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 21 章

天边刚露鱼肚白,沈澜玉在床上眉头轻蹙,耳边似乎还回响着狼女的声音。

长指抚上眉间揉动,鼻间呼出轻息,眼窝深邃漂亮,鸦睫轻颤。

许是昨夜装梦游思绪混乱,怎么会梦到许久之前的事。

等再次睁眼,目中雾气化开、一片清明。

“来人。”嗓音沙哑,带着几分刚醒的低沉。

门外仆从进来,整齐有序为他换药,穿衣洗漱,最后扶上轮椅。

等收拾妥当仆从退下,姚忠也刚好过来。

“王爷,悬赏令在陆续发出,姜博楚有消息了。”

“说。”

沈澜玉坐在书桌前,一点点抚动腕间菩提,听着姚忠汇报。

“姜博楚,家住阾州水芝县姜家村,家仅有一父一母,此次京城科举考中,为新科进士,他正在翰林院考察期间,待翰林院定下评语,就可决定去何处为官。”

“一月内姜博楚往家寄了两封信,第一封信推测是向姜父要银子,第二封信内容不知,姜家收到那封信之后就搬家了,也并未去京城寻姜博楚,无人知道其去向。”

姚忠停了一瞬,才继续说:“探子还查到,前段时间姜博楚在京城,与众多世家子弟关系颇近,其中不乏有三少爷。”

沈澜玉抬起眼眸,轻敲轮椅扶手,神色令人捉摸不透。

“属下已经让他们盯紧姜博楚,一有异动就禀报。”

他低嗯一声,片刻后淡淡开口:“慕安。”

姚忠如实回答:“小少爷在祠堂跪了一夜,写了五十遍我错了,卯时睡下,约莫再睡一炷香时间就得去学堂了。不过……真的不给小少爷吃午饭和晚饭吗?”

待会儿只吃个早饭,小少爷怕是饿得慌啊。

沈澜玉眼神刚看过去,姚忠立马低头。

“属下遵命。”

“李家。”沈澜玉云淡风轻,菩提子的冰凉玉珠抵着他的手腕。

“已经备好厚礼,四夫人送完小少爷上学便去登门道歉。”

听事情安排妥当,沈澜玉才看向门外。

“书房。”

姚忠知道他又要去为老王爷抄经书,默不吭声的推着他往书房走。

午后,沈澜玉刚放下笔、闭目养神,姚忠就匆忙赶了进来。

“王爷,刑部侍郎司徒半云大人来了。”

第一时间,姚忠蹙起眉头——

这人名字怎么如此的长,竟然有四个字,那待会儿王爷该怎么称呼他?

沈澜玉睁开眼,细长凤目的疲惫隐藏起来,取而代之为几分探究。

“迎接。”

二人往前院赶,沈澜玉坐在轮椅上,神情高深莫测,漆黑瞳色渐渐褪为清浅,无悲无喜,不起波澜。

废了些许时间到前院,前厅外皆站满官兵,守卫森严。堂内右边的太师椅坐着一位中年男人,身材板正、着绯色官服,相貌堂堂,威仪非凡。

沈澜玉方至院中,那人便连忙起身出来弯腰行礼。

“下官司徒半云见过端王。”

他坐在轮椅上,拱手低头,毕恭毕敬:“侍郎。”

司徒半云两手扶起他,快速说道:“王爷客气,下官突然到访,倒是有些唐突了。”

沈澜玉轻轻摇头,抬袖隔住下半张脸:“您说……咳咳咳,咳咳……说笑咳咳、了,咳咳……”

不等司徒半云说什么,姚忠赶紧搭话:“王爷重伤未愈,又多日为老王爷抄经、思念成疾,所以身体不适有些咳嗽,还望司徒大人谅解。”

司徒半云知道沈府这一月来发生的事,家中发生如此巨变,是个人都要伤心难过,他自然不会计较这个。

而沈澜玉抬眼看向堂内,微微颔首:“您请。”

姚忠在后面悄悄舒气,可以,王爷这招可以。

经过一番折腾,几人终于在堂内坐定,而司徒半云也说出了此行的目的。

“离州城的吸血鬼悬案王爷可曾听说?”

沈澜玉礼貌颔首:“耳闻。”

司徒半云正襟危坐,眉宇严肃。

“半月前发生了第一桩案件,此案长久未破,圣上派下官和吏部侍郎去离州接手破案,只是下官才担任刑部侍郎一职,又对离州情况不甚了解,恰巧衍州离那边不是很远,下官希望王爷能一起同行,共查此案,还百姓一片安宁。”

他新官上任,虽是朝廷派来的人,但离州山高皇帝远,又有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所以有沈澜玉的帮助,办理此案会顺利许多。

沈澜玉眸色清浅,宽袖下的手指轻抚菩提玉珠,并未马上作答。

离州之事竟引得刑部侍郎前来,可见圣上有多重视此案。司徒半月邀请他一同查案,若破了案还好说,若没破……保不准皇上又会凭空脑补猜忌些有的没的,那么沈府的情况只会更加艰难。

官员的花花肠子最多,有些人欺上瞒下的本事更是高超,又正值旱灾降临,他们只怕会瞒的更多。但若是不去,那些无辜枉死的百姓,又当如何?

良久后,他微微点头,应下此事。

“何时……咳咳咳、咳咳、出发?”

司徒半云眸中亮光更甚,顿时喜上眉梢、激动不已。

“明日一早如何?下官来的突然,王爷先安排府上事务。此行离州官员已知晓,但下官想提前一日到达离州,暗中访问打探消息、看看真实情况。”

沈澜玉颔首,以宽袖遮唇淡淡咳嗽起来,姚忠收到信号,连忙出声。

“厨房正在为大人做饭,大人舟车劳顿,不如先去客房休息片刻?”

“好,劳烦王爷了。”

送走司徒半月和他的士兵,姚忠这才松了口气,边走边问自家王爷。

“属下待会儿替王爷收拾行装,王爷可有什么必须要带的?”

“无。”

等沈澜玉安排好府中事务,已经是傍晚。他刚躺下闭眼、准备睡觉,门外就响起一声幽幽低语。

“今夜王爷可安心睡了,您脚“受伤”中,起来踩到地板会疼醒,属下也去休息了。”

刑部侍郎在府里,沈慕凡也不敢乱来。

房间恢复安静,沈澜玉重新闭眼,脑海中却又“看”到一双小手在拍打木门,手背上沾满了鲜血。

他睁开眼,双目渐渐失去焦点。

既然心灵相通,为什么梦不到她在哪里。

一夜近乎无眠。

清晨沈澜玉刚收拾妥当,姚忠便拿来了一小瓶药膏。

“郎中说了,这个涂上去可以掩盖伤痕,王爷这几日要见人,还是涂上吧。”

沈澜玉嗯了一声,伸手接过涂抹。

“还有夫人寄来的信,待会儿王爷上马车再看吧。”

沈澜玉到前厅与司徒半月碰面,双方队伍都心照不宣的穿了便服,并未着官服。寒暄过后分别上了自家马车,快速往离州赶去。

马车内,骨节分明的大手翻过一页页信,沈澜玉最终放在腿上,倚靠车壁闭目养神。

“夫人说了什么?”姚忠好奇,是什么让自家王爷这般头疼。

看沈澜玉没有反应,他便大着胆子拿过去看,不过一会儿便啧啧出声。

“原来夫人在京城要帮王爷相亲,还问王爷喜欢什么性格的女子。”

这次老王爷去世,夫人定是怕自己哪天也突然没了,所以才这般急切,想把王爷的婚事定下来。

也是,王爷单身了二十年,是该成家了,有个一起过日子的伴侣,可能会暖暖这冷冷清清的性子。

沈澜玉眼皮子动了动,随即睁开眼,拿起小桌上的毛笔开始回信。

“长姐未婚,儿子不急。”

姚忠耸耸肩,表示没辙。

大小姐是二夫人所生,自从二夫人去世后她便常年在外云游四方,远离府上纷争、一个人无拘无束,日子不知道过得有多潇洒快活。

这次老王爷去世,大小姐为老王爷守孝结束后便走了,没在府上多留一天,也没过问任何人的情况。

王府对她来说是个伤心之地,定是不愿多留。

去离州的路程也没多远,加上队伍并未休息、全程快马加鞭往过赶,所以傍晚便到达了离州城,伪装成富家公子游玩进入。

天空月明星繁,城内街道行人甚少,空荡冷清,貌比荒城。寻好客栈歇脚,众人便悄悄往万花楼走。

“王爷,戴个面具吧。”姚忠拿出早就备好的白色面具。

本来是买面具为了掩盖沈澜玉的伤,后得了郎中的药,也就作罢了。但之前沈澜玉的悬赏令大街小巷都是,如此暗中查访,可万万不能被人认了出来。

沈澜玉戴上面具,只透出一双无悲无喜的狭长凤眸,浓密眼睫微微抬起,映着月光竟有几分骇人。

他暼了一眼远处的告示栏,并未贴关于狼女的悬赏令。州城以及县村颇多,想来是还没发到离州来。

所有的侍卫士兵隐在暗处保护他们,到地方后藏在万花楼附近等待命令,只留沈澜玉司徒半月带着贴身侍卫保护。

夜里正是万花楼灯火通明的时候,整座华贵香楼只看外表便金碧辉煌,纸醉金迷,好一副奢靡的景象。

惠妈妈老远就扭着腰肢在门口等客人,看到他们三人时皆眼神一亮。

衣服料子不便宜,看起来是大生意!

惠妈妈摇着团扇笑脸相迎,端的是风情万种。

“几位爷快请进。”

边走边要靠近沈澜玉,姚忠掏出一锭银子、扔了过去,阻止她的动作。

“不需要你,退下。”

来这里的客人千奇百怪,惠妈妈并不疑惑沈澜玉戴着个面具,她喜滋滋的拢起银子,摇着扇子率先进去。

“都出来,有老爷来了——”

等穿过万花楼的红酸枝木雕重门,三人皆被里面的金光晃了一眼。

楼内荡满女子娇媚笑声,大堂内美酒佳肴,台阶之上的栏杆楼阁处倚着各色美人,眼波流转,顾盼生辉。

面对一屋美人,沈澜玉无波无澜,垂眸闭眼,隔绝与外界唯一的通灵之处,一手轻敲轮椅扶手,令人捉摸不透。

司徒半月则抬头观察四周,查找有什么特殊之处。

惠妈妈摇着扇子走到门口,继续等待有没有客人到来。谁知恰巧撞上了她的熟客,立马花枝乱颤的笑脸相迎。

“哎呀林老爷来了,快请进……”

姚忠余光看了一眼楼外,发现是个长相颇为正经的中年男人,打扮贵气、气质严峻,身后还跟着两个贴身护卫。

他暗地里偷偷翻了个大白眼。

衣冠禽兽,道貌岸然,伪君子。呸!

惠妈妈把人迎进来,笑的满脸褶子。

“朝颜姑娘在后院儿闺房等您呢,老爷可要见见?”

林老爷微微点头:“自是要见的。”

几人边说边往后院走,最终消失在黑夜中。

司徒半月眯起眼睛,觉得此人有些熟悉。随即向身后的侍卫使眼色,示意让他跟着过去。

侍卫扫了一眼四周,看没人注意、偷偷跟了上去。

后院儿安静寂寥,惠妈妈高兴的合不拢嘴,滔滔不绝的说着话。

“已经按照您的吩咐、不给朝颜姑娘下软骨散,解开铁链,也好吃好喝的伺候着,没人敢打她。”

林宝钧眼眸眯起、眼尾斜了她一眼:“别坏了本官的大事就好。”

“好好好,这次啊什么都准备好了……”

兜兜转转走着,推开一扇房门,里面传出沉闷的撞墙声。

踏进屋内,林宝钧接过看守人的鞭子,还有一个小巧的黑色箱子。

他挥挥宽袖:“下去吧,没本官吩咐不准靠近,你在门外守着。”

“是。”

众人退下关门,护卫在门外守着,右手始终放在腰间刀柄上,警惕十足。

司徒半月的侍卫只能隐在远处黑暗,静静听着动静。

林宝钧将箱子放在桌上,手持鞭子双手背后,步伐轻悠缓慢的在屋内来回走动。

朝颜蹲在床脚,嘴角挂着殷红木屑,浑身警惕的看着他,喉咙发出威胁的咕噜声,眼冒红光,虎视眈眈。

半晌后,林宝钧径直走到桌边站住,揭开茶壶壶盖,往里撒下药粉,拿起茶壶轻晃。

“本官无意伤害你,只要你按照本官说的去做,自然会还你自由。”

林宝钧往前两步,将水壶掷在床边的板凳上,随即起身退到桌边站立。

“喝了它,本官就把绣鞋还给你。”

他打开木箱,里面赫然放着一双月白绣鞋,鞋面图案为一条小鱼。

看到绣鞋,朝颜焦急的往前爬了几步,蹲在床边小声呜叫。

“鱼,鱼……”

林宝钧“啪”的一下合住木箱,目光投向那杯茶水,眸中意思不言而喻。

绕是朝颜不懂人语,也知道林宝钧此番意欲何为。

她不想喝,这个坏人类在里面加东西了,她喝了肯定又要没力气,或者直接睡着。前两次都是这样的,人类都是这么骗她的。

他们坏,她不喜欢。

十指纠结的抓着床铺,朝颜眸光黯了黯,渐渐松开满是皱褶的床单,慢慢抬手伸向了那壶清水。

看着她仰头咕咚喝下,林宝钧手指轻敲木箱,轻快悠闲。

如此一来,吸血鬼命案的凶手,就有了。

此案长久未破,他收到消息朝廷即将派人过来,如果这样的话,他头顶的乌纱可能不保,必须找个替罪羊快速了了此案。

“咣。”

朝颜扔掉水壶,眼神急切的望着木箱,渴望至极,却又不敢上前。

随手揭开木箱,林宝钧眉宇间涌上淋漓畅快。他弯起嘴角,微微弯腰向朝颜招手。

“你过来,过来我就给你。”言语间眼底浮上玩味。

朝颜盯着他没动,林宝钧拿出那双鞋,勾在手上、又一次招手。

“嘬嘬嘬,来。”

她在床上焦躁的来回走动,喉咙里发出生气的呼噜声,鼻翼微微翕动,忍不住心底的戾气。

半晌后,还是从床上跳了下来,一点点慢慢靠近林宝钧。

“嘬嘬嘬。”

林宝钧像在逗狗一般,用那双鞋勾引着朝颜过来。

朝颜停在他面前,伸出胳膊去触碰那双鞋。就在指尖快碰到时,林宝钧却猛的扬起胳膊、将那双鞋扔了出去。

朝颜下意识往身后看去,却发现没有绣鞋的影子,又慌张的回头看林宝钧的手。

林宝钧顿时大笑出声,骤然松开五指,随意将摔在地上绣鞋用脚踢了两下。

“真像狗。”

朝颜快速捡起那双鞋,宝贝的抱在怀中抚摸。

等再次抬头,房间已经没有人了,她望着大敞的房门,眸光闪动,慢慢的往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