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学校,没两天又是模考,整理考场已经成了熟能生巧的习惯。陈歌站在讲台上一个一个公布准考证号,后来发现底下的人都在整理东西没人理他,就笑了笑,把那张信息表贴在了教室的前门上。
第二天才开始考试,到了傍晚,走廊上和楼下的花园里到处分布着穿着冬季或是春季校服的学生,气温比起前两个月来有了大幅度的回暖,即使昨天才下了一场大雨,在太阳出来后温度又很快回到了穿着毛衣嫌热穿着衬衣嫌冷的程度。顾渊站在操场边的公告栏,望着上面张贴的附有全部准考证号和考场座位信息的告示,在那全部的六百多个名字里,他的目光一个一个地往下跳。
名单是打乱的,或者说是按照考号的数字顺序排列的,想要从其中找到特定的名字并不容易,大约花了十分钟,顾渊还是没找到那个人,他皱着眉揉了揉眼睛,准备再找一次。这个时候,有人站在了他旁边的位置。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打过太多次交道的关系,杨浩似乎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气场。但顾渊仔细想想又觉得并非如此,从他第一次出现在视线里开始,就已经成为了一个挥之不去的影子。即使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就只是站在那里微笑,就会将附近的一小块范围变成无法忽视的存在,像是在空气里增加了自己的磁场或者光波。
顾渊稍微侧了侧头,隔着两步的距离,杨浩站在那里,也在看着公告栏。
随着自己的目光,他也看过来,带着谜一样的微笑。
“找不到啊。”连招呼也没打,杨浩就自顾自地开始说起了没头没尾的话,“需要我帮忙再确认一下吗?”
顾渊明白他说的谁,自然也不需要他的“帮忙”。
“你不是喜欢她吗?”顾渊开口,有些艰难地说,“所以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明明知道她会因此遭受什么样的痛苦,明明可以让她不经历这些的。既然你只是想针对我,那大可一切都只是冲我一个人来,为什么非要把其他人也牵扯进来。”
“原来你是这样想的。”杨浩的声音很轻,不像他以前说过的任何一句话,即使在被愤怒的拳头砸脸的时候,他都是可以平静地带着微笑嘲讽的,顾渊还是第一次听到他这般如同自言自语的呢喃。
“你太自以为是了,顾渊。”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才的呢喃,杨浩的下一句话几乎是提高了一个八度。他也不再假笑,语气里也带上了一点点情绪,他说:“你不会以为,我之前所有的行为都只是为了针对你吧?呵,你为什么会觉得,你值得我花这么长的时间和这么多的精力,去算计”
也许是因为已经撕破了脸,杨浩并没有就此打住,而是继续说了下去,他朝顾渊走了一步,咧嘴一笑,说:“你是不是觉得,你已经洞彻了我的内心,我现在应该跪下痛苦流涕,忏悔自己所做的一切啊?”
几乎能够感受到对方呼出的热气,顾渊下意识地退后了半步。
“把话说明白吧,的确,我做了这么多的原因里,有对你的厌恶和不满,从最开始那个女生的落水,到后来加入这什么也不是的乐队——我猜,也许你在想,我一定是个疯子,花了这么多时间和精力,这么折腾,就为了让你难受。但是,真的是这样吗?你总是以自我为中心,理所当然地认为别人都得围着你转,我不得不说,顾渊,你真是太自以为是了。”
他背着手,歪着头,笑得灿烂无邪。顾渊突然觉得有点恍惚。
“我的目的,从来就不是你。”杨浩看着顾渊的眼睛说,“一直都不是。”
“所以,是池妤吗?”
杨浩的肩膀似乎微微抖动了一下,又似乎没有。
“你就不用乱猜了。”
“你直接回答我是不是就可以了。”
“是不是又怎样。”
“你都告诉我这么多了,也说要把话讲明白,为什么要在这个问题上面和我拉锯?”
杨浩冷笑,伸手紧了紧衣领:“不是的,这不一样。”
“所以,是因为……陆思瑶吗?”心中了然,有些苦涩,果然是这样。
没想到杨浩笑得眼泪都快流下来了。
“喜欢她那是你的事,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不在乎陆思瑶,也不在乎你。”
“所以,那到底是为了什么?”
杨浩沉默了片刻,眼里波光闪烁,顾渊刚要开口说话,却看到杨浩叹了一口气,竟然看起来有些颓丧,他很诧异,但下一秒对方的声音就恢复了冷漠。
“你就这么想知道。”他收起了笑容,表情变得很冷。
“是因为……妒忌吗?因为我和池妤的事,因为你暗恋她,所以一直……妒忌我?”
“我没有。”杨浩看着他,慢慢地说。
“你没有?”
“我没有。”杨浩像是忽然想通了什么一样轻轻地笑了,“我不妒忌你,硬要说的话,可能有一点羡慕吧,不过,不是因为池妤。”
羡慕?顾渊心里的疑问更多了,他不知道杨浩在笑什么,只觉得自己像是个一无所知的小丑,暴露在惨白的聚光灯下接受着观众的嘲笑。
“所以,你就不要再自我意识过剩了。”杨浩淡淡地说,“我要做的事,我已经做的事,有些和你有关,有些和你无关,就算是和你有关的部分,你也不是我的最终目的。这样说够明白了吧,自始至终我都不在乎你,也不在乎陆思瑶,我的确在乎池妤,但她也没有你想的那么重要。”
他说完就转身准备离开,他踩在人行道干枯的木板上,每一步都咯吱咯吱的,
“杨浩!”
顾渊脱口而出他的名字。
“怎么?”
杨浩扭过身子,淡淡地说,眼神冷漠地看着他,顾渊措手不及,刚刚想好的质问被他不带感情的一句话浇灭。
“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你要是真的关心池妤,就在考完试后去打听一下她的情况吧。”他笑,但只有嘴角勾起,“你不信任我,就不需要从我这里得到任何信息,因为你无法相信我说的话,就算我坦诚相待,所以,何必呢。”
顾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突然厌恶起自己,为什么在这个人面前,他明明是讨伐的一方,明明是质问的一方,明明是受害者的一方,现在看起来却像是个胡搅蛮缠不讲道理的流氓?
“你到底……为什么恨我?”
顾渊突然意识到,杨浩自始至终都在把话题带离那个所谓的真相,他们过去甚至都不认识彼此,他为什么恨自己?如果真是像他说的那样,-他所做的这一切都与自己无关,那又为什么要设计这么一连串的事件,来让自己一点一点陷入无可挣扎的泥潭?
杨浩没有回头,没有回答,继续向前走,顾渊看不到他的表情。
顾渊的心情一点点平静,他僵硬的后背肌肉慢慢松弛下来,把垂在身体两侧都有些僵硬的手轻轻插回外套的口袋。
“自我意识……过剩么。”
想着杨浩刚才说的那番话,顾渊不由地开始对自己有所怀疑,难道说真的是得了类似被害妄想症之类的精神疾病,才会臆想出那家伙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对付自己吗?陆思瑶似乎也说过类似的话,什么别老是以自我为中心去思考问题之类的。
说起来,池妤现在怎么样了?她没有出现在模考名单上,是因为她爸爸吗……
顾渊歪着头望着公告栏的考生名册,脑子里胡思乱想着。
直到晚自习的铃声打响,才重新回过神来。
低头时候忽然发现干枯的木板人行道上挂了一根亮晶晶的东西,一半铰在一根斜向下的木刺上,一半垂在下水道口里,他弯腰去捡,似乎是一串手链。卡在木头的缝隙里,嵌得很紧。
拉动的时候稍微用力了些,手链竟然直接断了开来,他怔怔地看着躺在手心里锈迹斑斑的银色鲨鱼,一时间恍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