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洛洛出去迎驾时,只见到暴君的龙撵在琉璃宫门口一闪而过,随后十数内侍匆匆跟随,仿若一阵风般,消失在了琉璃宫门前,她迎了个寂寞。
没一会前去打探的小内侍回来禀报,说暴君是去了余妃娘娘的粹青宫,于琉璃宫只是途径路过而已。
因守门的小太监不知,误以为陛下是要来琉璃宫,这才过来通禀,闹了误会。
皇宫之中,关系本就错综复杂,譬如她宫中的碧青和竹青是暴君的人,殿内洒扫的是皇后的人,差遣跑腿的是重贵妃的人,至于那个守门的,她若没记错的话,便是余妃安插的人。
所以这哪里是错报,分明是明知真相的情况下,故意谎骗她出去迎驾,目的就是要她亲眼看着暴君路过她的宫门去余妃寝宫,给她一个的下马威
“施小主。”碧青道,“这奴才做事不谨,误报消息,扰了贵人休息,奴婢这便将人处理了。”
施洛洛本是个不愿惩罚下人的性子,若是换做上一世,定然罢了,哪有入宫第一日就责罚下人的。
但如今她既已知晓这小太监是余妃的人,且上一世没少给她惹麻烦,自然是留不得了。
“送去内务司,按宫规处治。”
碧青领命:“是,奴婢这就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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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一转便到了第二日。
按着宫规,后宫妃嫔每日晨时都要去鸾凤宫,向皇后请安。
上一世,施洛洛就是在这个时候,被张扬跋扈的余妃当众羞辱。
那时她年少历浅,嘴皮子跟不上,吃了亏。如今重活一世,施洛洛暗暗发誓,再不可受她欺负。
就在她磨刀霍霍,提早想好应对之策,准备迎战之时,鸾凤宫的内侍却进来禀报,说余妃昨夜在粹青宫暴毙,今晨人抬出去的时候,尸体都僵了。
“这……怎么可能!”
媋嫔惊得从椅子上弹出,说了此时施洛洛最想说的话,自也是在场所有人的心里话。
暴君继位三年,后宫妃嫔更新迭代如流水一般,一批一批的送进来,又一批一批的抬出去。
除皇后外,唯有余妃稳握圣宠多年,经久不衰,说是宠妃也不为过,怎无缘无故就死了?
“这事,陛下怎么说?”
暴君昨夜就宿在粹青宫,余妃暴毙这么大的事,容皇后自然要知晓暴君的意思,再做打算。
那内侍颤颤巍巍道:“回皇后的话,余妃她……就是被陛下赐死的。”
清晨的鸟儿不知为何鸣得这般欢快,欢快得覆盖了整座鸾凤宫的静谧。
贵嫔小声抵语,“这余妃向来懂得讨陛下欢心,此次到底因何而死?”
众人不知,但施洛洛却大抵猜到,该是因为赵是敬。
舞姬出身的余妃在后宫无依无靠,前朝更是没有根基,她唯一可以仪仗的便是大内监赵是敬。
许是昨夜余妃惶恐之下说了什么不当言论,暴君性情怪僻,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便得如此下场。
余妃之事未了,前朝又传来肃王战死的消息。
一代枭雄与十万将士就这样永远埋在西北黄沙之下。
容皇后闻之,难掩震惊神色,当场犯了心疾,请安自也是了了散了。
施洛洛从鸾凤宫出来后,也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逐月顺理成章的认为小姐是在为肃王伤心。
毕竟那是施洛洛自小便订下的未婚夫,昨儿还盼人归来,今儿就天人永隔,且唯一能救她出宫的人也没了,换做谁,谁能开心得起来?
“小姐,您可千万不要想不开啊!”
肃王战死的事,施洛洛早已知晓,她并没有因此而想不开,更从未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她想不开的是那些本不会死的人,为何在这一世,一个接着一个都死了?
而余妃的死,让施洛洛莫名对前路有一种未知的迷茫与担忧。
这种在禽兽眼皮子底下讨生活的日子,谁也没有免死金牌,稍有不慎,就会丧命。
死过一次的人,自是对来之不易的生命更加懂得珍惜。
她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而最好保命的办法就是尽快让自己脱离这样危险的处境,越早结束越好。
“逐月,陪我出去走走吧。”
施洛洛记得上一世,她刚入宫三日,梁贵妃就死在冷宫枯井中。
方才在鸾凤宫,施洛洛就没有见到梁贵妃,她推算着时日,想来人此刻该就落在井中。
下月将举办太后寿宴,梁贵妃的兄长梁复邯便是那日负责皇宫安全的总指挥。
若她此时恰巧路过,将人救出,则可讨个人情,趁宫门大开之际运送金笼。
施洛洛想得出神,逐月见小姐忧心忡忡的样子,心疼的不得了。
自从她们小姐入了宫,这性子便和以前发生了巨大的改变,无论发生什么事,从不肯喧之于口,只悄悄放在心里,她们小姐以前何曾这样。
如今小姐想要散心,逐月自是满口答应。
出殿门时,施洛洛目光落在一旁碧青和竹青二人身上。
思忖了片刻,状似随意道:“我对皇宫不熟,碧青竹青,你们二人也随我一同前去吧。”
碧青竹青二人颔首,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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勤政殿。
距离朝堂退散已经过去了三个时辰,血腥味依旧浓烈。
居于上首位男子一身暮色龙袍,身形笔直伟岸,端坐于龙案前,眉目紧蹙,阴晴不明。
半个时辰前,他一口气杀了三个谏议大夫,仍就吓不退那些以死谏言的大臣。
“请陛下废除荒度淫.靡之风,延习先帝遗愿,专心治理朝政,以慰肃王与十万边关将士在天亡灵!”
十万大军抵御三万戎狄本该是一场十拿九稳的战役,却因国库匮乏导致兵至而粮草未至。
肃王带领十万大军在无一粒粟米的情况下,以草为食,以人为盾,死守玉城十八日,可还是未等到朝廷的支援与补给,最终城破人亡。
殿外大臣撕心呐喊,将勤政殿的气氛几乎降至了冰点。
暴君不说话,殿内的所有侍人就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自己一个细微的小动作惹怒暴君,被牵连进去,成了出气筒。
束发金冠的男子,五官工整如刀刻,再加上一双深邃不见底的眸子,十分深不可测。
秦煜揉了揉发痛眉角,见轩窗外天色亮了又暗,才恍然察觉,已是第二日了。
他两日不曾休息,疲态明显。
耳侧适当响起劝谏声:“陛下,天都黑了,歇歇吧。”
赵是敬死后,勤政殿上下都换成了新任大内监,东福生的人。
福东生为人小心谨慎,手眼通灵,他和腰奉上暖茶,秦煜接过茶盏,问了句,“施家小姐可已入宫?”
东福生自认为陛下不眠,是被赵是敬和肃王等人扰的,突然来这么一句,他险些没有招架住。
还是下面的人机灵,略微点头,东福生了然。
这才回道:“回陛下,昨日已经入宫,按着您的吩咐,如今已在琉璃宫住下。”
秦煜在饮茶,茶盏遮住眉眼,瞧不出多余神色,但已足矣证明,这是这两日里,为数不多符合他心意之事。
东福生知道,那关东侯之女生的如花美貌,水玉般的美人,谁见了不心动。
若非她一早与肃王定有婚约,陛下入不得手,又何需等到今日才纳入后宫。
“福生。”男子低沉浑厚声音缓缓响起,犹如那梁上盘旋的五爪金龙,拉回了东福生的思绪。
“去传,若她倔强不肯住那金笼……”
“不必勉强”四字还未说出,福生生怕暴君不悦,紧忙笑盈盈抢答。
“陛下您多虑了,施家小姐怎么会不喜欢陛下赏赐的金笼呢,她见到那金笼喜欢得不得了,奴才听说昨儿夜里就宿在那,喜欢的舍不得出来呢!”
男子端着茶盏的指节微顿。
福生看不清阴影下的圣颜,不过当今圣上有特殊嗜好,而施家小姐又这么上道,投其所好,他自然就顺理成章的认为陛下喜欢。
想着余妃刚死,暴君此刻必然心中空虚,便适时进言。
“方才琉璃宫的侍女来报,说施小主一切妥当,可以侍寝,陛下可要奴才安排,今夜去琉璃宫?”
烛火将男子颀长身影映在薄透的轩窗之上,殿外朝臣见了,一个个扯着脖子呐喊,只盼暴君能够觉醒理政。
结果出来个内侍,尖锐声调轻松碾压他们一头,高亢道:“陛下有旨,今夜摆驾琉璃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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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侍来“报喜”时,施洛洛正将绘制好的鸟笼图纸装进信封,由逐月交给梁贵妃,再由梁贵妃的兄长传回府中。
今日与她料想的一样,梁贵妃被人陷害掉进冷宫枯井中,若非她带着三个侍女“无意间”从此经过,梁贵妃与她的侍女晚桃都要困死在其中。
如此第一步已是成功,现在就要看在府外的母亲,能否在一月之内铸造出个一模一样的铜笼来,将其替换。
碧青和竹青二人唤人备水,为施洛洛沐浴更衣。
这是琉璃宫第一次迎圣驾,也是施洛洛第一次侍寝,自然格外重视。
可对于早就知晓暴君今夜会来的施洛洛来说,重视没有,恨意更多。
她至今仍无法回忆上一世所受之辱。
梳妆时,簪尖不小心戳破了她的手指,滚热的血珠儿顺着银簪滑落,染红了银铃簪花。
逐月心疼的去拿伤药包扎,施洛洛却不许她声张,只将那根受伤的手指木纳的含入中,血意入喉,便叫伤口愈合。
秦煜去后宫时,已过子时。
宫中只有几盏引路灯亮着,其余皆一片漆黑,但琉璃宫依旧灯火通明,是为他留的灯。
男子大步跨进,守门的碧青惊醒,起身恭敬唤了声“陛下”。
行礼后道:“小主睡了,可要奴婢唤醒小主服侍?”
他来得太晚,施洛洛等着等着,就阖眼睡下了。
男子眉目越过殿门向里看去,只见烛光摇曳中,女子身着淡蓝抹胸襦裙,正在金笼中香甜酣睡。
那笼内铺着整张银狐皮,她就趴抚在松软的皮毛间,犹如一只幻化成仙的狐妖,墨发散落,只露出半张迤逦娇容。
秦煜:“不必,退下吧。”
“是。”
碧青不敢多言,垂首退下后不多时,寝殿内便熄了灯。
翌日清晨,施洛洛醒来时,便见屋内多了一人。
男子一身玄色寝衣在软榻上阖眼熟睡。
他身量颀长,躺在狭窄的软塌对他来说,就好似是大人睡了小儿的床,极不匹配。
施洛洛缓缓站起身,目光落及软榻上那张十恶不赦的脸,便立即认出是秦煜!
不好的记忆不受控制的倾盆而出,家人的血与她坠落城楼时的无助与绝望。
“杀了他,报上一世血海深仇!”
耳侧不断有这样的声音回荡,隐藏在心底的仇恨逐渐被唤起。
澄黄金门缓缓推开,露出一双玉白赤足。
发髻上的银铃簪花已不知不觉,牢牢攥入施洛洛手中。
那簪花上昨日落血的痕迹仍在,应证着簪尖的锋利如刀,也证实着她弑君的决心。
赤足走路的声音极静,转瞬便已到面前。
再次亲眼见到秦煜那张人神共愤的脸时,什么理智,什么从长计议,什么全身而退,她全不知。
她只记得她与秦煜有着不共戴天之仇,唯有杀之而后快!
素白玉腕高高扬起,再重重落下……
三月正是燕归来的时节,房檐下筑巢的鸟儿一会飞走,一会回来。
就在施洛洛咬紧牙关,落手准备刺入胸膛之时,窗外忽起鸟叫。
男子被那鸟鸣声唤醒,在簪尖落下分寸间,剑眉微蹙,缓缓睁开了眼……
作者有话要说:施洛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