满满一院子的水,心中寻思,碧宇殿在后宫殿宇中算是形制高大的,屋脊房梁高、殿基台阶也高,碧宇殿都进了水,那其他殿阁估计更好不到哪里去。

草草地用了几块点心,吩咐皎儿、露儿几个看好家,他穿上油衣戴着斗笠,趟过一尺多深的积水,前往麟趾殿,

麟趾殿院子里乌压压地站了好几排宫侍,他们手中各自拿着铁锨、木锨、扫帚、簸箕、木盆、木碗等物,静悄悄地等候主子的吩咐。薛恺悦见状便向殿内走。

麟趾殿内安澜正在安排冷清泉查看太君们的住处:“淑君带几个人去庆寿宫瞧瞧,几个太君的房间台阶高,应该还好,那几个太卿太昭仪的房间,本就是紧挨着地表的,这回估计够呛,若是进水太严重,就让他们先跟岳太君几个挤一挤,雨天从权嘛。”

冷清泉听了笑道:“皇后放心吧,臣侍知道怎么做。”安澜微笑点头,冷清泉便冲离院门口最近的两队宫侍招了招手,宫侍们就跟在他后面出发了。

吩咐完冷清泉,安澜又接着吩咐顾琼:“怡卿带人去蕊珠殿和御花园的丽正殿看看,倘若进水严重,就想法子往外排排,排不了的话就把轻便的椅子、小几,倒着放在桌子上面。”

顾琼曼声道:“椅子、小几倒还好,柜子、箱子若是浸了水,怕是过不得多久就脱漆崩皮儿了,宫里的东西本就朴素无华,再崩了皮儿,可就不能看了。”

安澜温和一笑:“等崩皮儿的时候再说吧,你且去查看吧。”

顾琼听了,便向安澜行礼告退,一转身看见了薛恺悦,梨涡浅笑地跟他招呼:“恺哥早。”

薛恺悦点头回礼:“怡卿早。”他见顾琼头上戴了一个说是伞不是伞说是斗笠不是斗笠的雨帽,便随口问了一句:“怡卿这雨帽,从哪家店铺买的啊?”

顾琼听了,喜滋滋地向他推荐:“这是咱们铺子里的新货,恺哥喜欢么?喜欢我让人给你拿两件。”

薛恺悦听了暗赞顾琼果然是个会做生意的,冬天卖皮裘,下雨卖雨帽,够机智也够应景,当下笑道:“你且去忙吧,我有斗笠,倒也不急着戴这个。”

顾琼听了,便含笑点头,抬手招了两队宫侍,一起出门去了。

薛恺悦见顾琼离开,方才上前给安澜行礼:“臣侍给皇后请安,皇后可有事要臣侍去做?”

安澜淡然一笑:“贵君免礼,贵君又不协理六宫,这些事就不必做了。”自从四月底两人拌了嘴,这还是薛恺悦第一次来给他请安,虽说这几日薛恺悦和董云飞两个都在他殿里用午膳和晚膳,但也都是有事说事,彼此之间不算隔膜,但也谈不上有多热络,今个儿薛恺悦能来,已属难得,做事还是免了吧。

薛恺悦听了,诚恳地道:“臣侍闲着也是闲着,皇后有事的话,不妨吩咐臣侍。”他本想说得再殷勤些,但他不是那种会说近乎话的性子,只能说到这个地步,说完了就大大方方地站立一旁,静等安澜吩咐。

安澜默默地看了薛恺悦一瞬,见他表情真诚,神态坦荡,既不像是故意来抢差事,也不像是有意来输诚,倒像是在等着给他提供帮助,这帮助还是发自内心的没有目的没有条件的,心头不由得一动。他这些年和薛恺悦谈不上多么要好,先是薛恺悦进宫生女晋君位,无形中分了他不少恩宠,后来他又抚养了奕辰,两个多少有些心结。

可是若说他们俩有什么难解的矛盾,那恶没有的,薛恺悦为人正派,没什么野心,也不在私下里玩手段耍心机,他虽然在权谋上更为精通些,但也不是那种自己高高在上,把其他男儿都踩成脚底下的泥的狠辣男子,两个人也就是在上上个月为了奕辰的事争执了几句,平日里都还好,而今细想来,正如上月十五晚上他跟明帝所说的那般,薛恺悦平日里对他算得上恭敬有礼,那日同他争执,也只是担心奕辰的品德,并非自恃公主生父的身份,想要与他一竞高下,今个儿薛恺悦既然有心帮忙,他又何必拒人千里?当下笑着道:“贵君既这么说,便带着宏儿几个去暖香殿和丽云殿看看吧,知柔身子弱,澄之不在家,咱们得多看顾些。”

薛恺悦听了,便看了一眼宏儿,正准备带着宏儿一起离开,却听安澜对旁边伺候的小侍道:“给你贵君主子拿张雨帽过来。”

薛恺悦这才注意到宝座旁边的桌子上放着七八个色彩绚丽、式样轻巧的雨帽,这些雨帽跟方才顾琼头上戴的大同小异,想是顾琼派人送过来的。

侍儿把雨帽拿了过来,薛恺悦接过,把原来的斗笠摘了下来,侍儿把旧斗笠收去,他将新雨帽戴在头上,这才向安澜道谢:“多谢皇后。”

安澜温厚一笑:“贵君无需多礼,忙完了还回来用午膳。”

薛恺悦本以为用不了这么久,然而一进暖香殿的院门,他就发现情况有些不妙。许是邻近御花园地势偏低的缘故,暖香殿的水势比别处都大些,院子中积水没膝,正殿殿门大开,殿内外积水连成一片,他带着宏儿几个蹚水过去,进得正殿一看,殿中桌子摞桌子、椅子摞椅子,一卷一卷的画轴书册用包袱包了,放在叠摞起来的桌椅上,箱柜床榻则全部泡在半尺深的水里,整个殿中只有一个乳父抱着四皇子光着脚坐在坐榻上,他忙问乳父道:“你们主子呢?”

乳父还没来得及回答,四皇子就奶声奶气地回复他:“叔叔,我父君在前面殿里。”

薛恺悦听了就带着侍儿们往前面的知春院去,越过连接两个院子的角门,进到知春院的后院,这后院中原本种得都是奇花异草,此刻这些花草全部泡在了一尺多深的水里,有些枝叶看上去蔫答答的,有些已经从根部折断了倒在水里,还有些花瓣从花棵上落了下来飘在了水面上,薛恺悦眉头微皱,继续往知春院的前院走,进得前院,就见沈知柔打着一把小伞,站在积水中指挥侍儿们:“把这几个花盆全部抱出来,它们怕水的。”

侍儿们站在知春殿里抱着花盆跟沈知柔争执:“主子,抱出来搁哪啊?里里外外都是水,没地方放啊。”

沈知柔毫不犹豫地道:“搁暖香殿。”

那侍儿道:“主子,殿里哪还有地方搁啊,也就您的床上还有些地方。”

沈知柔听了十分干脆地道:“那就放我床上好了。”

侍儿们睁大了眼睛,却没人敢再顶嘴了。

薛恺悦见状吩咐侍儿们道:“总能找到地方,先给你家主子把花盆抱出来。”他说着又看看带过来的几个侍儿道:“你们几个过去帮忙。”侍儿们听了全都进内去抱花盆。薛恺悦跟着进入,一进知春殿他就明白为何沈知柔非要把这几个花盆出来了。知春殿内大凡能够高出水面的家具上,全都放满了东西,花盆、琴、琵琶、阮、筝、箜篌、棋盘、双陆,堆满了所有的干燥地方,地上积水中还有十几盆不怕水的名花。

没办法,薛恺悦只好指挥侍儿们把沈知柔所说的这几盆怕水的花给抱出来,这几盆花本就娇贵了,花盆却更加昂贵,全是金山美玉做的,这若是摔一个,几百两银子就没了,他这么想着,就嘱咐侍儿们注意脚下的台阶,小心行走,防范踩空打滑。

沈知柔这才注意到他,细声细气地问道:“贵君哥哥怎得过来了?”

薛恺悦一边盯着侍儿们往外走,一边见缝插针地回答道:“皇后放心不下,让我来瞧瞧,你这里果然遭了灾了。你身子又弱,这么在水里泡着可不行。”他想了想,喊了那宏儿道:“你去回复皇后,看看皇后怎么安排。”

指挥着侍儿们把花盆全部抱回了暖香殿,放在哪,果然成了个问题,薛恺悦里里外外踅摸了一遍,果然除了靠墙的一个大柜子的柜顶还空着能放些东西之外,其他再无地方可放,沈知柔床上倒的确是个好地方,可若是花盆放床上,沈知柔睡哪啊?

他正为难,宏儿就回来了,身后还跟着四个粗体大膀的年长宫侍,宫侍们抬着一个带有红罗伞盖的肩舆,宏儿上前回禀道:“皇后主子说,若是慧卿主子这里住不得了,就让慧卿主子暂时搬到皇子宫住几日,皇子宫那边地势高,又有好几座楼,慧卿主子可以挑一个楼住。”

把沈知柔和四皇子送去了皇子宫,薛恺悦又去了一趟丽云殿,丽云殿殿基比暖香殿高些,江澄不在家,殿门一直锁着,殿内进水有限,薛恺悦吩咐侍儿用簸箕把积水搓出来,再横个脚踏在殿门口,又叮嘱了两句,便带着侍儿们返回麟趾殿。

进得麟趾殿殿门,董云飞已经在等他了,“恺哥快来,就等你开饭了。”

薛恺悦刚讶异地说了句:“今个儿怎得这般早用膳?”

董云飞一指殿角处的银箭铜壶:“午时了,我的恺哥,你这是忙迷糊了吧?”

居然已经是午时了,薛恺悦暗赞安澜料事如神。

安澜边用膳,边询问薛恺悦安置沈知柔和查看丽云殿的情形,薛恺悦简略地讲了,董云飞边用膳边留心他两个的动静。奕辰也跟着看他们,一双大眼睛俏皮地转了两圈,唇角就浮起了笑意。安澜见状,知道女儿是满意于他和薛恺悦关系的改善,心头不由得一叹,长辈们吵架,作难的都是孩子,他既已认定了这个女儿,又何必让她作难呢?

安澜给奕辰碗里夹了筷子菜,和蔼地问她今日上午学了些什么,下午是要温书,还是接着去上课,还没等奕辰回答,明帝就派了小莫来传话:“皇上今个儿中午在垂拱殿用膳,用过膳后,前往城中查看水情。皇上说,贵君、敏君几位主子倘若要去巡视河堤,用过膳就去吧,不必等她。”

安澜听了,便对小莫道:“知道了,你去回复皇上,几位主子都会去的,让皇上放心吧。”

薛恺悦听了便加紧用膳,安澜眉峰微蹙,吩咐侍儿道:“去凝晖殿和剑星殿传话,让敏君和果君用过午膳就过来和贵君、嘉君一起走。”

董云飞待那两个传话的侍儿离开,方才轻声问安澜道:“皇后可是觉得事情有些不对?”

安澜点头,“多半是朝中又有人提议要裁抑男儿了,你们用过膳就赶紧过去吧,有你们几个在河堤上,大臣们就不好当面提太过分的要求。”

董云飞瞬间睁大了眼睛:“皇后哥哥是站男儿这一边的?”

安澜笑着嗔他:“本宫站陛下这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