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过太多次的生死别离。
可停尸间这个地方,周存声没来过,空气肃杀清冷,窄小的房间内没有窗,泛着丝丝钻骨的冷意,纯白色的布盖着没了生息的人,无论生前有过怎样的辉煌,死后的待遇都是同样的。
他没有崩溃,没有恐惧,伤心悲恸很清浅。
掀开白布一角,看到了赵宝珠的半张脸庞,她人生最干净的时刻,大概就是现在,脸白的像纸。
那是只有死人,才会有的脸色。
将布盖回去。
周存声的感触还没有太深,他还没有真正意识到赵宝珠的死亡,这感觉需要漫长的时间来体会。
走出停尸间。
他到谢桑身边去,她哭得有些累,面色如纸,没一点血色,脆弱的一触即碎,握住她的双手在掌心,周存声努力要给她群暖的动作再次击溃她的防线。
在下车前,赵宝珠也是这样对她的。
只是那是她没有意识到,这就是最后一次了。
“我先送你回酒店休息好不好?”周存声谨小慎微,字句小心,生怕触动到谢桑脆弱的弦,“你身上的衣服还是湿的,收拾干净些好不好?”
他不敢提赵宝珠。
更不敢提停尸房里的那个赵宝珠。
这对谢桑而言,不只是失去了一个好朋友,她亲眼看到赵宝珠是怎么死的,她是最后一个见到她的人,那条鲜活的性命,她没有抓住。
这不是伤心可以概括的。
其中夹杂着许多其他的复杂感情。
周存声无法感同身受的体会,他眼中只有谢桑的安危,努力安抚好她,将人带到医院,这么一天一夜精神的高度紧张,是人都会累,他像哄小孩似的哄她睡觉。
又在水里放了安眠药,人才能安稳下来。
现在唯一能抚平她伤害的,就只有处理好赵宝珠的身后事,可她的后事,还轮不到周存声去做。
接到消息,赵芙连夜赶来。
周存声再到医院时,已经能在停尸房外听到哭声,那样悲惨洪亮,仿佛要哭哑了嗓子,赵予坐在外,在禁烟区抽着烟,面容很颓废,侧眸看了周存声一眼。
他拍了拍身旁的位置。
“坐。”
周存声去坐下,一时哑然,没什么想说的,赵予知道了来龙去脉,心思是复杂的,“桑桑是最后一个见她的,她都说什么了?”
“不知道。”
在这件事里。
周存声最不想的就是让这些人去打扰谢桑,“她情绪也不好,我没问,你们也别去问。”
“想想也是,情绪怎么可能好,亲眼看到人死在自己跟前。”
何况据警察和医生说,赵宝珠在车里被发现的时候人还没有死透,却是极度痛苦的,也就是说,谢桑是眼睁睁看着赵宝珠的生命一点点流逝在自己面前却束手无策。
她慌乱,向着人群呼救,却没有任何效果。
她将自己当成了罪魁祸首之一。
周存声出现在这里,都是为了谢桑,“之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告诉我一声,不要去打扰谢桑。”
“我们能有什么需要的?”
赵予不拘小节,往地上弹了弹烟灰,苦笑一声,“人死了,烧了,变成灰,随便找块风水好的地方一埋,不就了结了?”
他说得简单直接,可事实的确如此。
“有你们这样的家人,应该是她的悲哀。”
周存声毫不避讳。
赵予也不否认,“哪能怪得了谁,谁让她投了个不好的胎?”
烟雾缭绕,他们谁也看不清谁的表情,赵予侧过脸,轻笑着,“你老婆吓坏了吧,不过我姐也是,够缺德的,死之前还要见她。”
“是赵宝珠准备见桑桑一面,就去赴死。”
连他这个不是亲人的人都明白赵宝珠的心思,赵予却不明白,他也没有想过要去了解,“那也该挑个良辰吉日,这也太晦气了。”
他这么说,周存声才愠怒了些,“人都死了,还要说这种话?”
赵予这才停了轻蔑的意思。
到底赵宝珠是亲姐姐,人说没就没,他怎么可能无动于衷,可有些人就是如此,流眼泪太懦弱,他不做。
赵芙还在抱着赵宝珠的尸体哭诉,周存声与赵予一起等待。
里面的人没出来。
外面的人却要进来。
周存声没等多久,前脚刚走,后脚便接到赵予的电话,告诉他,赵宝珠的遗体被梁易强行带走,他们都拦不住。
赵予没有出口要帮忙,更没有要将赵宝珠遗体要回的意思,周存声便没有折返回去。
也是这次。
周存声才了解到,在赵宝珠死之前,跟梁易就是合约关系,就算死了,按照他们之间的关系,他将她的遗体带走不算犯法。
也正因如此,赵予显得不慌不忙。
-
回到酒店的时间刚好。
走进大堂,周存声便看到谢桑,她颤抖得有些厉害,正跟前台的人说些什么,话没说完,便被他一把拽走,拽到电梯里。
手腕冰凉的像块冰。
“不是在睡觉,怎么又跑出来?”
谢桑有些沉默,可面前这人是周存声,她没办法连同他一起排挤在外,“刚才警察找来。”
手腕上那只手收紧了些。
周存声对待她,是看作脆弱的珍宝,不容其他人破坏的,“找你做什么,之后的都不见。”
这是他的意思。
“找我了解宝珠姐姐的死。”
那等于将那段噩梦般的经历重新复盘一遍,这对谢桑来说是折磨,可她愿意配合调查,协助警方找到赵宝珠的真正死因,也是找到那个逼死她的人。
可其实不找也知道是谁。
这正是她煎熬之处,她亲眼看着赵宝珠跟她道别,在她眼前去世,了解了她的苦痛,却连为她争一口气都做不到。
大雨之后是表面的风平浪静,晴空万里。
在酒店房间,谢桑几乎都将自己闷在房间里,吃得很少,喝得也很少,像失了魂魄,周存声看着,同样心如刀绞。
直到门铃被按响,梁易出现在门外,周存声看他,没有再隐藏自己的真正脾气,更没有再称呼他大哥,就连门也不打算让他进。
来之前,梁易就想到了会是这样,“我找谢桑,有些事想要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