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星稀,夜色正浓。
大年初三的这天晚上,上京飘起了新年后第一场雪。
秦煜顶着风霜而来,因屋里热,他一进屋浑身就冒着冷气儿。
施洛洛吓了一跳,还以为是门口火盆子把什么东西燃着冒烟了,再定睛一看,原来是秦煜。
今夜雪大,她本以为他不会来了。
秦煜进屋,跺了跺鞋靴上落的积雪,脱下身上的裘皮大氅,那氤氲袅袅的仙气也随着大氅消失。
他看向落下手中事物,正迎上前来给他见礼的施洛洛,怕她沾了冷气,便叫她别过来,他先去沐浴。
秦煜去耳房沐浴时,施洛洛拿出了前几日秦煜在她这续写的那篇《出师表》,等他出来。
此时卷纸上墨迹虽已干涸,但仍能嗅到徽墨淡雅之香。
一篇表文,前后以两种完全不一样的字体呈现。
虽同出行书流派,但施洛洛学的是王献,王羲之,二王行书,秦煜则是魏碑书体。
前半篇,笔锋入画,行文飘逸,亦有高山流水之势,后半篇则典则厚重,笔锋沉稳,结体方严,如一座巍峨耸立之高山,岿然不动。
上京城中,写魏碑体的人很少,能将魏碑体写出精髓的更少。
施洛洛忍不住,又去仔细端详他的字。
秦煜出来时,便见女子坐在烛台下,在撑着卷纸,仔细端详。
他穿着一身玄色寝衣看过来,见她是在看那日他续写的后半段,便道。
“在看朕可有哪里写错?”
明明是在欣赏他的字迹,却被秦煜看成检查,施洛洛移开目光,看向他,“之前看过的,没有错漏。”
“那是在看什么?”他缓步走过去。
施洛洛道:“臣妾在看您的字。”
他有些得意,“怎么,对朕的字有见解?”
施洛洛抬眸,对上他那双古井无波的深邃眼眸,眼里除了能看见她自己,再瞧不出半点问题。
她否认道:“臣妾是头一次见这样的字,没有见解。”
“不过臣妾对这篇表文有几处细节之处不懂,不知陛下可愿意与臣妾讲解一二?”
重生以来,施洛洛对这一世的暴君一直存在诸多疑惑。
上一世的暴君昏庸无能,除成日淫.靡度日,纸醉金迷外,对朝堂百姓根本丝毫不理,完全是自己快活一日是一日,不思后果之人。
可这一世的暴君,纵也用了许多残忍手段,可他勤于国政,日日勤勉上朝,更是重启裴胜,拨款沿修河道,将原本人心涣散,岌岌可危,羌敌随时都有可能侵占的国家,仅仅用了一年的时间,便安定太平。
他的种种行为,皆不是昏庸无道的暴君该有的作为。
特别是那日他见《出师表》非但不气,还续写下了后半段,她心中疑惑更重。
今日借此机会,施洛洛想听听秦煜对此篇表文的看法,是明是昏,一探便知。
那深沉的眸子一下有了光。
其实秦煜从那日便想要与施洛洛论一论,她对《出师表》的看法与见解。
他想知道,能够一字不差写下这篇表文的她,会是一个怎样的女儿家?
她主动邀约,他自然愿意。
于是问道:“是哪几处?”
施洛洛便低下头,认真去寻,片刻指腹停留在一段文字旁。
她指着这句话道:“就是这句‘宫中府中,俱为一体’,臣妾不知这宫中和府中,所指是何处?”
秦煜了然,解答道:“这宫中指得自然是皇宫,这府中所指便是丞相府,亦是意指皇帝身边的内臣和丞相府内的外臣。”
施洛洛眨巴了眨巴眼睛,好像没懂。
他便如一个教书先生般,与她耐心讲解。
“汉昭帝刘备死后,蜀汉刘禅继位,诸葛孔明被封为武乡侯,设丞相府,处理国事。
“当时蜀国宫内有刘禅的朝臣,丞相府内有诸葛亮所用之臣,二者所属两个不同机制,常有意见不同之时。
“所谓‘宫中府中,俱为一体’便是说无论是皇帝的内臣还是丞相的外臣,二者同为朝臣,大家都要心向一处,不可产生分歧。”
他觉得这样解释过于书面单一,怕她不懂,便又为她举个真实例子:“诸葛孔明之所以会有这样提议,是有例可照的,西汉武帝刘彻便是做到了对朝臣一视同仁,赏罚分明,众人心向一处,一致对外,那时的西汉王朝如铜墙铁壁般坚不可破,如此开创了西汉盛世。”
施洛洛恍然大悟:“臣妾知道了,就是众人拾柴火焰高的道理。”
秦煜笑了笑:“差不多吧。”
得到“夫子”的肯定,施洛洛露出灿烂的笑,旋及又问他下一个。
“那这句呢?”
秦煜垂眸,见她所指是“陛下亦宜自谋,以咨诹善道,察纳雅言”这句。
他讲解道:“这句的意思是叮嘱幼主刘禅,他离开后,作为君主,要有自行谋划的主见,要善于咨询治国之道,接到朝臣正确言论。”
他说完,看向茅塞顿开的小姑娘,心口便似被撞了蜜般。
他柔声问她:“可还有不懂的?”
施洛洛遥头说,“没有了。”
因为她差不多已经可以确定,眼前这人根本就不是上一世那个昏庸无道,不学无术的暴君。
暴君是根本不会论《出师表》与她侃侃而谈的。
“陛下,世人都说读《出师表》不哭者,不忠,可臣妾愚笨,悟不到这里面的感动。”
“您初读时,可曾被触动?”
秦煜回想起他初读时,该是七八岁的样子,他道:“那时年幼懵懂,虽没哭,但字里行间流露出的深情厚义,也深受触动。”
施洛洛点点头,“臣妾也有这样的感觉。
“丞相实在太难了,不止蜀汉,就是历朝历代辅佐幼主的丞相,都十分的呕心沥血,殚精竭虑,臣妾觉得,这是所有官员里最难当的一个官职。”
她说的漫不经心,秦煜徐徐目光落在一脸懵懂无知的小姑娘身上,才知她真实目的。
他那日明明在宣纸上看到了干涸的泪痕,她是哭过的,既哭过,又怎会不懂这表文里的意思,她铺垫了这么久,其实是在替被幽禁的傅相说话。
“是啊。”秦煜望着梁上融融烛光,幽幽道,“自古丞相难当,历朝历代未有善终。”
他能有今日,皆是傅相功劳。
都说亲贤臣,远小人,可自古小人奸佞,良臣忠直,就连普通百姓都喜欢阿谀奉承的顺耳之言,而不喜逆耳忠言,更何况君主。
施洛洛只是心中不愤,不咸不淡的说一嘴而已,可秦煜却赞同了她的话。
自古丞相难当,历朝历代未有善终,这说得不就是受先帝托付,辅佐秦煜却被他幽禁的傅相。
如此坦白承认,这倒是让施洛洛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虽对他身份已有怀疑,可依旧不敢妄言。
外面天寒地冻,屋内温暖如夏,女子一身紫薇色淡薄寝衣,搭着薄薄被子,如一只柔软乖巧的小猫,躺在男子的身侧。
殿外的雪下得极大,穿过稀疏的星河,覆盖上整个上京,这功夫已有一扎厚。
松软的雪花在落下之间,也吸收了整个天地的噪音,施洛洛屏气凝神,在静夜中等了不知好久好久,久到她确定秦煜已经睡熟,她这才用手肘支着床榻,悄悄起身,摸到他跟前。
月光洒在男子俊逸的脸上,施洛洛借着微光,手指慢慢靠近男子的下颚。
她记得《江湖游记》这本书中曾提到过,若有易容,易容之人下颚处会有面皮附着在人脸上的接茬,触及可查。
所以她想要看一看秦煜脸上有没有问题。
她探得认真,墨发从背后滑落亦不知。
有什么东西在男子脖颈处抓痒,又有什么东西扫过他的眉间,思绪从睡梦中被拉回,秦煜一把抓住脖颈处的那只罪魁祸手,旋及睁开眼。
黑暗中他目光如炬,咄咄审视着这个被当场抓包的女子。
掌上力道明显松缓了几分,但也不能自由。
他沉声冷问:“你在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施洛洛:我说我做梦挠错痒痒了,您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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