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攻击方舟” (双男主科幻求推荐~求收藏~)

没有人会想到,水竟然会“攻击”方舟——时间回到“海纪元”元年。

柏玉不知道,距离那艘凝结了人类短暂而辉煌的文明的方舟分崩离析,其实只剩下数日。

那时她即将登船,因气急攻心而昏迷。

等到柏玉苏醒时,是在地面的应急帐篷中——登上方舟还有最后一道人工核验程序,她昏倒之后就没能登船,被工作人员转移到了应急安置点。

她睁开眼,首先看到的帐篷深蓝色的棚顶。花了一点时间才反应过来方才发生了什么。

——方舟的名额……她的儿子。

柏玉几乎是立刻就坐了起来、手拄着病床的床沿,低头一瞧,手腕上勒上了一圈腕带,写着病人信息。她四下里一看,这里仿佛是个临时的医用帐篷,此时只有她和另一个在输液的老人,隔了两张病床、老人家似乎在睡觉。而自己的一件手提行李和背包,就放在病床一角。

柏玉心中的着急仿佛捺平了些似的。心里除了对两个儿子性命的担心、对自己毫无察觉的后悔,更多的竟然是伤心和怒火。

——两个逆子,翅膀硬了,现在都敢不过问她的意思、就擅自作主安排他们老娘的命运。还要做一些、能够把她气死的所谓的“牺牲”,换得这个让她下半辈子都活不安稳的“名额”。

柏玉现在只想亲自找到这两个兔崽子,一人扇上一巴掌——不比小时候,是打不过他们俩了,搁以前、就得拿苕帚追着打个三条街才行。

她这样想,怒气冲冲、又伤心万分,下床穿鞋的时候眼泪涌出来、挡了一些视线,就抬起手来抹了抹。

“哎——怎么下来了?”一位护士急匆匆地拎着一篮针水进来,看到柏玉在收拾东西,她皱紧了眉头,“怎么下来了?真是的,身体不过关,登什么船。有家属吗?”一连串噼里啪啦的问题。

柏玉愣了一下,“……”

护士见她的样子,没多说什么,“……再观察一会儿啊,没事儿了再去那边量个血压,登记好了才能登船——”

“大夫,我不上去了。”柏玉说。

护士没理她。“回去躺好啊——”

“我说我不登船了,现在回家去。”

护士愣了一下,看着她,仿佛听见什么不可理喻的奇谈怪论,“……”

“我是不是跟那边说一声就行?”柏玉问她,“放弃名额……我不要了。”

“……我,”护士有点不明白,但是看得出是慌了,“——我去问一下主任。”她放下了东西,转身匆匆出了帐篷。

柏玉看着年轻姑娘蹬蹬蹬地跑了出去。

她只弯下身,拎起了自己的包,搁到了小登机箱上——

“……你也觉着,这船不靠谱吧。”

那边响起来的声音。

柏玉转过头,看到那边本来似乎在熟睡的老伯,已经坐了起来,他正轻轻地把手背上的针管拔出来——

“哎大叔——”柏玉本来想阻拦他,但眼瞧着那老伯动作娴熟得很,还自己往床头柜上的针水盘里,拿了一根棉签来按着。

“这个「方舟」啊,”老伯捻须叹了口气,掀开被子下了地——柏玉现下才见到,那老伯穿着一件对襟袍子——他走到床角,将他旧旧的皮箱拎起来,手里拎着串风铃似的东西,“登不得。”腰间的铃铛闷闷地响,那样子、好似个老道。

柏玉皱了皱眉,不知道怎么答话。

她瞧着那老叟往外走,想了想,拎起了自己的登机箱,抓上了外套,就赶着那老叟的脚步去了。

那时“共工”已经接近地球,海平面因潮汐力的缘故涌起惊天的巨浪,人类星球凡有海洋所覆盖之处,皆变作被人来回摇晃的盆中浅水,大浪不停泼溅和吞噬着海洋沿岸的陆地和超大城市。直到依据先前的设定,“共工”遭到轰击和一定程度的截停,倾全球之力、使它变为了飞驰着的、夹杂着极少数岩块的碎裂的无数冰球,进入大气,幻化为日间也可见的明亮流星,挤满了整个天幕。

及至它们被遍布于全球各地所串连的高空“火链”所烹热,继而迅速融化。部分未能成功截停碎片的地方、遭受了剧烈的轰击,其中一块碎片击中墨西哥湾,使得北美中部的一处巨型海下城被彻底摧毁。

一场巨量的“降雨”,瀑布般、开始吞噬地球。

已经在水下安置好运营系统的“珊瑚”中,黎至昂和其他的被试者仍在沉睡。

照看「珊瑚」的实验员,有的已进入海下城,有的则已登上了方舟。

当他在水箱之中睁开眼睛时,正是方舟登船的最后一天,留守的唯一一个普通实验员穿戴着潜水设备进行最后一轮检查已经是两天前的事——黎至昂摁动了自己水箱中的开关,它打开的时候、珊瑚中的衔接舱已经缓缓注满了海水。

——水。

很多的水、带着一些他从未感受过的复杂味道涌入胸腔,却没有使他窒息。声带似乎承受着另外的压力,他试着清了清嗓子——声带的振动频率的变化,使得他说话的声音似乎能传更远。他抬起手,似乎和从前毫无变化。他感觉不到空气,只有水波从他的胸口和口中流过。

他从那水箱中跃出,因为不适应游动的方法、而稍微地从侧面跌落下去,稍微摆动一下、像从前一样立了起来,悬停在水中,直到适应了行动的方式,缓慢游动着摸了摸珊瑚中的居所,环视了一圈足够他们用五十年的“食物”。

一切似乎都十分顺利。

——直到被融化的「水」从上方灌入海洋,闻到了不属于地球水的气息的那个瞬间时的“黎至昂”,第一次感觉到了窒息。仿佛有些不知道从何而来的锋利水流,从四面八方、从他的眼睛、鼻腔、皮肤的每一个毛孔,侵入了他的身体和意识。

那一阵窒息之后,黎至昂的水下世界似乎就陷入了混沌——

海下城中,静默的人群聚集在一起凝视着屏幕,上面不同的画面、是即将从世界各地整装待发的漂浮到空中、寻求生的希望的「方舟」们——林英瞳坐在同一个区的居民里。座位挤挤挨挨的,广场上的屏幕同步着“地面”上的画面。

有人过来配发了今日的餐和水。林英瞳旁边的同伴紧张得如同这一顿完了就没下顿了似的,立刻打开狼吞虎咽。

而林英瞳紧紧握着自己的那一罐水,手心里出了汗。

——屏幕上,共工泼洒下来的水,逐渐地吞没了陆地。

海下城实在离地面太远,除了面前的广播和屏幕中的声效,他们实际上听不到任何穹顶之上传来的声音。他看着仅存的由海下城派出的航拍设备传回的画面,不知可以坚持多久。他们头顶上方被缓慢淹没的大湾区高楼,在飓风和暴雨之中好似在摇晃。海水在暴涨,一些屏幕很快失去了信号。

直到镜头切到方舟登船的地方——此时仅剩的几个画面已经非常卡顿,信号极弱。

海下城的人们,本来是怀着复杂的、或者羡慕或者愤恨的情绪去观看「方舟」起飞。

然而——

林英瞳一辈子也没有办法忘记,亚洲东部的那一艘应当是他的母亲所登上的方舟、被忽然不知从何处卷来的巨浪从正中击碎成两半的情景。

那时人群霍地爆发出惊呼——那些水几乎都不知从何而来,起飞的地方本来海拔极高,简直如同是一团巨大的水弹、专程由恶劣的天气和云团运送到方舟起航处,对它进行了致命一击。

仿佛那团地外而来的「水」,是故意地将人类最后的希望撕烂。

航拍设备很快就被恶劣的天气剥夺了信号、似乎是终于被地表的飓风和暴雨碾得稀烂。屏幕上最后一个画面、是方舟的发射台分崩离析,有一些细细密密的、黑色的小影子,纷纷跌落到变成海洋的四周——

那是人。

是本来以为可以经由「方舟」避难的人群。

是后来在一系列的反思和研究报告中,其实各地的学者和研究员,发现「共工」或许不仅仅、或者压根就不是纯粹的「水」,可能携带有某种不可抵抗强大天外力量的物质时,时间已经来不及了。

“奇怪,它好像在自主减速。”

当他们发现的时候,已经不可能做出其他的任何反应。

无水纪元到海纪元,直到后来的大唤醒时代,都有记载到,「共工」在撞击地球之前,曾有过多次“减速”——这不可能是一个自然天体所能做到的。

这也是为什么它没有彻底将地球撞碎的原因。

这块冰的表面有特殊的“保护层”,防止其在太空蒸发。而它就好像知道人类要将它“融化”一般,几乎是“乖乖”地等在那里,被轰击、被加热和融化——

变成倾倒而下的无数个大海,连天累夜无穷无尽的雨海。

方舟被强大到令人无法理解的外星文明摧毁,海下城一片哗然。

那一天,林英瞳没有打开那罐发到手中的水,连配餐的盖子都没碰,他只注视着广场中央不再有信号的灰掉的屏幕。

间或地在人群中,传来些痛楚的哭喊——无论是亲友已经登上、或没有登上舰船,但凡是在地表,他们的命运现在都是一样。

“……你不吃我吃啦?”住林英瞳隔壁的同伴,一个胖胖的小子,拐了林英瞳一下,指着他手里的配餐。

林英瞳摇了摇头。

小胖子便顺手来拿他手里的东西。

——试着拿了一下,用了点力气,却没能拿走。

林英瞳紧紧攥着,不出声,也不松手。

海下城也有风,从穹顶通风口、和巨大广场的出入口灌进来,带着一些属于海下城的土腥和机油味,把林英瞳的额发吹起来。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少顷。

“您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

他把电话收了起来。现在地面的所有中继站和信号塔都已被摧毁,所有方舟无一幸免。没有理由能够再拨通母亲的电话了。

他感到一种虚幻的无助,不真实的、令人难以接受的踏空感。

即便是和母亲和兄长分开许久,但是闭上眼睛好像还是睡在那栋单元楼他自己的小房间,早晨起来还是可以吃到母亲做的饭、夜晚被热醒了还是能看到大哥在客厅或者书房加班。

他的踏空逐渐地变成了悲恸和愤怒。

这种情绪来得非常强烈而诡异,那种愤怒甚至接近于恼羞成怒。他眼睁睁地看着他听从于他哥哥的安排、为母亲所安排的「方舟」,实际上几乎是现有的最差解。

他过去的这一段时间内,虽然有疑虑,即便很难再联系到大哥、妈妈,但心里某个地方是全盘服从着黎至昂所安排的周详计划——他相信着他们三个都能活着。

慢慢地,他脑子里开始嗡嗡作响。

他想去拨之前负责同步黎至昂实验进展的小陈的电话。但又想起方舟已经登船完毕、「珊瑚」已经投入运作,在一切准备停当和海下城建立好联络之前,他是不可能知道黎至昂的消息的。

林英瞳木木地站了起来,却不知道该去哪里。

——他和哥哥,害死了自己的妈妈。

林英瞳大口地呼吸着海下城排风系统所供给的、差强人意的空气,慢慢跪倒在地面上。

——大哥是不是也已经死了?

二十一岁的林英瞳抬头望着广场中央那熄灭了的屏幕,他很难去想象头顶已经被万顷海水所淹没的样子,也无法真实地体会新闻中所说的“滔天巨浪已经把人类的过去与希望都一同盖住”。他之前一直相信着他哥哥布置好了所有“生”的可能,所以一些事情在林英瞳心中从未有过实感。

但是那一天林英瞳才几乎是延迟地、真实地恨上了那一颗被称为“共工”的小行星、和将它“投掷”而来的“人”——即便它已经成为碎片和无边的汪洋。

它确实夺走了林英瞳的家。

那一天林英瞳走回自己在海下城狭窄的单人宿舍,抱着萎靡不振的小灰猫二棉袄哭了整整一天一夜。第二天走出宿舍,拿着征兵的通知报名表,走向了华东区海下城政府大楼征兵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