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蝉没完没了的叫着,窗外柏树与油松交错,阳光穿过树枝落在地面形成一片片光斑,风一吹,光影浮动。
艾松雪站在落地窗前,看着远处层层热浪笼罩山林,端起手里的杯子仰头喝下一口水。
水是从饮水机里接的,常温,不凉也不热,一口下去,艾松雪皱眉,她不喜欢这个温度,想喝冰的,可外婆家里没有冰镇的水。
艾松雪将目光投向不远处老旧街道上的小卖部,等喝完水,她放下杯子,拿过桌子上放着的手机和一沓零钱,下楼,准备去买几瓶矿泉水回来放冰箱。
通向街道的那条水泥路有着浓密的树荫,能把强烈的阳光都遮住,现在是下午温度最高的时候,一路走过去倒也不算热。
这儿是个养老的好地方,清净,没有车辆喧嚣的鸣笛声,推开窗就是一片绿野,推门走两步就能买东西,真的很适合老人居住。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老人容易生病,而这镇上唯一的一家诊所看起来并不怎么靠谱。
不过没关系,外婆和艾松雪的想法是一样的,老都老了,如果生病,来得及就治,来不及就死。
艾松雪走得很慢,像散步,几百米的路程她走了十多分钟。
小卖部在另一头,得穿过整条街,艾松雪还得再走十多分钟,她没有打遮阳伞的习惯,但又嫌被太阳晒着热,就靠边踩着有阴影的地方走。
这种乡镇上的店铺不像城里那么密集,每家店铺之间都隔着一段距离,艾松雪走几步就得晒两步太阳,好在她皮肤不怎么出油也不怎么出汗,不然回去还得洗个澡。
走到一半,艾松雪正欲加快速度,赶紧买完水回去吹空调,却听见路过的理发店背后传来阵阵咒骂声,在那些难听的字眼里,她听到了一个从外婆和陈安风口中都说出过的名字——
周越。
艾松雪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也不怎么好心,可在这个她被晒得很烦躁的时候,那些人骂得过于难听的话搅得她愈发心烦,让她想找个发泄口。
很多人形容她是冰山美人,她觉得不太恰当,她脾气不好,只是除了艾青棠,没什么人会来招惹她,所以营造出一种她只是高冷的假象。
她还听人说她像没有感情的机器,这就更荒谬了,她是挺凉薄冷淡,却也还是有正常人该有的情绪,比如——
同情。
在听外婆说起周越的遭遇时,她心里没什么感觉,但在此刻听着耳边的咒骂再回想那些话……
在原地驻足片刻后,艾松雪转身走向朝声音传来的地方走去,在理发店后面一条小路的一个拐角处,她看到五个人正围踹着抱头缩在地上的周越。
“这么多人打一个,你们好意思吗?”艾松雪站在距离那些人三四米的地方冲他们喊。
那五人回头,个个一脸不爽,但在看到艾松雪后都愣了一下,接着表情变得有些微妙。
为首的一个顶着头非主流时期洗剪吹发型,他插兜摆出一副自以为很帅的样子对她说∶“美女你认识这货?”
“认识。”
“这傻逼玩意儿有什么好认识的。”洗剪吹轻佻地冲她挑眉,“你跟我们认识认识。”
艾松雪说∶“可以。”
洗剪吹一听兴奋了,立马掏出手机,微信都还没打开就猴急地问∶“我扫你还是你扫我?”
“都行,不过有个前提。”
“什么前提?”
“单挑,打赢我。”
“啥?”洗剪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单挑,打赢我。”
艾松雪跟他重复一遍,并说,“你要是打赢我,我给你微信,你要是输了,我带他走。”
她抬手指向此刻撑坐起来正看着她的周越。
洗剪吹一脸懵逼,摸着后颈看了几眼其他人,他们几个的表情也都是难以置信又贼他妈无语的样子。
“美女,你玩儿尬啊?”洗剪吹只能这样理解。
艾松雪管他怎么理解,“你就说玩儿不玩儿吧。”
洗剪吹拧起眉毛,像是在想要怎么接她这句话,过了会儿,刚还一脸无语的他突然笑了。
“玩儿,怎么不玩儿。”
他突然想到,既然是打架,那碰到对方身上某些部位也不奇怪吧。
那当然要玩儿了。
其他人看到他的笑立马秒懂,表情也跟着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来。”
艾松雪抬起双手置于胸前,握拳。
洗剪吹看着她这标准的格斗姿势仍笑得轻佻,“哟,这是有两下子。”
艾松雪懒得听他废话,用行动表明她没跟他开玩笑,先发制人地给了他一拳。
她这一拳砸在洗剪吹的侧脸,洗剪吹嘴里顷刻泛起了浓重的甜腥味。
“艹!”
洗剪吹没想到她来真的。
男人都好面子,在兄弟面前被人给了一拳,哪怕对方是个美女也很难不恼羞成怒。
他拿舌尖顶了顶口腔内侧,伸手就准备过来抓艾松雪的头发。
艾松雪眼疾手快地拽住他伸过来的手腕,接着顺势侧身用髂骨顶住他的腰,手上一发力,下一秒,洗剪吹整个人腾空,被她过肩摔至地面。
这儿没在水泥地上,地面没那么硬,但路面不平,一个过肩摔下去也够呛,洗剪吹疼得五官都扭曲了。
艾松雪站在他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我赢了。”
这会儿,洗剪吹还没能爬起来,嘴上倒是很有劲儿地在骂,一边骂一边因疼痛而直倒吸气。
艾松雪看他扶着腰,估计摔下去的时候硌到了石头。
她转头看向剩下的四个人,“你们最好带他去看看,免得十天半个月下不来床。”
几个人对视两眼,过去把洗剪吹扶起来。他们热闹也看了,几个大男人总不可能群殴一个女生,而且事先都说好了,这个年龄的痞子还是不怎么出尔反尔,扶着洗剪吹走了。
洗剪吹因为没了面子极其不爽,临走时咬牙瞪着还坐在地上的周越,让他走着瞧。
周越听了没什么表情,像是习惯了,不管今天艾松雪有没有来,下次他们看见他,还不是会照样打。
他盯着那群人,视线在两秒后被遮挡——
艾松雪走到了他面前,向他伸出手。
周越一愣,怔怔地看着眼前五指纤细的那只手,再缓缓抬头,看向那张他不敢直视的脸。
阳光在她身后,她的脸像轻而薄的瓷,隐隐透光。
面对那张过分美丽的脸,周越足足愣了好几秒,他感觉自己像是跌进了她那双像湖水般的眼,湖很深,他不断下沉。
“愣着干嘛?”艾松雪出声。
周越猛的回神,方才像是静止的心跳骤然扑通扑通狂跳起来,目光是肉眼可见的慌张。
他像是需要鼓足勇气才敢去握艾松雪的手,却又不想她因为他的胆怯而等太久,于是慌忙将手伸出去,再小心翼翼地握住那只手。
艾松雪把他拉起来。
“谢谢。”
“你要不要也去看看?”艾松雪瞥了眼他胳膊上擦破的一大片皮和额头像是磕到石头上的伤口。
“不用不用。”周越冲她笑,还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就破了点儿皮而已。”
艾松雪没多劝,只语气淡淡地问他∶“他们为什么打你?”
“他们打牌输了。”
“他们打牌输了关你什么事?”
周越像是出于某种顾虑犹豫了会儿才开口,“有个人昨天碰到了我,就说是我霉到他了。”
这理由有够离谱,那些人不过就是想找个出气筒而已。
艾松雪不打算杵这儿继续跟他闲聊,她要热死了,“我先走了。”
她这个人向来说话简洁明了,从不客套。
“你要去哪儿啊?”周越鼓起勇气问她。
“小卖部。”
“我……我也正好要去。”
“哦,那走。”
艾松雪转身,周越忍着疼小跑到她旁边,跟她并肩一起走,不时偷偷看她一眼。
这儿离小卖部还是要走好几分钟,全程他却只敢看她三四次。
到了小卖部,艾松雪买水,周越进去买了瓶墨水。小卖部开在小学门口,卖零食饮料也卖文具。周越根本没有正好要来,只是想跟艾松雪一起走一段路。
艾松雪买了十瓶矿泉水五瓶可乐,她想着一共也就十来斤,结果拎到手上才发现意外的重,她才提一会儿手就被勒痛了。
“我来帮你提吧。”周越伸手过来。
艾松雪倒也没跟他客气,把袋子给了他,“谢谢。”
周越不好意思地抬手摸了摸脑袋。
两人又并肩往回走,明明浑身都是伤,现在又提着十多斤重的水,每走一步都疼得要命,这一路他却始终扬着嘴角,压都压不住。
艾松雪记得他家要走哪条路,走到路口就让他把水给她,周越却说刚好要走她家那边办点儿事,又跟她一起走了一截,把她送到了家。
其实周越压根儿没什么事,就是想跟她多走一会儿。
为了这一小段路的同行,他得绕一大段路才回得去,要是原路返回被上楼的艾松雪看见,那他的心思就太明显了。
他腿本来就伤着了,刚刚和艾松雪一起走的时候是强装没事儿,现在只能一瘸一拐地晒着大太阳走回去。
往前走了一段路后,视野里出现一栋别墅,周越扶额,竟然都绕到这边来了。
他在通向别墅的一道长桥前驻足了一会儿,然后朝桥上走去。
来到别墅门口,他扬声冲里头大喊∶“哥,安风哥。”
片刻,二楼落地窗前出现一道人影。
陈安风视力很好,从这儿就能清楚地看到周越额头上的伤。
他转身下楼,去给周越开门。
“谁弄的?”开口第一句他就问。
周越如实说∶“陈思明他们。”
他又接着说∶“哥,你别为我出头,我以后碰不着他们多少次了。”
陈安风“嗯”了声,拉开门,“进来。”
周越头顶的伤口挺大,陈安风拿来家里的药箱给他包扎了一下。
包扎的时候,周越跟他说∶“哥,我今天本来要被打得更惨的,有个人帮了我,你猜是谁?”
“艾松雪。”
“艾松雪?”周越懵了两秒,“哥你咋知道她姓啥的?”
“昨天碰见了,认识了下。”
“哦……”周越低着头不知想着什么。
过了会儿,他突然抬头笑着冲陈安风说:“我觉得她跟哥你挺像,看着冷冰冰的,其实人很好。”
陈安风没什么反应,只问∶“她怎么帮你的?”
说到这个周越就来劲儿了。
“她贼厉害!她看到我被打,就和陈思明说要跟他单挑,挑赢了带我走,然后直接一个过肩摔就让陈思明爬不起来了!”
周越表情越说越激动,“你是没看到当时她那身手,卧槽,帅死了!”
说完,周越还想站起来比划,被陈安风按了回去,给他把最后一条胶布贴上,“行了。”
“哥,你怎么一点儿都不惊讶,过肩摔诶!”
“她是城里人,学个柔道什么的,很正常。”
“也是。”
周越抬手摸了摸额头上的纱布,犹豫会儿后对陈安风说∶“哥你借我顶帽子吧,我不想爷爷看到。”
旁边桌上就放着顶帽子,陈安风随手拿过来扔给他。
“走吧,我骑车送你回去。”
周越惊讶道∶“哥你还有车?怎么没见你骑过?”
“也骑不出这座山,有什么好骑的。”
周越一怔,立马把嘴闭成了河蚌,跟着陈安风出去。
陈安风所说的车,是一辆通体漆黑,车身线条流畅,造型前卫的,电瓶车。
“电瓶?”
周越看了看跟前的小电瓶,又抬头看向气质与这辆小电瓶极其不搭的陈安风,说,“我还以为摩托呢。”
陈安风扯了扯唇,“要是摩托,他们还追得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