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流星赶月(一)

宁星意看着远处的陆珩姜,修竹一般笔直的身子,配上西装更添了几分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清冷感。

沈欢与个头不高,和他说话时需要陆珩姜微微弯腰,一个娇俏可爱一个清冷温柔,一副郎才女貌的样子。

他就像是一个窥伺者,看着别人的美好,明明他才是那个拥有修竹的人。

宁星意头一次觉得视力太好也不是什么好事,他都能看清陆珩姜嘴角的弧度,也能看清他和自己的区别。

他在这里就好像是一个突然闯入的外来者,和他们格格不入。

果然,他的出现确实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力,窃窃私语一丝不落传进宁星意耳里。

“他是谁?看起来像个学生,欢欢的同学吗?”

“估计是吧,傻乎乎站在那里直勾勾冲人看,连基本的社交礼仪都不明白吗。”

“我听说啊,陆珩姜找了一个哨兵,还是男的呢,该不会就是他吧?”

“啊?好好的女孩子不喜欢去找男人啊?还是这种……一看就没见过世面的,不能吧?眼光再差也不能找这样的。”

“我也是听说的,确实放着沈家小姐不要去找男人,实在有点……”

“沈家小姐听说也是痴心,为了小陆什么都肯做,小时候还因为他差点没命。”

“不过今天生日宴办这么隆重,估计会宣布他们的婚约,咱们这些人哪有为了自己爱情的,都是商业联姻,你看陆蔚然自由恋爱,结果呢,还不是被甩了。”

“你还别说,这要是两家联姻,陆蔚然更一手遮天了,那个女人……”

“好了别说了。”

两人又端着酒杯和别人聊天去了,但那些话在宁星意的耳朵里挥散不去。

要说以前他觉得自己和陆珩姜之间有差距是他的感觉,那现在就是被人贴了标签,明码标价告诉他,你和陆珩姜有云泥之别。

耳朵好疼,浑身的骨头都疼,宁星意怕自己再待一会就受不了要去揍人了。

他不傻,从一开始就知道沈欢与给他发这个请柬的意思,但他还是来了。

他想见陆珩姜一面,问清楚他为什么最近不搭理自己了,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

如果他错了,那就明白指出来他会改,惩罚他也行,他都听。

可他明明很健康,不像有事的样子。

宁星意想上前,可这里分明不是好说话的地方,如果他上去了一点就那个会引起骚乱,陆珩姜说不定也会很不高兴。

他手指攥了又松,爱情会让人变成胆小鬼,宁星意以前不信,现在信了。

这要是在以前,他肯定直接冲上台子把陆珩姜揪出来揍一顿,问清楚他为什么不理自己,可现在他不想让陆珩姜承受别人异样的眼光。

他被人轻视议论就行了,陆珩姜不能被人议论,宁星意轻吸了口气转身离开了宴会厅。

“请问卫生间怎么走。”宁星意拦住一个服务员问,对方给他指了路,还周到询问要不要带他过去。

这算是今晚开始唯一没有对他轻视的人,宁星意倒是觉得有点意外。

“不用了谢谢。”

宁星意进了卫生间,镜子里的他脸颊通红,羽绒服实在太热了,他脊背上全是汗,衣服贴在身上难受的厉害。

他将羽绒服脱掉,低头接了一捧水洗脸,温度没有调整好,冰得他打了个哆嗦。

他撸起袖子,红痕比先前更严重了几分,呼吸也越发沉重,精神体若隐若现趋于狂躁。

他双手紧紧按在水池上,指骨绷出白痕,强自忍耐着精神力失控的痛苦。

被向导安抚过的哨兵会迫切的追寻他的向导方向,嘈杂的宴会厅里所有人的声音都变得越来越遥远,只有陆珩姜的声音清晰的传入耳里。

他声线偏冷,送进耳里的时候宁星意急切的想要抓住,可他话真的太少了,真的不够。

陆珩姜站在角落里,隐约感觉到了一股焦躁不安的情绪,像是从心底泛出来的,又像是外界牵引的。

他本身就很烦,沈欢与喜欢他他是知道的,但他从来没有给过沈欢与一丁点儿幻想的余地,可中间夹杂了陆蔚然。

几个月前,宁星意嘲讽他要商业联姻,当时他信誓旦旦自己不会,他心里只有那颗星星,结果现在却食言了。

他站在这里,盛装为了沈欢与的生日宴假笑恭喜,这是他和陆蔚然交易的其中一环。

陆珩姜从来都没想过,有朝一日他需要和自己的母亲做这种公式化又可笑的交易。

不知道宁星意现在在做什么,应该恨死自己了吧,按照他的脾气,自己这么久不找他应该会很生气,再过段时间说不定再也不想理他了。

这样也好。

“珩姜哥哥,谢谢你来我的成人礼,我还以为你不会来,奶奶跟我说的时候我都不敢相信。”

沈欢与垂眸羞涩,双手攥着杯子紧张又激动,她追了陆珩姜那么久,什么都不顾了讨好他,他一直都不肯看自己一眼,没想到峰回路转,他居然来参加自己的生日宴。

陆珩姜语气平淡:“生日快乐。”

沈欢与今天喷了香水,淡淡的玫瑰味儿沁人心脾,带着一股少女的娇羞与诱惑。

陆珩姜却满脑子都是那个带着微微汗味的廉价洗衣粉味,比世界上所有的香水都要昂贵。

“快要寒假了,奶奶说可以让我去国外玩,不知道你有没有空,我想去爱琴海,听说在那里……”

“没兴趣。”

沈欢与表情微僵,“呃”了一声似乎没有反应过来,隔了一会又笑说:“没、没关系的,你想去哪儿我都可以,陆阿姨说咱们俩要多相处相处。”

陆珩姜:“没有那个必要。”

沈欢与微微皱起眉,怎么觉得陆珩姜对她好像更冷了,不是说答应和她的婚约了吗?

这个样子说是来取消婚约的还差不多,沈欢与掐紧杯子,余光往门口一瞥,没关系,宁星意今晚肯定会来,等他他见识到自己和他们之间的差别就该死心了。

他那种人不应该觊觎自己配不上的东西。

宁星意要是先放弃了,陆珩姜迟早是她的,她就不信有人会放着家世条件一流的人不喜欢,而去喜欢那种垃圾。

陆珩姜心口憋闷,和沈欢与说话越发烦躁,几乎有种想要揍人的冲动。

他猛地发觉这好像不是自己的感觉,难道宁星意在附近!

自己能够感受到这么强烈的痛苦,连他都想要打人,那宁星意承受的只会是千百倍的痛苦。

他身体本就不太好,陆行云虽然说可以稍微停了安抚,但不代表可以一直不接受安抚。

如果他性子上来,执拗的不要任何人就这么忍着,是有崩溃可能的!

陆珩姜这么一想,心脏顿时缩起来,想也没想便往外走。

“珩姜哥哥你去哪儿!”沈欢与忙拽住他的袖子,杯子里的酒撒了一点出来,沾湿他的袖口。

陆珩姜抽出手并没回答,刚走了两步就看到陆蔚然从门口进来,一脸的冷漠与威胁。

“珩姜去哪儿?”

陆珩姜顿时站住脚,心里的糅杂的痛苦更重了几分,但好在陆蔚然现在感觉不到别人的精神力,沈欢与就不一样了,脸色被压得惨白,一副喘不上气的架势。

“宴会还没开始就这么没礼貌的想离开了?”陆蔚然说着,将手里的礼物递给沈欢与,微笑道:“生日快乐。”

沈欢与双手接住,小淑女气质十足:“谢谢陆阿姨。”

陆蔚然并没有多喜欢她,只是商业联姻对她有好处,而且能够让陆珩姜忘记宁星意,这个人是谁都行。

沈欢与只是一个渠道,花点钱就能够掌握。

“跟我来。”

陆蔚然随手取了一杯酒,走到沈家老人面前礼貌打了招呼:“沈老身体可还好啊?”

陆珩姜跟着她给各位长辈问好,被人轮流夸了一遍,面无表情的道谢,更加厌恶这样的虚与委蛇,明明陆蔚然谁也瞧不上却要和他们客套。

他和宁星意说过不想要这样,他也说想象不出他这样,更想看他去搞科研,支持他的梦想。

可惜,他这辈子最大的梦想已经丢了,另一个梦想也无法掌握,这一辈子他只能一无所有。

陆蔚然不让他有的东西,兜兜转转哪怕拥有片刻也得还回去。

陆珩姜身上的痛苦越发严重,连带着手腕上都开始有点泛红,一定是宁星意快承受不自己了,他越发焦躁,像被吸血虫咬了的牛,逐渐陷入压抑的狂躁,却还要维持礼貌。

他想去秀水路,在那个狭小的房间里和他一起陪着老太太看宫斗剧,教宁星意做题。

他想现在就去找到宁星意,看他是不是不舒服,陆珩姜似乎能够听见宁星意的求助,奄奄一息的样子在他眼前浮现。

他再也忍不住,转身便走。

“你去哪儿?”

陆珩姜停下脚步,略带嘲讽的反问陆蔚然:“您不会连卫生间也不让我去吧?”

“记住自己的话。”陆蔚然没有说太多,点到即止的提醒了句,足以在陆珩姜心底压下一块巨石。

这句话就像个船锚,把陆珩姜牢牢钉在原地。

陆珩姜缓步出了宴会厅,关上门时脸色倏然变了,急切的抓着一个服务员询问:“有没有见过一个蓝色眼睛的,大概和我差不多高的男生来过,长得很好看。”

服务员对宁星意的蓝眼睛印象深刻,指了下卫生间:“来过,好像就是参加这个生日宴的,不过去卫生间了,不知道是不是走了。”

陆珩姜快步往卫生间跑,推开门立刻放出自己的精神力循着气味和羁绊寻找。

两人虽然没有精神标记,但长时间的安抚供养也让精神链接非常强烈。

精神力环绕了几圈直直朝卫生间的最后一格飞去,然后停留在门口。

陆珩姜急切想要找到他,却在确定了方位时有种情怯感,他知道自己不该靠近宁星意了,可……

宁星意痛苦的喘息声从里头传来,直接击碎了陆珩姜的心防。

他轻扣门:“宁星意,你是不是在里面。”

沉闷的呼吸声骤然停了,紧接着就是一阵强烈的咳嗽,快要咳到呕吐。

陆珩姜心脏几乎碎了,声音微抖:“宁星意,开开门让我看看你。”

门缓缓打开,宁星意蓝色的瞳眸几乎染红了,脖子上全是自己抓出来的血痕,手臂已经破皮流血,指甲里全是血丝。

“陆珩姜。”

委委屈屈的一声喊,像一把烧红了的烙铁按在陆珩姜心尖最软的地方,疼得他几乎站不稳。

“对不起。”

陆珩姜除了这个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不知道用什么能弥补他此刻经受的痛苦。

宁星意没有上前,按照以往他那个爱撒娇的架势应该已经扑上来了,埋怨他为什么消失这么长时间,然后说自己不舒服,让他安抚。

此刻他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你忙完了吗?怎么就这么跑出来了,没关系吗?”宁星意忍着眼泪,尽量轻松的问他。

他也不懂那种什么上流社会的规矩,但这么出来找他总归不太礼貌的。

“我没关系,不疼的,你忙完……”宁星意说着,一滴眼泪就掉下来了,没等陆珩姜反应过来,一句带着埋怨的委屈:“陆珩姜,我好疼啊。”

陆珩姜手都颤了,一把将他捞进怀里,同时释放精神力将他包裹,精神触手在他的伤口处轻轻安抚。

“对不起。”

陆珩姜知道这三个字很苍白,但此时此刻他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给不了承诺也没法解释,让他知道真相。

他已经做到了这个地步,现在回头不仅功亏一篑,还将之前的危险重新拉回来。

陆珩姜尽力让自己的精神力放到极致,单手揽着宁星意的肩膀把人抱在怀里:“头仰起来我看看脖子上的伤口。”

宁星意乖乖仰头,伤口有点刺痛,本来自己待在卫生间没什么感觉,就是昏昏沉沉的,现在陆珩姜一来他觉得浑身上下都疼得难以忍受。

“疼不疼?”

“疼。”

陆珩姜伸出手在他脖子上的伤口处摩挲了几下,比精神触手粗糙的指腹和更具体明晰的触感让宁星意打了个哆嗦。

“陆珩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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