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知府郝明堂的疑问,高也无法回答,二人互望一眼,神情都有些怔怔。
郝明堂宽厚肥大的脸上冒出虚汗,回想昨日堂审时,所见人群后方的那道倏忽消失的黑影,他吓得呼吸都变得急促,然后面色一滞,猛然咳嗽起来,一张脸涨得通红。
高也忙上前为其拍背顺气:“大人!您怎么了?!”
“本……本官……没事!”
呼吸微畅后,郝明堂脱力地坐回椅子,一边拍胸,一边大口大口地吞咽,好容易才把那口不上不下的浓痰咽下去。
“高也,这件事,肯定还没完,你赶紧地,带着人继续查!”
……
……
从郝明堂的内室出来,高也找到正和同僚们谈天玩笑、商议今夜去吟月楼好好聚庆一番的黄三儿、刘行几人。
看其面色凝重,黄三儿兴奋的神情敛下,望望其他几个兄弟,不安问:“头儿,出什么事了吗?”
刘行也停下揪扯自己稀松短髭的手,站得端端正正,“可是大人又安排了新的任务?”
听到“新任务”几字,其余的捕快们不由都露出厌怠之色,有人脱口抱怨“没日没夜地奔忙两日了,就不能让大伙儿休息休息吗?”
有人附和,还有人竖指示意嘘声:“紧着你的皮,当心被大人听见,打得你趴在床上想起都起不来!”
黄三儿蹙眉回蹬了几人一眼,让不准聒噪后,再问高也:“头儿,你说吧,没关系,等所有事忙完了再聚,也是一样的!”
高也没有答话,看了看那些个明显心有怨言却不好发作的手下,微微迟疑一阵后,抬手同时拍了拍黄三儿、刘行的肩膀,灿然笑道:“没有任务,我逗你们玩儿呢!好好聚,喝个痛快!
但有一点,不许胡来!若被我知道你们借着酒劲惹事生非,可有你们的好果子吃!”
听他如此说,在场的所有人,眼中顿时都大放异彩,甚至有人互相对拳挤眼,来表达心中的喜悦。
黄三儿也不例外,不过一瞬的欣喜过后,他忽然反应过来,“头儿,这么说,你不和大家一起?”
高也摆摆手,“我还有些事,行了,你们该干啥干啥去,上工时间不允许扎堆闲聊!”
话一说完,高也便头也不回地跨步出了府衙,身后的众人齐齐应是之后,便听话地四散开去。
刘行望着高也的背影,“老黄,你说头儿这么急匆匆地,干嘛去呀?”
黄三儿没有把话听完,一抬腿踹了刘行一脚:“还叫老黄?!从今儿个起,我也是捕头了!哈哈哈!”
“瞧把你能耐的,捕头又如何,没瞅着大人,特别为咱头儿设了个总捕的职位?
即便你是捕头,还得听他的!而且,他今后都不用身体力行地做事,上工时间也是想走就走,换做你,你可敢?!”
听完刘行的话,黄三儿兴奋的神情顿时萎蔫几分,但很快,他便恢复过来,追着刘行“喊打喊杀”。
而高也从府衙出来,却未按知府郝明堂的要求,去探查他心中几点疑问的真相,而是直接找去了小渔村阿香岁禾的家里。
然他到得地方一看,门锁皆闭,明显内里无人。
问过邻里,方知这二人今晨一早,果又离开不知去了何处。
再又同乡邻打探过母女俩的一些情况,他才匆匆回城去和田巷,详细调查何燕的身份来历。
查访将近三个时辰,几乎问遍和田巷所有百姓,高也才听到零星传言。
说那何燕,虽然有个“丈夫”,但二人其实并无夫妻之名,实乃那曹府的主人易名偷养在外的宠妾。
而那男子究竟姓甚名谁,是何来历,竟是无人清楚。
只知道长得中等身材,左边眉角有一颗坠着黄毛的肉痣,且出入曹府的次数不多,每次现身,都在未时到申时之间……
听完那些几乎毫无用处的蜚语流言,高也想再细细探查一下曹府后门油漆,以及左二郎被杀那夜可能看到的景象之时,夜风骤然变得疾烈。
抬头一望天色,只见星月皆闭,浓云低垂,不过弹指,即有豆大的雨点如泼瓢落下,高也只好暂时放弃追查。
可当他以手挡雨持刀疾奔,准备赶回衙门的途中,方穿街过巷转入一条宽敞平直的石板大道,便见着了自己寻访未果的两道身影。
一柄不断迸溅着雨花的黑伞下,身形高窕丰丽的美妇人,与一罩袍裹身几乎只露出一双眼睛的小姑娘并行而来,正是岁禾阿香母女。
阿香背着被遮盖严实的背篓,岁禾怀中抱着被细密包裹的东西。
岁禾阿香突遇高也,脚上的步子微滞,但很快恢复过来,继续前行,视若无睹。
高也顶着风雨停在二人跟前,视线在阿香身上停留了一瞬,后偏头问岁禾道:“这么晚了,你们怎么还在城中?”
岁禾没有应话,示意阿香绕过他直接离开。
阿香为免岁禾被雨淋湿,只略颔首,便撑伞迈步紧跟。
看着二人渐行渐远的背影,高也静伫一阵后,竟鬼使神差地再次追了上去。
知道高也就跟在后面,岁禾阿香却没有加快脚步,也没有出声询问阻止,仿若未觉。
但愈往后,阿香撑伞的手便攥得愈发紧,指头都开始发麻,掌心、背、额,也不断渗出密汗。
感觉到阿香身体的僵硬,岁禾不着痕迹向她靠近几分,压低声音道:“不要回头!他愿跟,便让他跟!”
三人前后相隔丈距而行,直至到得小渔村村口,高也才转身离开。
彼时更深雨重,已过子时。
见他终于放弃,阿香紧绷的神思终于得到缓和,岁禾偏头淡淡地望了她一眼:“他即便怀疑,也没有证据,无需过分紧张。
再者,作恶行凶者,并非我们,果真查出些什么,官府也无可奈何!”
边说着,岁禾俯眼看了看自己怀中之物:“眼下,如何将这东西送到她身边去,才最重要!”
……
……
翌,九月十日,下了一夜的大雨终于有所减小,却不见放晴,天色一直灰蒙。
岁禾阿香简单收拾一番再要出门,却被高也拍门说“过来看看,有没有帮忙需要”的声音“拦”在了屋里。
虽然没有将人拒之门外,但高也在小屋待了多久,岁禾便在床上躺了多久,
在岁禾的指示下,阿香对高也的问题有问必答。
直到高也问无可问,阿香方才背着鱼篓出门,为其一探究竟制造契机。
可阿香一走,房内只剩下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岁禾,高也的手脚却像被禁锢得更紧了些,并未去翻查他曾经觉得可疑的那些东西,而是站在塌边不远的简易木桌旁,望着床上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半张脸的岁禾,静静想事。
感受到高也凝视的目光,岁禾刻意翻一个身,将自己的整张脸露出,正对着他。
当如愿以偿地看清岁禾的容貌,高也忽然觉得后背一凉,浑身抖起鸡皮疙瘩,旋即更有酥麻之感从脚心一直传到头顶,似要将他的灵魂整个吸拔出颅窍,让他的心鼓高鸣,不由自主后退了两步。
尤其,当他看到明明应该安然睡着的岁禾,忽然变成狰狞着嘴脸、腐烂生蛆的一具尸体,他的两腿便不受控制地开始奔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