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仁敏逃也似的从房中出来,此时尚是卯时刚过,正是朝阳冉冉初升的时候,外头的天井处已初见光亮。
白仁敏披着薄薄的外衫在廊上走了两步,顿感西北初秋清晨之时的凉意。他瞧着时辰尚早,决定先去客栈外头转一圈儿,于是便一边搓着手,一边慢慢悠悠地踱步到了楼下的庭院之中。
此时除了白仁敏他们一行人,客栈中没几个房客,庭院里来来往往的多是店伙计,正忙着劈柴烧火,预备着即将要为房客们提供的热水和早饭。
白仁敏来到了一颗高大的白桦树下,瞧上头叶片金黄,观远处天色之高。一阵风吹过,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哆嗦,对着自个儿的手呵了两口热气,
经过这尴尬的一夜,本就心事重重的白仁敏非但没有因着饱睡而养足精神,反倒是被那凹凸不平的硬炕给硌得后背生疼。
而方才,那阿米塔娜又......
白仁敏心中责怪自己怎么如此不小心,竟然瞥见了些许......少女的春光。
——真是失礼于人。
白仁敏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想到了这里,一股子气血又从下腹涌至了颅顶。他若此时照照镜子,便会发现自个儿早已是面红耳赤了。
他连忙甩了甩头,想将这些许子龌龊的念头从脑海中给赶出去。
这时,只听着身后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东家好雅兴,竟起得这般早,天才刚蒙蒙亮呐,您就一个人跑来这院子里头闲庭信步了?”
白仁敏转头一瞧,果然是尉迟怀,他正一边打着哈欠向自己走来。
行至白仁敏面前,尉迟怀弯腰行了个礼。
白仁敏也朝他轻轻颔首,轻笑道:“已不早了。不到一个时辰咱们就要出发了,下房中的人可都起了?”
尉迟怀答道:“那是自然。不过有两个不知是您的仆从还是护卫的,昨儿晚上喝高了,闹腾了半宿。这会儿子又刚被我从铺上两把揪起来,正闹脾气呢。——东家,您不会怪我罢?”
白仁敏诧异地转头瞧了尉迟怀一眼,道:“怎会?敢喝成那样儿又如此放浪的,想来必然不是我贴身之人。怀兄弟如此甚好,也省得等下我还要训斥几句,浪费了大好的时间。”
尉迟怀听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这怀可不敢当。——只是怕自个儿方才自作主张,没惹得您不快就好。”
白仁敏摆了摆手,道:“你倒是好精神。昨儿夜里回去已是很晚了,你今早又一一唤了下房中的人起来,可是晚上没睡好?”
尉迟怀摇头道:“那倒不是。只是怀一沾枕头便睡下了,比不得东家劳心劳力。瞧您的眼圈儿都是青的,想必是还在想那林氏的事儿罢?”
白仁敏点了点头,道:“确是如此。到了现在我的脑仁儿还是昏的,所以正想着去井边打了井水洗漱,也好教自己清醒清醒。”
说着,二人就来到了庭院内的一口水井旁。尉迟怀抢先上前一步将挂着水桶的井绳抛入了井中,然后左右摆动着绳子,在下头荡了两荡,他低头瞧见那大桶已浸没在水中了,于是这才转动旁边的滚轮,拉动绳索将舀了饱饱的一桶井水给拽了上来,然后递给了白仁敏。
接着,他又如法炮制,从里头又打了小半桶井水,放在了自己的面前。
得了这两桶清水,二人就在井边以手为瓢,将井水舀起来洗漱。
白仁敏将双手浸入水中,瞬间,初秋清晨的井水那股特有的阴冷寒意自掌缝钻入了他的骨髓,他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尉迟怀见状,笑了笑,道:“东家,您小心凉。不然,怀去唤了伙计给您打些温的?”
白仁敏摇了摇头,道:“我堂堂一个九尺男儿,哪里就那么娇气了,要什么温水?——就是要这样冷的水才醒神儿呢,你不必在意,我适应片刻便不觉得冷了。”
只见白仁敏将手掌放在那水桶里停顿了片刻,忽然他低下头面朝下,竟一头扎进了井水中。
瞬间,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穿透了白仁敏的天灵盖儿,他入水之前憋了股气儿,所以此刻才能在里头稍作停留。
过了一会儿,白仁敏一个猛子扎了上来,迎头便见着初秋的暖阳照射进了天井,洒在了他的脸上,登时便感到整个人都神清气爽了起来。
二人梳洗完毕后,决定一道回客栈中用早膳。
这时一阵秋风吹过,引得院中的白桦树枝叶微微晃动,一片金黄色的白桦树叶正巧落在了尉迟怀的肩头。
白仁敏注意到了他肩上的落叶,于是正要上前替尉迟怀将那叶片拂去,但当他靠近前去,望着面前的尉迟怀时,忽然改了主意。
白仁敏心中起了个念头,于是只抬手轻轻地将尉迟怀肩头的白桦树叶摘了下来,握在了手中,然后拍了拍尉迟怀的肩膀。
二人回到了大堂后,白仁敏吩咐店伙计给上房送去些热水和饭食,就与尉迟怀一道做下用了些清粥小菜一类的早点。待他二人吃罢了早饭,时辰也差不多该上路了。
于是白仁敏便令尉迟怀去下房中将人都召集起来,然后自己则去了上房去取行李。
白仁敏回到了房中,见着阿米塔娜已经收拾停当候着了,他招呼了一声,几位掌眼师傅并阿米塔娜便跟着他一道下楼去了。
白仁敏的贴身仆从早去客栈的掌柜那里结好了账,待几人来到了客栈外头,只见尉迟怀已跟着商队中余下的人齐齐整整地排好了列,俨然一副整装待发的模样。
白仁敏一声令下,众人便齐齐朝着凉州城的方向行进。
虽说他们的位置距离凉州城主城不远,但因着一队车马还连着货物,所以行进的速度也不算很快。
白仁敏今日特意令尉迟怀走在队伍末尾的位置,又令自己的亲近护卫和仆从在附近时不时地故意来点儿小摩擦,制造出些动静,想要瞧瞧他的能力如何。
到了中午的时候,白仁敏安排的仆从前来回报于他,说是几次制造出的小摩擦都被尉迟怀很好地解决了,白仁敏则点了点头,示意他们下午不必再刻意如此,如常便是。
白仁敏依照着地图的指示,领着一行人终于在太阳落山之前到达了凉州城的一处客栈。
这一回,总算是进了一家大客栈,再也没有出现几人要挤进一间厢房的情况出现。
昨天夜里回去的时候,白仁敏已嘱咐了一位身手比较好的护卫跟着林家的队伍,然后等到了凉州城看看他们具体会去哪家客栈,然后看第二日再如何行动。
到了夜间,那个护卫才终于风尘仆仆地回来了,并告知了白仁敏,他一路盯梢着林氏商队住进了一家叫做“悦福来”的客栈。
白仁敏嘱咐了他几句辛苦,便教他下去好好歇息,然后又将阿米塔娜和尉迟怀唤入了自己的房中,打算同他们一道商议明日的对策。
待另外两人来到了白仁敏的厢房,便一齐围坐在房中的桌上探讨下一步该如何行动。
白仁敏今日早上起的那个念头如今也有了决断,于是他率先开口道:“怀兄弟,关于此次如何应对林家同我们的争锋,我昨日夜里已想了个对策,只是还缺一位得力之人襄助。”
尉迟怀听了,赶忙问道:“不知东家想的是什么样的对策?我可能帮得上忙?”
白仁敏和阿米亚娜听后,对视一笑,道:“那用处可大着呢。”
接着,白仁敏便将自己昨晚同阿米塔娜所商议的“将计就计”的计策一一说予了尉迟怀,后者听后很是吃惊,道:“想不到东家此次藏了这般大的心思,一环连着一环。您的巧思,怀敬服至极。”
白仁敏连忙摆着手道:“哎,你就甭给我戴高帽子了,只是这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环就是需要两队人马,一队由我自个儿领着自然没有什么问题,至于这另一队的领队人选,我们倒是有些犯难。”
尉迟怀不明就里地瞧了瞧阿米塔娜,又看了看白仁敏,道:“这......这有何难处所在?东家大可派个得力的护卫领着便是了。”
阿米塔娜在一旁轻轻一笑,道:“昨日里我也是这么说的,想来尉迟师傅与我的心思是一样的。”
阿米塔娜转头看了白仁敏一眼,见后者眼神示意,她便继续道:“只是阿敏小少爷他说了,那些护卫只会听令、不会发号,只怕碰到了事儿没有自己的决断。再者,他们那些护卫中并无熟悉西戎语的人,若是领着队到了各部首领的面前,恐办不成事儿。”
尉迟怀思索了片刻,道:“啊,那由姑娘带着便是了。”
阿米塔娜听了,摇摇头道:“万万不可。阿敏小少爷这边儿还需要一个懂得西戎语的人跟着。”
尉迟怀爽朗地一笑,道:“这有何难?正好怀总也算是小半个西戎人,幼时祖母便教了我许多西戎话。听闻各部的语言大体上相近,只是些许词语略有不同,相互也都能大致听得懂,所以虽怀言语不精,但到了西戎总也不会变成个哑巴。”
听到了这话,白仁敏和阿米塔娜又对视了一下,一道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那真是好办了。”白仁敏的声音中透露出一丝雀跃。
尉迟怀也笑了笑,道:“是啊,由怀跟着东家,阿米塔娜姑娘领着另一队便是了。”
阿米塔娜摇着头,道:“且不言咱们二人到底谁跟着东家,但米娜终极是为女子,又来自西戎......下头熟悉的仆从便也罢了,只怕是这身份上,难以镇得住一些护卫和掌眼老师傅。”
尉迟怀听后,张了张口,道:“怀虽不才,但这几日同姑娘相处下来,亦发现姑娘的决断才思不输寻常男子......如此,便真是有些遗憾了。”
阿米塔娜微微一笑,“尉迟师傅如此认为,旁人可不一定也会这么认为。只是这世间少有像少爷和您这般有见解的男儿,不以身份地位判人。米娜胸中也以为自古英雄不问出处——不过有您这句话,对米娜来说倒也足够了。”
三人相谈甚欢,甚至说到了这里,白仁敏更是提议以茶代酒,非要尉迟怀和阿米塔娜二人拜个异姓的兄妹算了。
另外的两人自然是推脱连连,又一道起着哄,最终竟变成了白仁敏同尉迟怀二人结为了异姓的兄弟。
三人都未曾饮酒,此时却同酩酊大醉一般。
尉迟怀同白仁敏二人同岁,只是他稍长了两个月,白仁敏便要唤他兄长。只是尉迟怀终是顾及着对方是自个儿的东家,哪里敢依?最后尉迟怀软磨硬泡,硬是同白仁敏商定,二人之间不论长幼,都称呼对方为“兄弟”。
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二人居然拜了把子,阿米塔娜倒是觉得有些奇妙。
待着二人摆完了兄弟,白仁敏便终于引出了接下来的话题。
他倒是不用改口,只听他道:“怀兄弟,如今兄弟我倒是有个重任想要交托予你——”
尉迟怀不好意思改口,但是却拗不过,只得别别扭扭地跟着阿米塔娜对白仁敏的称呼道:“东......啊,不、阿敏兄弟,只要是我能做得到的,定会不负所托,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白仁敏道:“怀兄弟这般将,那我便放心了。就是方才我们讲的另一队的领队人选——我早属意了怀兄弟你......”
尉迟怀一听,赶忙推辞道:“不可、不可!怀自问没什么能耐,那些旁门左道的倒是在行,阿、阿敏......兄弟,若是此等重托交付予我,只怕是会将事情给办砸了啊!”
一旁的阿米塔娜这时插言道:“尉迟师傅,事到如今了,您怎的还如此自谦?阿敏小少爷如今需要一个能镇得住下人、又会西戎语的,有决断、能掌事之人;这些您全都符合了,不正是领队的不二人选吗?”
这时,白仁敏也在一旁添油加醋道:“米娜说的可一点儿没错,怀兄弟若是再这么自谦推脱下去,莫不是想让我行礼求您吗?我也知晓此时于怀兄弟而言是临危受命,但是你大可放心,待到事成,我绝对不会亏待了你去!”
海棠窈醉胭脂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