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裴凌没有立刻回话,系统托管结束之后,他便已经将身体转了过来,与脑袋一样,朝着光点。
眼下这道晦暗身影,便站在他的正前方,其望上去,就仿佛是这艘小船的船夫。
似乎从一开始,便一直在船上……
“‘祸’前辈,应该如何回答?”裴凌迅速传音问道。
“祸”目光紧紧盯着那名船夫模样的身影,不太确定的传音说道:“不知道。”
“先等一等,看看情况再说。”
裴凌微微颔首,旋即不再多言。
小船上顿时陷入一片沉默,四周浊黄水流湍急,滔滔声中,阴寒气息弥漫。
河面之上,雾气翻腾,时浓时淡,飘荡如纱。
船夫亦是一声不吭,只是维持着面朝裴凌的样子,似乎还在等待三人一鬼的回应。
船身在水面上轻轻动荡,摇曳出圈圈的涟漪。
河面波纹如皱,流速迅捷,然而小船却始终停留在原处,没有丝毫移动的意思。
双方僵持了一炷香左右,一切太平无事,没有任何意外发生。
这个时候,“祸”忽然传音说道:“船还是没动。”
“面前这位的职责,应该便是驱策这艘小船。”
“一直不回答,吾等不会有事,但会一直被困在黄泉之中。”
“现在想离开这里,必须给出一个方向。”
“继续往后,是幽冥的深处。”
“往前,便是离开幽冥。”
裴凌神色平静,他此次进入幽冥,便是为了寻找“空朦”前辈。
眼下“空朦”前辈的方位,仍旧在后方远处。
这等情况,自然是要去幽冥的深处……
想到这里,裴凌望着船夫,迅速说道:“去幽冥深处。”
那船夫立时语声阴冷的应道:“好。”
语罢,其微微躬身,开始划动惨白色船桨。
哗啦啦……
浊黄色河水被拨动,从船桨上倾泻而下,在河面上迸溅出一蓬蓬水珠。
霎时间,寒意更甚,雾气缥缈。
小船缓缓朝后方行去。
河面上,倒映着模糊不清的影子。
一船如叶,裴凌、计霜儿、“墨瑰”与“祸”皆背对着幽冥深处而立。
倒影的船头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阴寒如潮,汹涌澎湃。
浓郁死气呼啸着席卷而至,晦暗了周遭景象。
黄泉浩大,滔滔流淌。
崔巍巨山渐次倒垂,仿佛连绵石钟乳,无形的威压,犹如巨大的利刃,锋芒如刀,似要将整个河面,切成数段。
凛冽煞气,扑面而至,小船宛如一尾游鱼,自利刃间游弋而过。
哗啦……哗啦……
伴随着船只的行进,巨山的暗影,逐渐淡却。
很快,前方出现了一片水上的森林。
靠近之后,方才发现,那是无数倒垂下来的发丝。
来处不可知,乌黑如墨,茂密如海藻,丝丝缕缕,遍布整个这段河面。
发丝间,有红白身影,幢幢而现。
一双双眼眸,明灭不定,望向小船。
船夫继续划动小船,直直的没入其中。
仿佛进入了一顶帐子。
发丝极为柔顺的朝两侧分开,为小船让出了一条甬道。
寒意却在刹那大盛。
灰黑色霜雪,立时出现在小船上,且顺着甲板,不断攀援,很快,整艘小船,皆被厚实的灰黑霜雪层层包裹。
乌篷上,垂落长长短短的冰凌。
整艘船只,似多了一个巨大的冰壳,往水中又沉没了几分,显得格外笨重。
就在三人一鬼心存警惕,随时准备出手的时候,前方微微一亮,却是已然通过了这片密林般的发丝。
一道道红衣、白衣的身影,止步发丝之中,无数眼眸睁开,静静目送船只远去。
却似什么都没有做。
哗啦……哗啦……
四野俱寂,唯有水声间歇响起,令人心悸。
须臾,有巨大的骸骨,从雾气之中浮现。
这些骸骨,规模浩大,自不知其多深的黄泉之底探出。
仿佛是一座座山峦或者岛屿,星罗棋布在辽阔的河面上。
骸骨形状怪诞,难以窥探生前的族群。
晦暗雾气萦绕间,愈显森白可怖。
小船从中穿行,不知不觉,所有露出水面的骸骨上,皆站着一只只漆黑鸦雀。
这些鸦雀,通体如墨,眼眸却是死意沉沉的惨白,宛如骸骨所化。
它们静静站在存在了无数岁月的骨殖上,密密麻麻的眼睛,皆望着小船。
随着船只的通过,整齐划一的挪动着鸟首。
跟刚才那些红白身影一般,它们也什么都没有做。
只是小船上,灰黑色冰霜壳子,似又厚实了几分。
浊黄色河水一点点漫上甲板,若非冰层相隔,几乎要浸泡到三人一鬼的足底。
哗啦……哗啦……
船夫划动船桨,离开这片骸骨,朝远处继续进发。
成千上万的墨色鸦雀,静静目送,许久之后,方才彻底没入雾气。
雾气恢复如常,仿佛方才的一幕幕,皆为幻影。
巨大的阴影从深处蔓延而出,如同凶兽大张的兽口,欲要将小船一口吞下。
小船如箭,飞速前进,朝其奔赴而去……
※※※
幽冥。
黄泉滔滔,雾气弥漫。
一艘艘乌篷小船从雾气之中出现,层叠涟漪,破开河面的平静,如同汇聚的鱼群。
阴风呼号,送来淡淡的腥风,似生灵被屠宰时的气息。
哗啦啦……
水声浩大,无数小船朝后方急速行进,每一艘小船上,皆坐着一道道人族身影。
这些人族,皆着金甲,甲胄之上,真火熊熊燃烧。
他们面朝来处,背对幽冥,完美之意,几如实质,缥缈高远的气息,不断驱散着四周升腾而起的死气与阴冷。
每一艘小船的船头,都站着一名金甲人族,他们双手虚握,微微躬身,似拿着什么,随时可以发力。
浊黄河面有涟漪圈圈荡开,破碎模糊的倒影中,船头的身影,皆类人,头戴宽檐笠帽,帽檐落下厚重阴影,遮蔽面容,披着蓑衣,挡住躯壳。
双臂隐匿宽袖,抓着一幅森白船桨,船桨没入河面,似随时划动而去。
嘭!
“樽”感受着船只的行进,眼角余光扫过左右。
他所在的这艘船上,此刻连他在内,一共五道人影。
一名麻衣散发的人族,独自站在船头,躬身、虚握,一动不动。
剩下四人,则挤在船尾。
“孤渺”与“空朦”,皆在其中。
银姜、“象载”以及“垂宇”陨落之后,他们便被“樽”邀请到了他的队伍之中。
眼下这一路行来,已经配合出默契。
此刻毋需“樽”出言提醒,皆神色警惕,肌肉寸寸抽紧,随时做好了开战的准备。
倏忽,水中摇曳的倒影,忽然多出了一抹迅捷无比的黑影,其张开生满森白利齿的巨口,一口咬向船尾四人的脑袋!
船上的“樽”,立时察觉到了什么,瞬间出手,铁棍划破虚空,发出凌厉呼啸,朝着他们头顶上方的虚无,狠狠砸去。
呜!!!
铁棍毫无阻拦的划过,似乎什么都没有碰到,却有一声沉闷的哀嚎响起,阴冷森然,满怀怨愤。
水中倒影摇荡间,一抹绛红色血渍浮现,迅速弥漫,散入浊黄。
下一刻,血渍之中,伸出一条条惨白细弱的手臂,仿佛是被随意折断的树枝,又如同虫豸的步足,纷纷朝小船以及船上的人影抓去。
只不过,它们刚刚有所动作,尚未来得及触及小船与人影,便被密密麻麻的剑气、术法与真火吞没。
却是“孤渺”、“空朦”以及剩下的那名人族修士,全都反应过来,迅速加入了战斗之中!
轰轰轰……
一阵攻伐如雨的激战之后,所有鬼手,连同血渍一起烟消云散,似不曾出现过。
浊黄水流恢复流速,摇荡破碎的倒影里,逶迤的景象,除却船头身影的装扮,再无丝毫异常。
“樽”语声低沉:“快到地方了。”
“接下来的战斗,会越来越多!”
“孤渺”、“空朦”以及另外两名人族修士都是微微点头。
眼下他们皆有仙位加身,实力远非平常能比,只要不被“谲”找到机会,黄泉中的这些鬼物,挡不住他们!
思及此处,“孤渺”立时问道:“黄泉之后,是什么地方?”
“我等需要注意些什么?”
“樽”沉声说道:“黄泉之后,便是幽冥的真正所在。”
“幽都十三城!”
“届时,等待王命!”
“现在唯一需要注意的,是每艘船上,得留下一人。”
“空朦”迅速问道:“前辈,这是为了届时可以返程?”
“樽”摇了摇头,淡淡说道:“不。”
“此次讨伐幽冥,赢了,怎么都能回去。”
“输了,不过是全军覆没!”
“留人下来,不是为了退路,而是为了争夺摆渡者的仙职!”
摆渡者仙职?
“孤渺”与“空朦”闻言,皆是一怔。
反应过来之后,二人迅速对视一眼,“空朦”立时开口,再次问道:“敢问前辈,何为摆渡者的仙职?”
盘涯界九大宗门,皆能与上界沟通。
对于仙职之事,自然是有所了解。
成仙之后,有仙职的仙人,与没有仙职的仙人,差距极大,甚至犹如天壤!
虽然说这是过去岁月中的仙职,但只要合适,却也可以一争!
“樽”平静的解释道:“生者想要踏足幽冥,需要经过三重考验。”
“引扶桑真火,照见幽途;尔后渡此黄泉,以开冥视;出入之际,都须记得,当面生背死,以经‘不归’。”
“面前的这条长河,即为黄泉。”
“黄泉之舟,吾等无法驱策。”
“只有摆渡者可以操控,能以其通行于生死。”
“现在,站在船头的曷,便是我们这艘小船的摆渡者。”
“我们眼下能够安全的抵达此处,便是因为曷,占用了摆渡仙职。”
“若是站在这艘船上的,是真正的摆渡者……”
“那么我们要面对的,就不是现在这般轻松的情况!”
闻言,“孤渺”与“空朦”立时明白,这份仙职,相当于负责生死两界的往返。
只不过,后世已然没有幽冥。
象征死亡的一切,都由幽素坟的两位禁忌,以及诡桑掌管……
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倒影之中,出现了越来越多的怪诞之物。
有大团大团水藻,又似缠绕在一起的长发,悄然浮现,尔后丝丝缕缕的暗影,仿佛是一张张开的大网,罩向整个船只。
又有无数白骨手爪,林林总总,抓向小船。
还有猩红藤蔓瀑布般垂落,几欲将小船以及人影尽数淹没……
“孤渺”背上剑匣铿然而鸣,寒光出鞘,凛冽清光,划破晦暗,森寒剑气呼啸间充塞此方天地,挟雷霆万钧之势,咆哮斩落河面!
浊黄河水,迸溅如雨,激流盘盓,一股股黑红色血渍仿佛大大小小的喷泉,几乎同时喷涌而出,将河水染成短暂的墨色。
与此同时,另一名人族修士出手,周身真火暴涨,焚上众人头顶虚无。
赤金火光炽烈,于虚无中猛然跃动,不断吞噬着他们眼目所不能见的一切。
“樽”手持铁棍,紧紧盯着不断摇荡的倒影,预备随时掠阵。
“空朦”袍袖一拂,无数花枝自河面生出,白皙根须,没入河水,缠绕万物。
一道道暗影,从河中显现。
仿佛是洄游的鱼群,密密麻麻的怪诞,从河水之底、从远处、从雾气之中……浩浩荡荡而至。
灰黑色雪花飘飘洒洒,一艘艘小船上,有冰霜蔓延。
幽冥之物,似无穷无尽。
“樽”、“孤渺”、“空朦”……顿时没有说话的功夫,纷纷施展手段,全神贯注的投入到激战之中。
嘈杂中无人吭声,只有密密麻麻的术法、神通、剑气、符箓光华闪耀,照亮了晦暗的一角。
绛色血渍不断浮现倒影,偶尔亦有人族新鲜的血液,落入水中,引起无数黑影的疯狂争夺。
闷响声不断,浊黄河水疯狂摇荡,倒影支离破碎间,惨白手爪、猩红藤蔓、漆黑暗影、幽蓝鬼火、惨绿竖瞳……这一切光怪陆离,似潮水暴涨,将一艘艘船只,连同上面的人影团团包围,仿佛没有穷尽。
轰轰轰……
一名名人族疯狂出手,难以计数的攻击,不断落向河面、虚无。
不知道过了多久,滚滚亡者,倏忽烟消云散。
刚刚激烈无比的战斗,仿佛是从一场噩梦之中惊醒,醒来之后,唯见河水滔滔,四野寂寂。
没有任何迟疑,所有人族,立时抓紧时间,恢复仙力。
哗啦……哗啦……
黄泉之水奔流如旧,散去的雾气,露出的河面浑浊苍黄,空空荡荡。
然而水中倒影,崔巍雄浑。
十三座无比伟岸的城池,静静倒映于浩大河面!
这十三座城池,每一座都巍峨雄壮,仿佛是巨大的山岳,矗立在苍茫倒影之中。
城池色泽皆如墨色,晦暗雾气,犹如山岚云岫,萦绕迂回,遮蔽其泰半细节。
唯有狰狞城门,清晰可见,皆幽暗深邃,怪诞恐怖,似蕴藏无尽鬼祟。
最远处的城池,亦是十三座城池中最为庄严赫濯者,其轮廓亦模糊不清,望去犹如一座巨大的阴影,蔓延了远处的所有河面,几乎要将所有这一切,尽数吞没!
城池之间,水流淙淙,有暗影如活物,扭曲蠕动,仿佛随时随地,都将一跃而起,择人而噬。
浩浩荡荡的舟楫,微渺如尘,又似涓涓之流蜿蜒流淌,似雄壮城池之下,毫不起眼的蝼蚁。
※※※
十三城最深处,幽都城。
巨大的黑暗笼罩整座城池,死寂如实质,晦暗雾气,萦绕如潮。
城池中心,有漆黑宫阙,巍峨连绵,静静匍匐。
踏、踏、踏……
细微的脚步声,打破了此地的寂静。
一双赤红竖瞳,倏忽睁开。
那竖瞳高达百丈,宛如巨大的火炬,刹那照亮了宽阔的广场。
只见空荡荡的广场上,有三道幽暗身影,缓步而至。
这三者,通体死气厚重,身披黑袍,兜帽之下,空空荡荡,唯有阴气浓郁,几如实质。
正是之前参加万仙会的亡者。
三名亡者至广场边缘,微微昂首,望向竖瞳。
竖瞳的主人,庞大逶迤,细密鳞片与头顶锋利对角彼此辉映,在黑暗中闪烁着瘆人的光华。
其躯壳类蛇又类龙,呈九曲之状,蜿蜒盘桓,将整座宫阙,尽数拢入。
“何事?”
闷雷般的语声,轰然响起。
三名亡者止住步伐,朝着竖瞳,轻轻颔首。
为首那名亡者话音幽冷:“万仙会已然结束。”
“我等要向吾主禀告仙会情况。”
“以及‘离罗’仙尊的旨意。”
竖瞳静静俯瞰着祂们。
须臾,庞大躯壳流水般挪动,竖瞳朝旁“飘”去,让开了道路。
后方雾气倏然散去,一道巍峨无比的门户,森然矗立!
那门户纯用髑髅,万千族群,皆在其中!
森白之色,已生墨痕,仿佛是经历无数岁月。
有血渍蔓延其中,漆黑眼眶,鬼火摇曳。
阴冷的气息似已成实质,灰黑雪花,滔滔而降,几欲冻结魂魄。
门户已然打开,内中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死寂冰冷。
三名亡者大步上前,没有任何迟疑的走了进去。
祂们霎时间进入一片纯粹的黑暗。
没有上下左右,没有任何景象,甚至无法思想……周遭一切,皆为黑暗。
踏、踏、踏……
细微脚步声在黑暗里单调的回荡,不知不觉间,祂们行走在了一条高大的回廊上。
回廊两侧,骨柱如林,一盏盏惨白灯火,照出千奇百怪的影子。
除却三名亡者之外,此地空阔无比,看不到任何其他生灵与亡者。
榛旷、孤寂、冰冷……
须臾,三名亡者走入一座雄伟广殿。
这座广殿,高峻无比,殿顶几欲摩云。
无数森白骨柱,参天而起,有漆黑枝叶,蓊郁稠密,自殿顶垂落,仿佛是织锦的帐幕,层层披散。
赤红如血、森白如骨的花卉,妖娆绽放在广殿两侧。
那花卉复瓣墨蕊,宛如蔷薇,又宛如生灵的血肉。
腥甜气息,充塞满殿。
红白交错间,仿佛是涌动的潮水,澎湃在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级丹墀之下。
墨色丹墀犹如玄铁浇筑,每一级皆有密密麻麻的血色云篆涂抹,似诅咒,似祸殃,似死亡,似灾劫……
最上首,是一张山岳般庞大的王座。
王座漆黑,有赤金与猩红交织的古老图纹流转其上。
此刻,王座之上,端坐着一道伟岸身影。
其类人,头戴十二旒,面容隐入旒珠之后,看不分明,玄衫纁裳,十二章纹熠熠生辉,玉带莹润,印绶垂膝。
威严、宏伟、庄重、肃穆、死寂、阴冷、恢弘……
看到这道身影的刹那,难以形容的敬畏、服从、崇拜立时涌上心头,似乎冥冥之中,难以言喻的力量在催促着下拜。
又仿佛发自内心的尊敬,迫不及待的跪伏。
亦如同渺小望见伟大,几欲立时抛弃一切,付出所有代价追随……
祂静坐间未置一词,未有任何动作,却似万物的归宿,是众生的终点,生者,本能的想要投入其足前;亡者,本能的想要拜倒在其丹墀下。
此即幽冥之主!
三名亡者,没有丝毫迟疑的跪倒在地,沉声说道:“拜见吾主!”
“今有万仙会之事,吾等不能自专。”
“打扰吾主,请吾主恕罪!”
广殿之主死寂一片,没有任何回应。
王座上,幽冥之主一动不动。
眼见幽冥之主未曾降罪,为首的亡者,方才继续禀告道:“此次吾等参加万仙会,‘离罗’仙尊,只说了两件事情。”
“其一,是寻找天劫下落。”
“其二,则是处置违逆天纲的仙人。”
“天劫线索,现在已经从一名人族手中发现。”
“违逆天纲的仙人,亦被处置了很多。”
“但几个大族,没有受到波及。”
“此外,有件事情,非常古怪!”
“此次万仙会,有三名人族参加,且座次极为靠前。”
“那三名人族修为都不高,却气焰嚣张。”
“非但口出狂言,要斩建木、斩扶桑、奴役龙族,而且为首那名人族,还当着仙尊的面,违逆了天纲!”
“其违逆过的天纲,可能还不止一条。”
“四位仙尊之中,‘离罗’仙尊,在某种程度上,便是天道化身,天纲所在!”
“违逆天纲,便是违逆‘离罗’仙尊!”
“自古以来,哪怕是仙尊的心腹下属,触犯天纲,亦是身死道消之局!”
“但那三名人族,非但太平无事,口出狂言的那两名,还被仙尊亲自送走。”
“为首的人族,虽然被仙尊带走,但看仙尊的意思,只怕还要助其成仙……”
“那名人族,确实提供了天劫线索。”
“但这件事情,还是处处疑点,很不寻常!”
“现在众仙私下议论纷纷,都不清楚‘离罗’仙尊的真正旨意……”
语罢,三名亡者保持着跪伏于地的姿态,静静等待。
广殿之中静可闻针,丹墀上,冕珠低垂,没有丝毫摇晃。
阶下红白二色花卉怒绽如潮,殿顶枝叶逶迤,高峻大殿,死寂如坟场,始终没有任何动静。
须臾,三名亡者立时会意,幽冥之主,素喜安静。
祂们不能继续在这里打扰了……
于是,为首的亡者叩首道:“吾主永宁,吾等告退!”
三名亡者同时行了一礼,尔后悄然退去。
森白火焰静静燃烧,照彻广殿如画卷,一草一木,一梁一柱,仿若凝固。
※※※
广殿之外。
踏、踏、踏……
三名亡者缓缓走出实质般的黑暗,入目幽暗昏惑,唯独一双巨大竖瞳,冷冷俯瞰着祂们。
待祂们离开宫阙,踏上广场,竖瞳飘然而落,重新挡住了入口。
这个时候,三名亡者之中,最左侧的那名亡者,语声低沉的说道:“有很多生者,闯入了幽冥。”
竖瞳纹丝不动,闷雷般的语声响起:“吾只负责守卫吾主。”
“其余之事,毋要打扰!”
三名亡者微微点头,最右侧的亡者嘶声说道:“此等小事,不必惊动吾主。”
“吾等前去解决便是。”
竖瞳缓缓闭上,没有再理会祂们。
三名亡者很快穿过广场,悄然离去。
※※※
黄泉滚滚,水声哗啦。
阴冷浪花绽放河面,搅碎无数倒影。
厚重雾气,仿若帘幕,遮蔽视野。
浊黄水面有涟漪层层荡出,一艘小船分水破浪,飘然而出。
裴凌、“莫澧兰”、“墨瑰”以及“祸”背对着幽冥深处,站在船尾,以乌篷为隔,船头站着一名身披蓑衣、头戴笠帽的船夫,其不断划动惨白船桨,驱策小船迅速行进。
此刻的小船,通体包裹在灰黑色霜雪之中。
霜雪色泽晶莹剔透,犹如无瑕的墨色水晶,阴寒气息厚重无比,层层冰凌倒垂而下,堆叠累累。
周遭雾气,几如实质,仿佛是重重纱幔,密密罩下。
这一路上,小船经过了诸多光怪陆离之地,亦看到了无数幢幢身影。
只不过,却没有任何鬼物出手攻击他们,亦未曾遇见其他什么危险。
不知道在这片浓稠雾气了过了多久,渐渐的,四周景象,开始清晰,雾气淡去,远处有崎岖河岸,嵯峨显现。
哗啦……哗啦……哗啦……
船夫摇动船桨,令小船靠岸。
嘭。
一声闷响,船尾触及到了实物,船夫语声幽冷:“可以下船了。”
闻言,裴凌立时展开神念,很快察觉到,身后陆地一片荒芜,寸草不生,且地形陡峭,似由无数山岭组成,所有山岭,纵横交错,皆朝着远处汇聚而去。
这片陆地在感知中极为庞大,根本探测不到尽头,其死寂一片,没有任何生灵或亡者的踪迹。
给裴凌一种说不出来的怪异之感。
而且,他脑海中代表“空朦”前辈与“孤渺”前辈的棋子,根本不在这边!
眼下这情况,要么是这两位前辈去错了地方,要么,便是他这边……
想到这里,裴凌丝毫没有下船的意思,却是迅速传音问道:“‘祸’前辈,我等身后……就是幽冥的深处?”
“祸”同样没有起身下船,立时传音回道:“气息与幽素坟不太一样。”
“但这里是洪荒,吾也无法确定。”
裴凌点了点头,尔后望向船夫,冷然说道:“地方不对!”
“我们要去的,是幽冥深处,不是这里!”
船夫语声幽冷,语气没有丝毫波动:“可以下船了。”
闻言,裴凌、“莫澧兰”、“墨瑰”以及“祸”立时知道情况不对,三人一鬼目光如炬,望向船夫,周身气息节节攀升,已然做好大战的准备。
这个时候,船夫第三次开口说道:“可以下船了。”
其话音方落,裴凌忽然感到不对,他立时低头,望向黄泉水面。
河面摇荡,倒影在残破与完整之间来回。
却见小船之下,空空荡荡,没有任何倒影。
远处飘着薄雾的河面上,小船的倒影正朝雾气深处迅速驶去。
倒影之中,船尾赫然坐着裴凌、计霜儿、“墨瑰”与“祸”。
裴凌顿时面色一沉,那是他们四个的命格!
这船夫有问题!
不能让命格走远!
想到这里,他立时语声阴冷、恢弘道:“逆!”
话音落下,此方世界,规则悄然变幻。
小船的倒影,沿着其离去的轨迹,一点点倒转回来。
但就在这个时候,倒影之中,原本空荡荡的船头,霎时间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影。
船夫笠帽蓑衣,手持惨白船桨,迅速划动。
倒影中的小船霎时间停止倒退,继续缓缓朝远处行去。
刷!
一道血色刀气,倏忽斩出。
刃光如霜,刹那划过小船船夫的躯体。
刀气过处似空无一物,船夫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似没有受到任何伤害,继续语声幽冷道:“可以下船了。”
话声既落,其整个躯壳,蓦然开始缓慢的蠕动。
密密麻麻的嘴巴,从对方身体、笠帽、蓑衣、船桨上张开。
无数男女老幼的语声,自这众多嘴巴中齐齐发出:“可以下船了。”
“可以下船了。”
“可以下船了……”
尖锐刺耳、高亢裂帛,犹如实质般钻入三人一鬼的脑海深处!
与此同时,整艘小船亦张开了成千上万大大小小的嘴巴。
所有嘴巴全部开合翕动:“可以下船了。”
“可以下船了……”
小船微微一动,立时朝黄泉之中沉去。
一个个旋涡迅速生出,化作一张张嘴巴,同样催促道:“可以下船了……”
“可以下船了……”
裴凌面色一变,九魄刀铿然出鞘,其头顶上方的虚无之中,立时升起一轮血色满月。
猩红如水,照彻此方天地。
这个时候,“祸”与“墨瑰”几乎同时开口:“黄泉中的影子,可能才是本体!”
“攻击黄泉中的倒影!”
闻言,裴凌手持九魄刀,轰然横斩而出。
刀气纵横咆哮,似洪流激荡,却是将船上的船夫,连同黄泉中的船夫倒影,全部囊括在内!
利刃破空的啸叫,凛冽此方世界。
长刀既出,天地失色,万物沉寂。
“笼中望月,一线仙凡!”
森然冷漠的语声,响彻幽冥。
一轮血色钩月,悄然升起于船夫头顶。
万千刀意,自船夫体内轰然爆发。
无数绛色血渍化作微小尖刀,汇聚如流,倒涌入钩月,令其迅速圆满。
船夫刹那间被抽空成一具皮囊,转瞬湮灭,血色钩月投入裴凌头顶的满月,莹然之色,辉照此方。
倒影中的小船,于弹指间回到小船之下……
成功夺回了命格,裴凌忽然一个恍惚,睁开眼,发现自己站在一艘乌篷小船上,浊黄水流,滔滔不绝,远处有雾气飘荡,似隐匿幢幢。
身侧“莫澧兰”、“墨瑰”以及“祸”,皆与他一样,面朝入口时的光点,背对着浩大河水。
隔着乌篷,船头站着一名头戴宽檐笠帽、身披蓑衣、手持惨白船桨的身影。
那片崎岖陡峭的庞大陆地,已然不见踪影。
这个时候,船夫语声沙哑,问道:“几位,要去何处?”
闻言,裴凌猛然抬头,目光如电,冷冷望向船夫,话音森冷:“定‘果’寻‘因’,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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