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班会上宣布了下一次模拟考试的日期,就在下周,然后就是百日誓师大会的相关议程。陈歌站在讲台上,面色有点憔悴,齐羽还是和前两天一样拒绝对话,除了上课听讲以外就是坐在座位上望着黑板或是走廊发呆,对顾渊的搭话,不,其实是对所有人的搭话,都是一副爱答不理的姿态。
因此,即使打定主意要将两人的关系修复,解除误会,顾渊也一时半会找不到路径。
更何况,还有别的烦心事。
下午第三节物理课的时候,陈歌突然跑过来叫走了冯子秋,而到两个小时后班会课的现在,男生都没有再出现,顾渊侧过一点身子,用余光看了教室后排的座位两眼。冯子秋的位置还是空置着,桌上还摆着一瓶喝了一半的咖啡。
以往只要冯子秋超过一个小时没有出现,齐羽就会不由自主地回头眺望,而现在女生则是完全视而不见,甚至连路过时目光都没有一点点的偏移,这种相处的态度让顾渊非常不适应。他能够感受到,在女生的内心深处,应该已经暗暗做出了某种决定。
顾渊也是最近才知道子秋和齐羽的关系始末,从紫枫姐那里探听到其实青梅竹马的关系只维持到了十岁的样子,之后就因为男生家道中落搬走而无疾而终——正常来说应该是这样的剧情。但齐羽不是一般人,她坚持每天跑去和男生一起上下学,这本应该是一个不离不弃令人感动的故事。但现实却再一次跟他们开了玩笑。
所谓家道中落,只是因为投资失败而变得负债累累,虽然生活水准从天堂落到了地狱,但也不至于没法生活下去。子秋本就是积极乐观的人,也很努力踏实,即使生活清苦了些,但在齐羽的陪伴和帮助下,也依旧过得阳光温暖。不过在初三那年,他的父亲和人做生意被坑害,不仅没能东山再起,还给自己惹来了牢狱之灾。受此打击的男生一下子变得寡言,并开始躲着齐羽,只为了不让她的声誉受到影响。
这就是遇见顾渊之前他们的故事,所以在文学社第一次活动时两人才会如此别扭,不过在紫枫姐的帮助下,两人的关系已经恢复如初并继续升温,男生的心门也重新打开。历经挫折终于消解心结的青梅竹马,经历了羞怯的密码情书告白和秘密交换日记后,本应该开启一段甜蜜美好的故事,可话说回来,这个世界的上帝是个烂到流汤的导演,又给他们安排了一出意想不到的戏码。
前段时间,也就是子秋再次变得沉默之前,终于回家的父亲在和母亲长谈了一夜之后,忽然宣布了要再在家里再添一个孩子的决定。虽然清苦的生活条件让男生有些不解,但整体上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反而感到开心。
然而,就在不久之后的周末。帮着家里打扫卫生的男生在母亲的衣柜里找到了一张撕掉了一半的照片,原本似乎是一对相视微笑。抱着孩子的夫妻,但现在只剩下了母亲的侧颜,深情凝望着怀中尚在襁褓的婴儿。之前帮忙整理过相册的男生立刻就认出了幼年的自己,可被撕掉了另一半照片上的人是谁?如果是父亲的话,为什么相册里的照片都没有被剪开,撕掉的只有这一张而已?
结合之前父母不顾生活困顿也依然决定要孩子的事,男生心里也已经猜出了大概的来龙去脉。
更重要的是,从子秋的表现来看,他应该是刻意疏远来和齐羽保持距离。虽然他的本意是不想影响女生的未来,但齐羽却因为男生的故意隐瞒而怨念深重,不好好解释清楚误会绝对难以平息。
如果是之前自己也许还能从中调节,但是现在……
总之现在全部被搞得乱七八糟。
“好,下课吧。”陈歌说完径直走出了教室。
“那个……”顾渊试着搭话,但齐羽已经拿出笔低头开始做试卷了。
顾渊只好讪讪的转回身。
所以男生自然也不会注意到,女生手下的力度太重,以至于铅笔的笔芯“啪”地断掉一截,骨碌碌顺着倾斜的试卷滚落到地上。
放学后来到祈愿树下,细长细长的气生根像是一根一根的发带,从茂密的树冠里垂下来,牵着一块又一块的红绳木牌,在凉凉的晚风浅浅地晃荡,发出又轻又密的啪嗒声,顾渊坐在树下的长椅上,脑海里一遍一遍地重复滚过昨晚陆思瑶所说的话。
来自不同时间的光,组成了我们现在所看到的天空。
时间是很主观的东西,随着每个人的感受变化而变化,既会变长,也会变短。
过去不同时刻的景象,拼合成了我们这一刻所看到的世界。
顾渊想起之前在校门口遇到的那个女孩,和照片上的叶秋玲有着相同的容貌,但与那次“梦境”中看到的女生却有着截然相反的气质,倒是有点像是陈歌等人叙述里的那个叶秋玲。他一开始怀疑是自己看错了,但事后查证了一下发现确有其人,而且就是之前在文学社时查到的那个转校生,难怪那份学生档案上没有遵照规定贴上照片。
所以这一切都是陈歌的设计?回想起当初,建议他们把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的也是他。
他不是没有试着直接去找陈歌对质,但这位和蔼可亲的班主任只是微笑地扫了一眼照片,说,“这只是个巧合吧,恰好重名了,而且长得也有点像而已。”
巧合,而已。
尽管完全不相信,但目前也没有别的证据能反驳他说的话。
当然是巧合,难道还能是死而复生的魔法吗?
顾渊想到之前在南山公墓和自称是叶秋玲父亲的老人的见面,那时候他说沈雪茹会在二月的最后一天前去祭扫,算算日子,正好是这周周日,就算有天大的事发生也势必得去一趟。叶秋玲的事查到这里已经没有其他的线索,想要寻找突破口,只能从这位尚未谋面的女士身上入手了。
夕阳渐渐沉落,橘红色的光穿过树枝的缝隙,从叶片之间洒落下来,照在男生的脸上,像是一滩汪开的热水,暖洋洋的。顾渊从衣兜里摸出卿思留给自己的日记,翻过序言之后忽然摸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夹在日记本的中间。
男生拿起来抖了抖,找到了有夹层的那一页,揭开用了零星胶水封住的页边,从里面露出了一个深蓝色的金属书签,有点像是发簪又有点像是落叶,差不多十五厘米,比手指略长一些。而被粘起来的页面分开后,在内侧写着一段话:
“之前说要送你的生日礼物,抱歉啦,因为没法自由走动,不能准备得更好一些。这是回学校的那几天在书店买的,很漂亮吧?要记得用哦,如果感到迷茫就多去看看书吧,活动室里有很多值得一看的书,一定能帮到你的。”
男生握着书签,无奈地叹了口气,说起来手术那天正是自己的生日,但没人能在那种情况下还有心思去想这种无关紧要的事,就连他自己都忘了。结果阴差阳错地还是吃到了蛋糕,陆思瑶应该也完全不记得了吧,从她那时的表现来看,不过她倒是也没什么要给自己庆生的理由。
倒头来唯一记在心上的人却在那天永远地离开了。
比二月的寒流更冷一些,不动声色地弥漫在心间,浅浅的,变成固有常态的悲伤,迷茫着找不到出口,在被笼罩的阴影里龋龋独行。
男生坐在树下,阳光下的尘埃好像薄薄的雾气扩散,细碎的额发下,陷入阴影的眼睛,漆黑的眼眸注视着被光线覆盖的日记和书签,好像一幅悲伤的油画。
“那个是,朋友送的吗?”
干净而清脆的声音传来,顾渊一开始并未意识到是在跟自己说话,没有抬头。
“嗯……你有听到我说话吗?”
清脆而干净的声音再次传来,顾渊抬起头,看到了一双熟悉又陌生的眼睛。
满树的红绳木牌随风摆动。视线开始慢慢远移,在林荫大道的尽头,是一片被爬山虎所覆盖的老旧宿舍楼,旁边是只有一层的食堂大厅。往上是陌生的天空,布满了焦黄色的黄昏云。
男生的瞳孔骤然缩小成了两个小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