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这晚明帝翻的是董云飞的牌子,可是戌时二刻,明帝犹在庆寿宫柳太君殿中坐着,一脸烦闷地听客人诉苦。客人是她的姨父,惠亲王的正君,萧冰月的生父,萧冷月和尔雅王子的嫡父,因着惠王中风需人照料,这位王君近年也不常入宫,今个儿递了牌子说是来找柳太君叙旧,实际上是有事要求她,她看在小一辈的面上不好过于冷淡,只好一用过晚膳就从麟趾殿过来。
四十几岁的惠王君身材已经发福,但保养有道,肌肤温润如玉,脸上没有一道褶子,眼角也没有一缕细纹,看上去像是三十来岁的男子,他正用两根丰腴白皙的手指夹着湖蓝色绣栀子花的冰丝手帕擦眼泪,话说得委委屈屈:“这尔雅今年周岁二十了,竟然还不肯嫁人,任谁说他他都不听,他母王又一直病着,我再不管他,别人可不是说我有意耽搁他呢?皇上您倒是给臣夫做个主啊。”
明帝听得头大,却也只好温言宽慰:“今时不同往日了,男儿家晚两岁嫁人也不算什么,尔雅这样好的男孩子,早晚不愁嫁。”前些年,凰朝男儿出嫁的年龄都偏小,十五六就嫁了人的比比皆是,不说别个,她的澜儿、玉儿都是十五岁就嫁给了她的,但是这两年,可能是男儿们的日子比先前越发地好了,不少男儿都是十八九岁了才嫁人,像沈家的知可小公子,两年前就定好了亲事,却直到上个月过了十八岁生日才出阁,故而在她看来,尔雅二十岁了还没出嫁,虽是有些晚,却也算不得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那惠王正君听了却不以为然地抖抖丝帕:“话不是这么说啊皇上,尔雅和人家沁雅同岁,人家沁雅都嫁了两回,生了个女儿了,尔雅还至今没出阁,这像什么样子嘛?”
明帝听了脸色就冷了下来,这姨父究竟会不会聊天,说尔雅就说尔雅,偏要提沁雅,提沁雅也就罢了,还非要说人家嫁了两回,他难道不知道当初把沁雅送去联姻是她为数不多的心中有歉疚的事?
那惠王正君虽不会聊天,却会察言观色,见明帝冷了脸,他就立即住了嘴,又怯又怨地看着明帝,明帝注意到了,但她惦记着马上就要去紫宸殿侍寝的董嘉君,没多少耐心用在这位姨父身上,当下视而不见,并不开口安抚,殿中的气氛一时有些僵。
坐在宝座上的柳太君缓缓地劝道:“惠王君你太心急了些,皇帝说得对,尔雅要出身有出身,要模样有模样,别说二十岁,就是三十岁都照样嫁得出去。”
明帝听了柳太君的话暗笑,这柳叔叔说话也太率直了些吧,连三十岁嫁人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这惠王君虽然不是尔雅的生父,却是惠王府的主父,家中倘若有个三十岁还没出嫁的王子,怕是身为后院主父的惠王君就要背上不慈的恶名了。被人说不慈,别说是在王室了,便是在民间,也没哪个男儿受得住。
果然惠王正君听了极为不乐意,他尖着嗓子嚷道:“哎哟,柳太君,您这话真是在宫里享福的人的话,昭庆长皇子又早早地嫁了,您没操过这样的心,您不知道我们在外面的人讲究的就是个脸面,倘或谁家出了个没嫁出去的老公子,一家人都跟着没脸。冰月、冷月如今都是做官的人了,我不能让她们姐妹俩被这庶出的儿子给弄得灰头土脸的不是?”
这话柳太君就不明白了,他单刀直入地询问道:“你操心尔雅出阁的事,究竟是关心尔雅呢,还是担心你和冰月、冷月没有面子呢?”
明帝听了努力克制了下,才没笑出声来,柳叔叔这几年日子过得顺心,说话就不那么斟酌,像这话说得也太随心所欲了,也不怕这惠王姨父下不来台?
惠王正君听了脸上有些尴尬,剜了一眼柳太君,方才徐徐地道:“太君这话说得,好像臣夫是个只顾面子不顾孩子的人,臣夫有这么势利吗?本来嘛,尔雅这孩子也不是臣夫生的,好呀罢歹也罢,跟臣夫没什么关系,可臣夫想着他既叫臣夫一声父亲,臣夫就不能看着他蹉跎光阴,他母王又一直病着,不能给他做主,他两个姐姐都跟他不是一父所出,又都各自有了夫郎女嗣,一心只在夫郎女嗣身上了,对他根本不上心,他自己的生父又是个母家低微没什么见识的,臣夫再不替他操点心,他的事由谁管呢?”
明帝听到此,倒暗暗点起头来,诚如人言,正夫嫡父最难做,这位出自高府的惠王君虽然谈不上如何贤惠,但在惠王风瘫后一个人打理惠王府上上下下一大摊子事,不曾闹过纷争出过新闻,算得上是难得的了。她再次看了一眼眼前这位丰腴华贵的惠王君,暗道高家果然出能干男儿。
惠王君看明帝不接腔,就瞅了一眼铜漏,一看之下就有些急,拔高了声音道:“皇上,不看鱼情看水情,您便是不想搭理臣夫,可这尔雅是您的亲堂弟,您不能看着他虚掷青春啊,您好歹管上一管啊。”
明帝听了便询问道:“王君想让朕如何管呢?”
“给他赐婚,天子赐婚,他只能同意,可不就嫁出去了?”
明帝有些吃惊,她原以为惠王君的意思是要她出面劝劝这尔雅别再任性,却没想到惠王君更进了一步,想让她径直赐婚,她微笑着问道:“王君这么说想来是有人选了?”
比起惊讶惠王君的干脆利落,她更想知道这位惠王君看上了哪家的女儿,毕竟朝中有势力的安董林秦关赵梁柳徐楚岳钱十二世家眼下据她所知只有安家的安珩、岳家的岳昉尚未娶夫,可是安珩今年才十五岁,岳昉她虽不知具体年龄,但尚未入仕,估计也不超过十七岁,这两个配尔雅,小了点吧?
惠王正君闻言端正了下坐姿,扬着脸答道:“臣夫到处托人打听,看上了三个,不过不知哪个合适,想问问皇上的意思,皇上瞧着哪个跟尔雅最般配,就把尔雅赐婚给哪个好了。”
“哪三个?”
“一个是安国公府的安珩小姐,一个是岳尚书家的岳昉小姐,再有一位是吴州顾家的顾琛小姐,她们三个都是精金美玉一般的人物,又都没有定亲,尔雅嫁给任何一个,都是女才男貌,皇上将这尔雅赐婚给这三个中的任何一个,臣夫都没意见。”
明帝听了便有些哭笑不得,这惠王君眼光倒是够高,净拣名门望族挑,倒真是一点亏都不吃,但不管惠王君的算盘如何,对尔雅而言,能嫁入这三家,确实是最好的归宿,而且在她看来,普通的人家平常的人物也配不上她这位为国征战建勋立业的堂弟,她这么想着也就点头认可了:“这三家以朕看都不错,这三个小姐也都到了议婚的年龄,只是婚姻之事毕竟是终身大事,朕不能贸然赐婚,王君且等上两日,等朕逐个问问她们三家,看哪家最合适。”
惠王正君显然没想到明帝会答应,当下喜出望外地向明帝屈膝行礼道谢:“臣夫替惠王府上下谢皇上圣恩!”
回到紫宸殿的时候,董云飞已经等了她一刻钟了,一见她进来就嘟嘴嗔道:“陛下这会子又在哪耽搁了?真是越来越不把臣侍放在心上了。”
明帝忙上前一把抱住:“小醋坛子,朕不把你放在心上,把谁放在心上?”她说着蹭了蹭董云飞脖颈上露出的一块锦缎般光滑的肌肤,“惠王君来找朕,让朕给尔雅赐婚。”
“赐婚给谁呢?”董云飞听了心头的不悦就减了好些,由着她把他带到坐榻上。
他主动搂着她的脖子腻在她怀里,让她心情极为愉悦,她一边在他纤瘦白净的胳膊上来回摩挲,一边简单地讲给他听:“惠王君挑了三家,安家的安珩、岳家的岳昉、顾家的顾琛,朕还没想好把哪个赐婚给尔雅,就让他先回去了。”
董云飞闻言吃惊地抬眼看她:“陛下难道不知道这三家都看上了钱家的长公子?”
“钱文婷家的大儿子吗?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最近的事啊,她们三家都进宫找奥援,安家找皇后,岳家找玉玉,顾家自然是找琼哥,臣侍还以为几个哥哥早就跟陛下讲过了呢。”
明帝大为惊讶:“朕不知道啊,他们三个都没跟朕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