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匹夫之怒

东汉光和元年,九月的一个午后,交州刺史部苍梧郡广信县城南的南丰里,一户人家的门口有一些喧哗。

一个三十岁出头的少妇,眉目清秀,正站在门前,在她的面前,是一个獐头鼠目的中年人,带着几个无赖子模样的年轻人。

少妇面色凄苦地对中年人道:“秦君,今年都已经收过五次算赋了,如何又要收算赋?按汉律,一年不是只收一次算赋吗?”

那个中年人趾高气扬地说:“这一次收取算赋,是为了平定南方梁龙之乱,你不要啰嗦,快把钱拿出来!拿不出钱,拿米也可以!”

少妇道:“秦君,我家晔儿前段时间大病一场,为他延医治病,家中的积蓄已经用光了,还欠了一笔债,委实拿不出钱来,家中的米也没多少了,还请秦君宽囿一二,等我借到钱了,一定奉上。”

中年人摇头道:“这个我可不能依你,赵府君严令于我,限期将本次算赋收齐,哪个敢违令?你快去拿钱。”

周围都是南丰里的里民们,他们围观着这一幕,个个脸上都有不平之色,不过也都是敢怒不敢言。

那个中年人名叫秦仲,读过几天书,不过他人品卑劣,又游手好闲,因此不为人所喜,他家里并无别人,是广信城里的一个破落户,没想到几个月前,新任郡守赵合到任之后,却将他征辟为郡吏,这一下他便抖起来了。

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赵合是中常侍赵忠的远房族亲,在这个时代,就属于阉宦一党,是为人所唾弃的,因此,到了广信城之后,没几个有才能的人愿意投靠他,他也只能是重用秦仲这样的歪瓜裂枣了。

赵合到任之后,横征暴敛,几个月间,已经以各种理由征收了几次算赋了,秦仲对广信本地的情况熟悉,所以他就充当了赵合的急先锋,每次收算赋,他都带着一帮无赖子帮闲冲在最前面。

少妇姓宋,是南丰里周氏族人周丰之妻,周丰父母在周丰刚刚成亲之后便先后染病身亡,前几年,周丰染上时疫故去,几场丧事让本来小康的家里元气大伤,失去了顶梁柱的宋氏便带着一双儿女艰难度日,前些天宋氏的儿子周晔又大病一场,这两天才刚刚大病初愈,把家里最后一点家底也掏空了,宋氏实在是无力支撑了。

宋氏哀求道:“秦君,请你宽限两天,我去借钱,两天之后,一定奉上。”

秦仲眯起了眼睛,他盯着宋氏的脸,那目光有一些无礼,就像是舌头一样,肆无忌惮地在宋氏的脸上舔舐着,慢慢又从宋氏的脸上向下移去,这样的目光让宋氏浑身不自在,她又羞又恼,却又发作不得,她只能是把自己的眼光避开,悄悄往后站了一些。

良久之后,秦仲道:“你要宽限两天,也不是不可以。”

宋氏高兴地抬起头来道:“多谢秦君。”

秦仲道:“且慢,要我宽限两天,有一事须得答应我。”

宋氏问道:“不知秦君何事?只要妾身能做到的,决不推辞。”

秦仲色迷迷地笑了起来:“你当然能做到,只要你陪我一晚就行了。”

秦仲的话一出口,他身后的那些无赖子们都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中颇有淫邪之意。

宋氏一下子被气得满面通红,周围那些乡人同样气愤填膺,可是当他们稍一鼓噪的时候,秦仲的眼神冷冷一扫,鼓噪之声便被压下去了。

收算赋的事情是秦仲在管,他的权力很大,想收多少都是他说了算,所以这些无权无势的乡人们都不敢得罪他。

倒是几个士家的族人,都是一脸悲愤,拳头握紧了,狠狠地瞪着秦仲。

秦仲毫不畏惧地瞪了回去,这些年,他被所有人看不起,这让他心态早就扭曲了,现在一朝权在手,他就有一些肆无忌惮了,哪怕是成了阉宦一党,他也在所不惜,他哪里怕几个乡人?

宋氏想要开口斥骂,可是又怕秦仲的报复,这让她有一些手足无措,她毕竟只是一个女流之辈。

就在这时,从周丰家里出来一个人,这是一个少年,他扶着门,艰难地走到了门外,走到了秦仲面前,淡淡地道:“适才的话,可是你说的?”

宋氏见了少年,关心地说:“晔儿,你病才刚好,怎么就出来了?快进屋去,这事不用你管。”

少年便是宋氏的儿子周晔了,他转头对宋氏露出了一个微笑道:“阿母,晔儿没事的。”

秦仲笑道:“原来是你这个窝囊废啊?适才的话就是我说的,你待怎的?”

周晔道:“贼子,当其子辱其母,我若不杀汝,枉为人子!”

周晔脸上并没有什么怒色,说话的语气也很平静,不过,秦仲看到周晔眼神深邃如大海一样,他莫名地有些心悸,感到了一阵寒意,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但是秦仲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要是被这黄口小儿一句话就吓住了,他在广信城还混什么混?他哈哈大笑道:“你要杀我?竖子安敢大言?大人就在此地,你来杀我啊!”

周晔今年十五岁,由于周家有北方血统,身材还算比较高,他身高已差不多有七尺半了,也就是一米七出头,比秦仲还高了一些。

不过他一向瘦弱,特别是前段时间大病一场,现在瘦得皮包骨,走路快了都要喘气的样子,而且周晔在乡里是出了名的胆小懦弱,连鸡都没杀过一只,这副样子说要杀人,确实让人觉得可笑。

不过,秦仲说话也太让人气愤了,他自称“大人”,而这个时代,“大人”就是指人的父母,他这就是占周晔的便宜,而且隐隐占了宋氏的便宜。

秦仲仰天大笑,他身后的那些无赖子也没把周晔当回事,也都哈哈大笑起来。

可就在这时,让人目瞪口呆的事情发生了,只见周晔向前跨了一步大声道:“汝可知?匹夫之怒,血溅五步!”

他撩起衣服的下摆,从腰间抽出了一把短刀,一刀刺进了秦仲的胸口,正中心窝,顿时,一股鲜血从秦仲的心窝喷射了出来,溅了周晔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