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安真真懂事起,母亲安氏就经常用一种鄙夷的语气,和她说起秦家的事。
说秦家还是她们邻居的时候,日子有多不得过,又说,秦家能有如今的富贵,全都是她们安家的功劳,秦家就应该对她们感恩戴德。
听得多了,安真真便也跟着鄙夷起秦家,不把秦家当一回事起来。
可直到秦老太太说要把她们母女送回老家,并且还要通知知县,截留路引,让她们再也来不了兆京时,她才猛然意识到——
秦尚书是官,还是个很大的官,大到只要一句话,便足以轻松对付她和她母亲这样的小民。
那一刻,她终于感觉到怕了。
虽然老太太只是不准她们再来兆京,并没说要对付她们母女。
可不能来兆京,就意味着她要留在老家,继续过清贫日子,嫁一个像她父亲那样没用的男人,像她娘一样窝窝囊囊地过一辈子,不能睡高床软枕、吃山珍海味、嫁高门大户,戴一千两一根的玉簪子。
这对她来说,光是想想,就已经是一种折磨了。
所以她趁乱翻墙跑了。
也好在她在小镇上长大,没那么多城里贵女们的讲究,小时候翻墙爬树她样样在行,这才成功从秦家逃了出来。
但秦家的院墙实在是太高了,她从墙上跳出去的时候,摔得浑身都疼,膝盖和手掌也都磕破了,身上的衣服被墙头上的瓦片划破了好几处。
就连她最爱的珍珠耳环,在躲避秦家仆从的时候,也不知被谁扯掉了一只。
那只被扯的耳朵现在还在火辣辣地疼,她伸手一摸,借着月光,看到了满手的血渍,登时忍不住要骂人,可张开口,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她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在秦家的时候,秦窈不知道用银针扎了自己的哪个穴位,她现在完全失声了。
秦窈当时让人把她带下去的时候,说要两个时辰后,自己才能再开口说话。
可即便现在骂不出声,安真真依然在心里,把那个扯她耳坠的人祖宗十八代都给骂了个遍。
要知道,耳坠上的这两颗珍珠,可是她千挑万选出最好的一对。
说起珍珠,安真真不由又想到了平王,以及这段时间,她从平王那儿骗来的珍珠、蜀锦、纯金项圈、翡翠镯子等等。
那些东西一看便十分值钱,只可惜她逃出来的匆忙,来不及一起带走,倒白便宜秦家了。
不过,平王也是真的好骗。
最开始小厮托她转交的那匣子珍珠,她见成色实在漂亮,便私自给昧下了。
也是她运气好,之后平王又给秦窈送蜀锦,竟再次被她撞上。她便又一次以秦窈不在,上次便是自己转交的珍珠,这次便再替秦窈先收下为由,截留了蜀锦。
王府送东西来的人,倒是很痛快便把蜀锦给了她。
但俗话说,有来有往,她替秦窈连收了平王两次礼,却没有一丝回应,时间长了,怕平王那儿会起疑。
思来想去,未免事情败露,她便想假装秦窈,给平王回封书信,又怕平王认得秦窈的字迹,便偷偷溜进秦窈的书房,偷了些她练习的大字回来模仿。
可她却低估了仿写的难度,高估自己的能力。
她一时仿写不来秦窈的自己,最后实在没办法,只好用仅有的学识,努力从秦窈的大字里,挑出了一张看着像是情诗的,给平王送了过去,假装便是秦窈给他的回信。
之所以送情诗,是因为她记得母亲说过,秦窈是被休弃回家的。那必然是平王不喜欢秦窈,而秦窈对平王爱而不得。
毕竟,长得那般俊美,又那么有钱的平王,哪个女子会不喜欢呢?
之所以和离后,平王还给秦窈送东西,纯粹是因为秦窈曾经救过他罢了。
但秦窈对平王爱而不得,收到平王的东西,自然忍不住想表达爱意,因而回封情书,指定错不了。
平王还真被自己给骗了过去。
隔天王府的人便又找到她,送来了两只翡翠镯子,还说既然秦窈医馆的事忙,以后东西便都拿给她代为转交。
翡翠镯子自然被她给留下了。
尝到了甜头,后头她又送了几次情诗,也又从平王那儿换来了不少好东西。
但她也知道,总是这么偷偷摸摸的终归不是办法,于是私下里便又开始临摹起秦窈的字来。
不得不说的是,秦窈的字真的很难看。
倒不是说形体难看,秦窈的字潦草归潦草,但自成一派,字形倒也顺眼,但就是太难认了,搞得她临摹之前,还要先花点功夫,辨认一下对方到底写的是哪个字。
这些困难她都忍了。
她打算学会秦窈的字,先假装秦窈和平王书信往来,通过和平王在信中谈论诗词歌赋风花雪月人生哲学,慢慢博得平王的好感。
等平王喜欢上书信中的自己,自己便向他表露真实身份。
届时,便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她会成为平王妃,也就能光明正大地享用平王府的一切了。
而且,秦窈爱而不得的人,最后娶了自己,自己也算狠狠打了秦窈的脸……
但可惜的是,她的计划还没来得及实施,秦家突然就要把她和母亲强行送回老家,害得自己成为平王妃的路就这么夭折了!
安真真越想越恨,又开始在心里挨个骂秦家的人。
秦家人忘恩负义,坏她姻缘,必须要让他们受到报应自己才能解气!
怕被秦家人追上,她在心里骂人的时候,也不忘沿路逃跑。
直跑到一个十字路口,确定身后没人追上来,她才缓缓停下,打算歇口气。
可这一停,她才发现,整个街道上除了她,空无一人,街边甚至连盏亮着的灯也没有,多亏这会儿月亮比较亮,她跑的时候才没撞到墙。
周围也静得可怕,只能听到墙角处偶尔传来一两声蝈蝈叫。
刚才光顾着要逃离秦家,安真真的脑子此时才慢半拍地想到,这里不是老家,她是从秦家逃出来了,却根本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而且,现在还是晚上,她一个独身女子,在外晃荡也十分不安全。
晚上不但有鬼,还有害人性命的歹人,和专门拐卖妇孺的拍花子……
安真真越想越是不安,恰在此时,一旁的巷子里突然响起了几声狗叫。
接着,她隐约听到一串来自身后的脚步声,好似朝自己越走越近。
安真真顿时被吓得一个激灵,连回头看一眼都不敢,拔腿就往前跑去。
可不论她跑多快,那声音都如影随形。
她下意识想喊救命,却只是徒劳地张了张嘴。
正在她体力渐渐耗尽,脚步越来越沉,心生绝望时,突然看见一队人提着灯笼,赶着马车缓缓而来。
她眼睛一亮,立刻拼劲全身力气跑了过去。
那队人也看见了她,打头的人高声道:“刑部侍郎孙大人在此,前头是何人在奔跑?”
听对方自报家门,还是刑部的人,安真真越发安心,但她不能出声,只一个劲往灯笼亮起的方向跑。
终于跑到了近前,安真真这才敢回头,往自己身后看去。
见身后并没有人追来,她心神一松,瞬间精疲力竭地软倒在地。
“春晓夏朝,你二人快去看看那姑娘怎么样了?”
一名青衫男子,一边急声吩咐,一边匆匆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对方正是先前侍从口中的刑部侍郎,孙闵之孙大人。
他话音刚落,两个婢女便急忙上前,搀扶起地上的安真真。
其中一人看见安真真身上狼狈不堪,还贴心地为她取来一件披风裹上。
另一人也小声安慰她道:“姑娘别怕,我们家大人是刑部侍郎,最是公正无私,你受了什么苦,只管说出来,大人一定会为你讨回公道的。”
感受到这些人对自己并无恶意,本就摔得浑身疼痛,又奋力跑了许久的安真真,这才安心地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