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随口一问。」顾渊右手握着筷子,在半空中微微晃荡,斟酌着词汇,「当然不是不关心你的意思,而是如果你觉得不想说或者是说出来会难过的话,我完全可以不问。毕竟是你们之间的私事。」
「……嗯。」
「那……你想说吗?」
「当然……就像是我上次和你说的一样,其实没有什么不能说的,关于我的部分。」齐羽眼睑微微垂下,望着翻腾的汤锅,「你知道我和他小时候是邻居对吧?」
顾渊点点头。
「其实因为我爸妈的事,我特别胆小,晚上睡觉都不敢关灯,也几乎没遇到过什么好事,甚至连在路上捡到钱这种事也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毛都没有。」
「……」
「喂喂喂,你那是什么表情啊?」
「没有,你继续。」
「经常被人用异样的眼光看待,我有很多很多想法,但总担心自己做不好,又很在意别人的目光,虽然被你说是自寻烦恼的那一类,但自己对此完全没有办法。」齐羽歪着头,眼睛看向一边的水晶吊灯,「大概是因为性格比较虎的吧,遇到的男生没有一个是真正喜欢我的。从小到大,能一直说得上话的也只有子秋那个笨蛋,所以,他大概是我唯一的朋友吧。」
「只有他吗……」顾渊低着头小声呢喃了一句。
「你知道嘛,从小没有妈妈的女孩的生活无趣又阴沉。虽然没有电视剧里那种遭遇生离死别的重大悲伤,但小的烦恼却从来没有停过。有段时间我被同学孤立,回家又没人安慰,就非常的……非常的绝望。我拼命地想找生活中的闪光点,但却很难找到,想到以后的人生也将如此惨淡的继续下去,我就……」
「不过,当爸爸每次往我口袋里塞钱让我出去玩的时候,当天气晴朗能够和那个家伙一起上学的时候,还有后来,和大家在一起的时候,当然,还有你,每次和我扯皮抬杠的时候……我就觉得,我还是有机会幸福的。」
「天气晴朗的时候……就是和他吗?所以……后来发生了什么?」
「我和他初中的时候是同桌,那本该是我们关系最近的一段时间,但是初三开学后不久,他却忽然搬家了,而且完全没有提前告诉过我。那天早上我找不到他人,眼看着快迟到了,就跑去他家找他,结果却只看到了空荡荡的房子。我疯了一样地跑到学校,座位上也没见他人,之后一连好几天,他都没有来学校。」
「我当时什么都不知道,只觉得自己被抛弃了,又没有什么别的朋友,每天就一个人坐在座位上发呆,生活一团糟。就这样过了一周后,他又突然回来了,我问他怎么了,他只说搬家了,其他什么都不肯说。后来我从其他人那里知道,原来是他家里出了变故。」
「变故?」
「嗯,自那以后,我们就不是邻居了,也没法再……一起上学了。」
需要搬家的变故,顾渊在脑海里转了一圈,齐羽家所在的小区是城内的高档住宅区,不是普通人家能够住得起,如果是因为什么不得不搬离那里的话,大概是经济上的原因吧。
「短短一夜的时间里,仿佛我们之间……一下子就相隔了许多距离一般。他变得沉默,话少了,有时候在校外碰见他,喊他,他也会装作没看见扭头走掉。我很想靠近他,很想和他说话,想和之前一样去关心他——但是,却常常一个字也说不出口。而且,他也不再主动找我,即使我们还是同桌,即使我们就坐在彼此的身边,却好像隔着一道看不见的屏障。」
「明明相隔没有多久——只是一周的时间而已,却感觉和我并肩坐在教室里的那个人……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完完全全的陌生,而那份属于我和他之间的特别,也似乎……再
也找不回来了。他的生活里似乎再也没有了我的位置,只剩下了学习,我看他一罐又一罐地喝咖啡,然后是能量饮料,最后是抗疲劳药,他常常连续一个月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我很生气也很担心,于是就偷偷把他买的提神饮料藏起来,被他发现了以后,他对我大发脾气,说了一些……很难听的话。」
「那是快放寒假的时候吧,我记得吵架完的那天过了没多久就期末考试了,等过完年新学期开学,我再回到学校,发现他已经把位置调到了最后一排,而我旁边的座位,也就此空了出来。之后,我们再也没说过一句话,一直到中考都没有。」
顾渊想起刚认识齐羽时,她和冯子秋只要共处一室就会有的那种奇怪氛围,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
「可是后来不是……大家一起,相处得很好吗……而且你们还……」
「到了高中,还是同一个班级,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而且加入文学社以后,可能是因为大家吧,也可能是因为……紫枫姐……总之,慢慢地又能说话了,也能一起参加活动,虽然他不再是我的同桌,而是换成了你这个讨厌的家伙,但新的生活让我觉得,一切都在变得不一样,所以我以为,我们很快就能变得像以前一样。」
齐羽停了下来,顾渊看着锅里的水都快煮干了,默默地伸手关掉了电磁炉的开关。
「后来呢?」
「诶?」
「后来,他给我写了一封信,信里面解释了他初中时变化的原因,和我说了对不起,他说他也不想那样,但是他没有其他选择,只能一条路走到黑,去赌路的尽头是一片光明。」
「就是那封……所以,你给他的回信里,写了什么?」
「没写什么,就是一些发牢骚的话而已。」
用歌声加密的信件里只有一些发牢骚的话,顾渊不相信这个回答,但是女生不想说实话,他也没有什么办法。
「那现在……是怎么回事呢?」
「他现在,又开始了……具体是什么情况我也不知道,但是他现在的样子,和那个时候一模一样。所以,我想,一定是他家里又……今天演出结束后我看到他一个人离场,在那之后我就再也没见到过他。」齐羽抬起头看着他,「我不知道能做些什么,就和三年前一样,感觉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一个人在家里待着很闷,又不知道能去哪里,想了想,就到你这里来了。」
齐羽看着他,这个叫做顾渊的男生,在过去两年多的时间里,那些关于他的细枝末节一点一点变成习惯。虽然嘴上总是说着嫌弃人的话,但实际上从来没有拒绝过任何她的事。和他相处的时候似乎不用考虑哪些和别人在一起时需要考虑的东西,只需要纯粹和真诚。
于是渐渐习惯他。
变成《最好的朋友》。
可以在不知所措的时候带着食材跑到他家里煮火锅,说着一些不着边际不得要领又没有重心的话,不知道自己是否有把想说的东西表达清楚,但至少是把想说的都说了出来,于是一下子就变得轻松起来。
对面的男生在自己碎碎叨叨的话语里默不作声。
只看到他提起手边的开水壶,往锅里加满了水,然后伸手在塑料袋里摸了摸,找到了剩下的一包底料,倒了进去,打开电磁炉的开关。于是热气重新开始升腾,锅里也咕噜咕噜冒气泡来。
能想到的话已经全部说了出来,面对沉默,齐羽忍不住感叹:
「不管怎么样,在这样的夜晚,两人坐在一起煮火锅好像不那么寂寞了。」
听到她这样沧桑的感叹,顾渊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啊!」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终于把心里憋着的东西都说
出来了,替你开心。」
「这样吗……」
眼前的视野被热乎乎的水汽所遮蔽,男生的声音闷闷地穿透过来。
「其实我今天,也收到了一封信。」
「诶?谁给你的。」
「还能是谁。」
「是思思吗?」
「是池妤啊,你怎么会……为什么会想到她?」
齐羽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男生似乎也因为这个回答而陷入了思索,于是空气再次沉默了下来,又过了好一会儿,在齐羽盘算着该想个什么样的理由搪塞过去的时候,听到了男生的声音。
「你想看吗?池妤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