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扶雪以前也曾接见过宫中来的圣使,那次是她嫁入侯府霍家,皇上派人赏赐,以示恩宠,她诚惶诚恐。这次她淡定许多,她觉得这回是自己应得,从容受之。
许语冰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大的阵仗,但她性子虎,没有太慌张,还算礼数周到地受赏,又言“辛苦”给圣使递了个信封。
圣旨中还特意点名“阮家四女冰雪聪颖、勇毅孝顺”,只把阮扶雪说得耳朵都红了,她晕陶陶地想,怕不是爹爹在皇上面前还特意提起了自己。
果不其然。
等阮琂回家,亲自给她解惑:“是,是我在皇上面前说我那女儿年纪虽小,却敢智斗水匪,英勇救母,若不是有我的乖女儿在,可不一定能成事。”
阮扶雪脸更红:“我哪有做那么多?”
说是这样说,她心里头高兴的一晚上没睡着觉。
夜里。
阮琂夫妻俩亦在床上说悄悄话。
许语冰赞道:“你这做得好,有了皇上这一句话,以后旁人对我们芫芫也挑不出刺来。将来要许人家了,名声也更好听。”阮琂:“瞧你这说的,我们芫芫难道还会愁嫁不成?”
许语冰:“这些年我们不在京城,你大嫂你又不是不知道,总要讥讽我是商户之女……我虽问心无愧,只怕旁人对芫芫有看法。”
阮琂:“看法?有什么看法?若是那等目光浅薄之人,我也绝不会答应把我们的宝贝女儿嫁过去啊。”
他这把自己大哥大嫂都骂进去了,许语冰忍不住噗嗤一笑,阮琂搂了搂妻子的肩膀,夫妻俩都笑起来。
既然说起了女儿的婚事,阮琂说:“再说了,你不是都与你的小姐妹约好娃娃亲了吗?祁家对我来说算是知根知底,在危难之际还能信守承诺甚至主动提出婚事,祁竹也是个好孩子,这门亲事,我看是不错的。今天我还在朝上遇见了祁兄,只是没说上话。对了,明日你带上芫芫上门拜访,此去一别,你与陈氏起码也得数年之后才能见了。”
阮扶雪早晨才知道娘亲要带她去祁家,想到可能会见到祁竹,瞬时有头疼脑热的幻觉起来,可又想,兴许祁竹现已在半道拜了师,说不定压根没有上京,加上她虽不喜祁竹,对他的父母却是不讨厌的,她装病许久,不让关心她的祁伯伯跟陈姨探病,到底于心有愧,觉得该亲自道歉才是。
于是还是跟着娘一道上门上了。
陈氏脚下生风、满面笑容地过来迎她们,见了好姐妹就挤兑:“好你个许语冰,可把我骗惨了,我为你哭好几场都白哭了,敢情你全是装的。”
阮扶雪抬头看娘亲,娘亲一脸赧然:“那时、那时情形危急,又不知前事会如何,怕连累了你,只好连你们一起瞒着,是我错了,是我错了,我这不是上门来赔礼道歉了吗?”
陈氏嘴上是问责之语,但全无厉色,反而满是笑意。她亲亲热热地拉着娘亲的手,眼中并无责怪的意思,只上上下下打量她,眼眶微红:“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又说:“芫芫呢?芫芫的身子好些了吗?”
再来看阮扶雪,阮扶雪连忙说:“陈姨,我没事。对不起,骗了您。”
陈氏摸摸她的头,大方地说:“没关系。”
她拉了拉许语冰:“走,我们进屋坐下说话去。”
说罢,久别重逢、苦尽甘来的小姐妹俩便相携进屋去了。
阮扶雪赶紧拔腿跟在后面,她仰起头看她们的背影,看那飞扬的裙袂,罗琦虹裳,步摇金翠,太阳照下,有点点碎光,晃了晃阮扶雪的眼睛。
她一看见娘亲脸上的笑,心口就暖呼呼的,又向往之。
阮扶雪觉得自己真不知足,刚回来那时,她只想着能救父母就好,用她的命去换也没事,现在一切都安稳了,她却得陇望蜀,又想,要是她也能像娘亲一样有个这样好的好姐妹就好了。
她上辈子白活二十几年,也没个这样的朋友。唯二好一些的,一个是六娘,可六娘年纪小;还有个霍叶芳,但霍叶芳是她的大姑子,就算在她俩面前,自己也不能随心所欲地说笑。她就想找一个像陈姨跟娘亲一样,在彼此面前没那么拘谨的姐妹。
坐下来以后,许语冰才发现一件事,问:“竹哥儿呢?怎么没见着他啊?”
陈氏道:“他啊?他不在。我们上京的途中,孩子他爹非要去拜问一位大儒,结果人家见了竹哥儿,觉得他天资聪颖,要留他下来作弟子。那王八蛋都没跟我商量一句,就打包把孩子送过去了,还一个人兴高采烈地回来,我一看孩子没了,可不着急?他还有脸理直气壮地同我说——‘孩子送人当徒弟了!’,可把我给气得够呛。”
许语冰一道抱怨:“他们男人家就是这样,我家那个也是,先前我提心吊胆着,他后来跟我说因为我怀孕才不敢和我说,光把我一个瞒在鼓里,就是个欠教训的。”
阮扶雪在一旁听见,知晓祁竹如前世一般拜在大儒门下,不在这里,顿时轻松许多,又隐隐感到有一丝莫名的遗憾。
她那优柔寡断的性子又开始作祟起来,他们家自个儿好了,就开始狗拿耗子为祁家担忧起来。
阮扶雪在心底对自己说:我可不是为祁竹,我是为了祁伯伯跟陈姨……有什么法子能保住祁家人呢?起码把命给留住。
正想着呢,脸颊被轻轻捏了一下,陈氏问:“发什么呆呢?芫芫。”
阮扶雪心思重重,勉强笑了下:“没什么……”
阮扶雪想着事儿,恍恍惚惚的,也没怎么听大人说话。
过了一会儿,有几个词扎进耳朵里似的,她回过神,原是听见长辈们在说:
“……你们不是去临安赴任吗?竹哥儿住的地方离那十几二十里路,比京城可近多了,到时还希望你们帮着看顾一下可好?”
“这有什么好特意说的?放心交给我就是了。”
什么?她们在说什么?
阮扶雪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霎时间把她心头原本淡淡的忧郁给驱散了。真是晴天霹雳!她这怎么反而离祁竹更近了?!
她连拦都来不及拦呢!阮扶雪在袖子里拧紧帕子,惊诧地抬起头,焦心地想,其实她就是开了口也拦不住。于是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两个人说定下来。
到临别前。
陈氏还依依不舍地说:“明日还来不来?我在京城也没个认识的人,等你走了,我又形单影只了。”
许语冰是高兴了,可她发现她的乖女儿好像不太高兴。
回程的轿子摇摇晃晃,她看阮扶雪皱着眉头鼓着小脸,不明所以,颇觉好笑地问:“怎了?怎么愁眉苦脸的?”
阮扶雪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她不能直说祁竹的坏话吧?于是只嘟了嘟嘴,叹气一般地说:“没有啊。”
许语冰盯着她看,像是看出了点什么,又像是没看出来,说:“这样吧,等会儿正好要路过京城有名的天香楼,娘带你吃顿好吃的去。”
暂时转移了注意力,阮扶雪这下可算是高兴了些。
许语冰说是为了哄女儿带她去吃饭,其实有一半原因也是她自己嘴馋,她早打听过京中有名的馆子里想去尝一尝了。
母女俩餮宴一顿,还打包了一些好吃的带回去。
其实许语冰有些奇怪,芫芫以前也没来过京城,进了天香楼一坐下,店小二刚报完菜单,她就轻车熟路似的点起菜来,像是个常客一样。
许语冰问起来,阮扶雪才意识到自己差点露馅,赶紧找补说:“我是正好听堂姐她们与我说了,我也早惦记着了。”
许语冰点点头,没有过多追问,近半年来女儿身上总有些古怪之处,但她看着也不是什么坏事,更用不着教训。
实际上,阮扶雪嫁给霍廷斐的时候也来过几次这家酒楼,她喜欢这家的饭菜,也有时是霍廷斐偷偷给她带,夫妻俩躲着吃。那段日子也算是好日子,她只缅怀了须臾,便抽出神来,想,如今她人生翻天覆地改天,这次离开京城之后,不再住在京城阮府,更没什么花灯节偶遇霍廷斐……与祁竹的孽缘尚未理干净,但与霍廷斐的缘分怕是不会再有了。
她不知道是不是真想别人说的那样自己克死了霍廷斐,有一件事是能确定的——她不适合做侯门长媳。
不再相见也不是坏事。
母女俩在包厢吃完饭,下楼,准备回家去。
刚到门口,从不远处传来清脆的马蹄踏地声,伴着叮叮当当的马铃,鲜衣玉冠的少年郎勒住缰绳,翻身下马,店小二已迎上前去:“这不是霍小侯爷吗?您的菜都备好了,可里面请。”
他不经意瞥见擦身而过的美妇人,下意识多看了一眼,然后停下脚步……有个肥头大耳的男人把美妇人和她的女儿一起无赖地拦住,竟舔着脸地调/戏了起来:“这位夫人,以前从未见过你,你是哪家的?生得可真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