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粉墨登场(三)

正当几人要告退之时,锦妃却拦了他们的去路,道:“本宫还想劳烦两位大人替这小宫女瞧瞧脸。方才本宫和蔡公公都错打了她,不知是否会影响她往后的容貌?有劳两位大人了。”

这时周窈棠却是赶忙捂了自己的脸,推辞道:“奴婢谢锦妃娘娘体恤,只是您和蔡公公下手都不重,奴婢已经没事了。锦妃娘娘好意,奴婢心领了。”

周窈棠心道,这若是真教太医瞧了,一会儿发现自己面上的敷粉还了得?反正锦妃的五个指印是前头特意按上去的,而蔡公公又没有真的打自己,本就没什么大碍。

锦妃心中此刻想的却是,蔡广财那个狗奴才真是不知轻重,打了这一巴掌,万一在那丫头这张俏脸上留了痕迹,自己往后还如何欣赏?这丫头也太过谨慎了,殿里灯光昏黄,太医瞧两眼也不大会瞧出里头的端倪的。

只见锦妃无可奈何地看了周窈棠一眼,嘱咐蔡广财将她好生送回司膳房,便教他们退下了。

一出了关雎宫的宫门,蔡广财见四下无人,便赶忙小声对着周窈棠道:“哎哟,我的姑奶奶啊,你方才怎么那般实诚?非得叫锦妃娘娘察明了。你若噤声,本公自然有法子将事儿糊弄过去,过两日等人渐忘了也便罢了。得亏这事儿同你们司膳房没干系,不然咱家也不好过了。”

周窈棠便做出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喏喏道:“是......解语刚才被吓得怕极了,又什么也不懂,这才一脑门子全是求情的话。谢蔡总管垂怜,方才那般护着奴婢,奴婢往后定会多多地拿些好吃食孝敬您,还望总管大人能教导我些。”

蔡广财听了,不禁有些得意道:“瞧你也该是个伶俐的,又是小泉子托付来的,咱家自然愿意多提点着你点儿。只是往后,你可不能再如此莽撞了,什么事儿都自个儿往枪口上去碰,咱家还如何保得住你啊?”

周窈棠十分顺从地点了点头道:“解语明白了,今后还望总管大人多多指教。”

“行了,今儿个等你们竹司膳回去了,甭忘了在她那里多多替咱们内侍监美言几句,往后多来点儿带油水儿的菜,啊?”

......

原来今晚所有在霁月殿里发生的一切,全都是周窈棠与锦妃商量好了所上演的一出好戏。

起初在司膳厨房中,周窈棠便瞧见了死蟹绳子上头的沾了一点海藻,她凭借着从前在医书和药典里头看来的知识,心中大致有了些判断——这藻有些像是莱州盛产的一种可以治疗瘴气毒的良药。

下午丁淑仪所中的毒与健康之人误服了这种藻的症状有些相似,而周窈棠十分笃定司膳房中人必然不会做出这等拙劣又愚蠢的行径。

并且,她又仔细回想了中午自己吃饭时候的吃过饭菜,所以周窈棠十分大胆地猜测:也许是因为螃蟹吃了这种藻之后便染上了阴寒之气,丁淑仪有孕体凉,吃下了这蟹才激发了藻的药性,而她们司膳房的宫女没事是因为那道带紫苏的汤替她们解了那藻的阴寒毒性。

但是因着周窈棠也仅是粗通医理,这些都是她自己的推测,没有证实之前又不能贸然将死蟹当作物证交予内侍监,于是她便想出了个法子——将死蟹做成醉蟹,然后去寻个娘娘配合她,假装吃了醉蟹之后中了与丁淑仪一样的毒,然后再寻来下午为丁淑仪看诊的太医细细查证即可。

另外,做成醉蟹可以保持这只死蟹作为唯一证据的完整性,这样只需要等着太医们来了,亲自将之打开检验,便可以证明他们下午的诊断有误:蟹不是被人为地添加了毒草,而是在送进宫来之前便已经自己食用了大量的寒性海藻,从而导致了这一切。

而若是以上的猜想全都错了,那只要配合自己演戏的娘娘改口说身子又无碍了,也不再追究这事。这样既不会攀扯旁人,又不会因为太过刻意而遭人怀疑。

然而这些都还只是周窈棠的设想,难的是要选个合适的人选配合自己。于是她苦思冥想,想到了下午对自己示好的锦妃,她身居高位,又不属于哪个派系,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了,唯一困难的是如何说服锦妃。

虽然这件事十分冒险,但是周窈棠还是决定赌一把,只身一人去游说锦妃。然而最后不知到底是她说服了锦妃,还是反被锦妃说服,锦妃终究还是同意了。

周窈棠在跟锦妃和盘托出后,本来锦妃还担心结果不会尽如人意,但是见她胸有成竹的镇定样子,倒也乐得将戏演得更真些。

——锦妃用剑劈了食盒,拍碎了几个不值钱的茶盏,还将房里一壶上好的花雕酒打开了,喷了点儿在那死蟹上,装作被做成了醉蟹的样子。之后,又在太医和蔡公公来之前用手掌捂了周窈棠的脸半天,直到印上了一个清晰的手掌印,故意教人以为自己打了她。

待到了后头,便也如周窈棠所料无甚差别,只是她不知道那藻的名字。而另一边,太医正不愧是太医正,不仅十分谨慎地询问了蔡公公关于螃蟹的产地,还在周窈棠有意发问之时,确定了司膳房中午食用却无事的原因。

最后,在周窈棠的精心筹划和布局下,众人终于将整件事还原了来,洗清了司膳房的罪责。

锦妃只道她料事如神,好几次都差点忍不住笑出来,殊不知周窈棠的精神却绷得极紧,生怕一个不小心露出了马脚,或者她的判断出了差错,最后还要锦妃从旁救场。

索性这一切都只是她的担心罢了。此刻月亮从云间探出了一角,洒下一片清辉。

周窈棠忙活了一晚,身心俱疲,她只盼着回去了掖庭宫能早些歇下,睡个好觉。

蔡广财将周窈棠送回了司膳房,又跑去了前头尚食局中寻了姜尚食,二人不知在里头说了一番什么话,蔡广财才离开了六尚局,直奔西六宫去了。

周窈棠一进了掖庭宫的院子,便瞧见有个娇小的声音靠在墙边上坐着,还时不时地抬头瞧两眼天色,哈欠连连。

原来是朝露。

她一直在院子里头候着,忽然瞥见周窈棠一脸面如死灰地回来了,一下子精神了一般,赶忙上前去扶住了她的手臂,紧张地问道:“解语,你那头如何了?可是、可是咱们推断错了?”

见对方没有说话,朝露便拍了拍周窈棠的背,勉强笑着道:“罢了,此事不成,咱们再慢慢想其他法子便是了。你也莫灰心,总能找到新的证据的。”

说着,她还悄悄地叹了口气。

这时,周窈棠却是一个憋不住,只听着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朝露莫名其妙地瞧着她,道:“你莫不是难过得糊涂了?”说着,还将手背贴在了周窈棠的脑门上,嘴里嘀咕道:“也没有很热啊,难道是失心疯了?”

周窈棠哈哈大笑着,前仰后合道:“你这傻瓜,方才我逗你玩呢!太医已经证实了,可不是我们司膳房下的毒,内侍监总管公公此刻正去禀明贵妃娘娘的路上,姑姑们还有桑菊、丝竹她们几个马上便能被放出来了!”

朝露听了周窈棠的话顿了顿,这才明白方才她那副沮丧的样子是在故意逗自己,于是瞬间恼得伸了手上前,作势便要打周窈棠。

周窈棠笑着躲闪着,二人打闹了片刻,直到都有些累了,她这才微微气喘着讲事情的前因后果全部讲予了朝露听,只是隐去了自己同锦妃密谈的那一段。

朝露听完,拍了拍胸口道:“真是惊险。我瞧着刚才蔡公公好像去了姜尚食房里,不知是不是去询问了醉蟹是谁做的?还好你事先教我拿着捆蟹的绳子去找了尚食姑姑,禀明了你的想法,姜尚食定会为你打圆场的。”

周窈棠有些担心地问道:“你同姜姑姑说了后,她怎么讲?可曾怪我?”

朝露摇了摇头道,“姜姑姑听了什么也没表示,只说她知晓了,一切都心里有数。想来姑姑应是见过大风浪的,所以你这行为在她瞧来算不得什么。”

周窈棠叹了口气,道:“可终究却是越过了姑姑,先斩后奏,私自去做这冒险的事儿。若是她恼倒还好说,只怕如今......”

朝露想了想,安慰周窈棠道:“也不至于你想的这般严重,姜尚食自己也没有法子救司膳房,如今你去出了这个头,我瞧着她应该是乐得坐享其成罢。再说了,你这虽是冒险了些,但锦妃娘娘倒也没有责罚什么,更没怪罪我们司膳房。如今一切水落石出,也算是一件幸事。”

周窈棠点了点头,“但愿如此罢。”

朝露却十分轻松地挽了周窈棠的手臂,道:“现在都这么晚了,就先别想这些了,什么事都留到明天再说罢。你呀,现在唯一需要做的便是赶紧上床歇息!”

说着,朝露将周窈棠带到了一间房中,推门进去,只见里头是一个铺在一片片木板上头的大通铺,铺面上已睡了不少人。

朝露蹑手蹑脚地将周窈棠领到了一个被窝前,小声道:“这边是咱们几个睡的地方,你就睡我边上好了。”

周窈棠点了点头,与朝露一同爬了进去。

“诶?!我好像踩到人了!”虽然进宫之前周窈棠已给自己做了许多心理建设,但终究是第一次睡这种简陋的大通铺,她爬上去时有些笨手笨脚的。

房中黑灯瞎火的,周窈棠爬进被窝时感觉触到了旁边人的身子。

朝露的位子就挨着周窈棠,一听见她喊叫,赶忙过来捂了周窈棠的嘴,压着声音道:“你小心着点儿呀。旁人早睡下了,别喊啦。嘘——”

二人好容易安顿好了,周窈棠便闭上了眼睛,很快进入了梦乡。

周窈棠在睡梦中感到有人在拍打自己的脸庞,她觉得自己才没睡着多久,半梦半醒之间仿佛梦回了在周府的日子,她伸手推搡着那人,口中喃喃撒娇道:“好嬷嬷,教棠儿再睡一会儿子罢。”

见周窈棠迷迷糊糊地说着胡话,那人直接伸手掐了一把她的人中,周窈棠一个激灵,惊醒了过来。

周窈棠吃痛地揉了揉自己的嘴唇,心道佩嬷嬷今儿是怎么了,怎的下手这般狠?

周窈棠呢喃着睁开眼,瞧见自己的头顶上方出现了一张无比熟悉的面孔,她吓得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正要开口说话,那人却是先她一步稳稳地伸手捂住了她的嘴。

是陶掌膳。

周窈棠心道坏了,方才自己的梦呓不知对方听去了多少?刚才迷糊间,似乎是还自称了原先的乳名,看来自己日后要好好改掉这个习惯才好。

四下寂静,陶掌膳朝周窈棠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不要出声,跟着自己出去。

周窈棠乖巧地点了点头,蹑手蹑脚地爬下了铺,穿上鞋子跟在陶掌膳的身后走出了厢房。

来到了院中,周窈棠瞧着陶掌膳已好好地站在自己的面前,心中有些欣慰,又有些忐忑。一方面是因为见她已被释放出来的高兴,另一方面则是因着担心方才自己的梦呓被听了去。

但是她还是按捺着自己的激动,行礼道:“恭喜姑姑,沉冤得雪。姑姑额角的伤口可找太医瞧了?”

陶掌膳见了对方关切的神情不似作伪,再加上她已知晓了自己能这么快被放出来,也全是多亏了眼前这个刚刚跟了自己一日的小宫女,有些感动道:“太医咱们怎么寻得?不过我已寻了司药房的学婢瞧了,已经上好了药,无大碍了。”

周窈棠凑上前去,细细端详了一番,见着上头确实已涂上了草药,这才放下心来。

随后,只见陶掌膳又正色道:“这么晚了寻你,是因着姜尚食和竹司膳还有些问题要询问你,教我唤了你去呢。你且随着我,等会儿若是两位姑姑问你问题,你如实回答便好。另外,竹司膳若训诫于你,你便洗耳恭听,莫要反驳于她,可记下了?”

周窈棠乖巧地点了点头,道:“奴婢记下了。”

海棠窈醉胭脂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