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的风渐渐凉了,手中的酒也没了。
月色也隐没到了云层里,星星都开始不见踪影,煜洛不知走了多久了。
万沐倾还独自坐在那石凳上,衣裳都被清晨的露水给打湿了,她侧头看向放在对面的酒,抬手拿了一下,那酒,终究只喝了一口。
这自控力还是这般一如既往的好。
手脚在起身的那一刻因为坐的太久而麻木了,无数只蚂蚁如同啃噬在自己的双腿上,她揉了揉,才朝着厢房走去。
刚躺下去。
寺庙的钟声在卯时准时响起,沉闷的响声伴随着清妙清冷的声音在她耳边一同响起。
“你想知道什么,问我就好,为何要跑去问煜洛?”
“呦,醒了啊。”万沐倾侧头看着她躺着跟个僵尸似的禁闭着眼眸,没有跟她开玩笑的心情,撇了撇嘴道:
“本来是去说事的,看到他拿个许愿铃铛都纠结了半天,便多嘴聊了几句,偷听我们说话了?”
“没有偷听。”清妙睁开眼道:“见你半天没回,怕你被煜洛打,便过去看了你一眼。”
万沐倾一个【那】字刚到嘴边,清妙便射过来的一个眼神,道:“我不需要偷听,当年之事,我都知晓。”
“你都知道?”万沐倾不淡定了,从床上直接坐了起来,道:“你知道,你怎么都不跟我说?”
“你也没问啊。”清妙拧眉给了她一眼,不过,她那个时候问,她估计也不会说。
万沐倾:“……”说的好像她问,她就会说似的。
她又乖乖的躺了下去,说道:“那你怎么知道的?”
“宫无艳告诉我的。”清妙想起宫无艳挺着一个大肚子来找她的时候,以为她是来耀武扬威,是要来告诉她煜洛如何如何喜欢的她,怎么怎么样的,或许,是来递喜贴的。
没想到,是来求她救煜洛的。
“那她,都怎么跟你说的?”万沐倾轻声之中带着小心翼翼,宫无艳那人她见过,活脱脱的一个被万人宠出一身臭毛病的大小姐。
欠抽的很,还是那种,一开口,你就想打人的那种。
她不知道清妙没有打过她,反正她是背后搞了不少小动作。
“还能怎么说?就说煜洛是因为我要离开师门,才被他师傅陷害喝下了致幻的迷药跟她有了一夜风流。
煜洛又不想负责,便被他师傅关了起来。
她以为自己怀孕了,江湖上的人都知道他们的事,煜洛肯定也不会再想着跟我在一起,怎么得,煜洛也会为了孩子娶她。
哪知道,这小子不仅不愿娶她,还开始不吃不喝不说话,不管他师傅怎么劝,怎么哄,怎么骂,怎么打,他就是不说话,不哼声,不吃饭,不喝水,活着也跟死了差不多……
他师傅没办法,便只能用控术控制他一会,让他吃饭什么的,但,这样的控制没能持续多久,煜洛的意志力太强了,他有心求死,便谁也救不了了。
所以,她才找上我,想让我去见煜洛一面。”清妙说的,语气稀松平常的就像是在话家常,还带着那么一丝丝的不耐烦。
“那,你去,见了吗?”万沐倾侧头问道。
清妙沉默了一会才道:“见了。他身上全是伤口,有些是他师傅打的,有些是他自己割的。
那身衣服穿在他身上空荡荡的,整个人瘦的都看不到肉,我差点都认不出来了。
我见他的时候,他正在将自己身上刚刚处理好的伤口撕开,他都好像不知道疼了,只是想要那身上的血快点流干净,我唤他,唤了他好多声,他才听到。
阿倾,你知道他见到我,最先做了什么吗?”
“抱住你?”万沐倾说道。
“不是,是惊慌失措的躲起来了。”清妙深出了一口气:“像个孩子一样,躲在了被子里。”
“他,是不想你,见到他那模样吧。”万沐倾低沉的说道。
“嗯,所以,我将眼睛蒙了起来。”清妙说道,在看到煜洛的那一刻,她当时是说不出话来的,因为,她从未见过一个人会这般对待自己,只为了求死。
蒙上眼睛,也是因为,她不敢看那样的煜洛。
“那,后来呢?”
“没有后来。”清妙如蚊一般的声音低声道:“那个为自己而活的煜洛已经死在了那个地下室里了。”
他愿意活着出地下室,是因为得知她们要夺门主之位,后来愿意活着,是因为知道江湖人士围剿夜罗门。
他至始至终愿意活着,无非是想让她活着,所以,他明知道那坛酒她喝下去会中毒,他是让她喝了下去。
不过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只要耗尽内力便可救活她。
可他没想到,他师傅会为了救他而耗尽毕生修为而死,在临死之前,逼着他,接了这谷主之位。
一个故事,从两个人口中说出,才将那个原本的故事最真实的呈现了出来,煜洛只说了被他师傅陷害下毒,因宫无艳怀孕觉得自己没脸见清妙而待在谷中再也没来。
而清妙,又偏偏将煜洛没说的那一段,给呈现了出来,他没说自己被关押,没说自己一心求死,更没说,清妙曾去见过他。
一种悲哀的无奈从心里划过,被至亲至爱的师傅陷害下毒,关押控制……
又被自己憎恨的人以命所救,逼着接谷主之位……
所有的愤怒,委屈,憎恨,都因为那人已死,而得不到任何的释放跟解脱。
“我虽与他十多年不曾见面,但我一直都知道,他就在我身边,夜罗门后山的那片桃林在这十多年里也变成了海棠林……”清妙望着床顶,脑海里浮现的不是那片桃林,而是那个满身伤痕瘦弱的少年不停的撕扯着自己伤口的画面。
她或许这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个场景。
她抬手搭在了眼眸上,好似这样,就会看不到那个画面似的,她沉闷道:“阿倾,我时常在想,要是煜洛没有遇见我,那还多好啊。
他师傅说的没错,是我,害了他。”
她亏欠他太多了,又怎能在厚颜无耻的跟他在一起呢?她欠煜洛,是她此生都还不起的。
“清妙,这不是你的错。”万沐倾心疼的抱紧了旁边的人,低声安慰道:“是那老和尚的自私自利,才害了自己的徒弟。”
清妙将脸埋在万沐倾的怀里,声音带着微微的鼻音:“你知道,太阳跟月亮的区别吗?”
紧着在身上的亵衣感受到了一股湿热,万沐倾轻轻拍着她的背道:“我知道,别说了,我都知道了。”
曾经的煜洛他的世界是纯白的,他对于清妙的感情就如同一张没有任何污染的白纸,他满怀希望又小心翼翼收藏着,等着有一天能与心爱的姑娘在那张白纸上携手画上另一片蓝天白云,炙热阳光。
有一天,他至亲之人亲手握着他的手在那张他精心收藏呵护的白纸上泼了一层墨,白纸变成了黑纸,再也无法画上任何色彩了。
他的世界,因此变成了黑色,唯有他心口留给清妙的位置,是黑夜唯一的月色。
一个因为黑点退守站在了守护的位置。
一个因为亏欠始终站在了原来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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