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他让你去旗源县?”
檐下灯笼在风中微微摇晃,门内一片漆黑,透不出半点光影,唯有一道嘶哑的声音从其中传来。
“是的。”
年轻俊秀的男人站在门外,垂首应声。
大约半分钟过后,他听到门内再度传出了低低的笑声,“此人手段狠,心更狠,只是他这样的人,怎么还有闲情娶个凡人做妻子?”
“既然他已经发现了你,”
里面的声音慢吞吞的,“朝雁,那你就去吧,替我好好探探他的路子。”
说着,门内的人“嘶”了一声,恍如低喃自语,“从锦城到千户寨,再到宁州,现在又是旗源县……这个人,到底想做些什么?”
朝雁在门外垂着头,看清底下门前这片地砖上积蓄的一滩水渍,门缝内还不断有水渗出,空气里弥漫着若有似无的海水的咸味。
他移开目光,转身走下台阶。
清晨的八点钟,姜照一抓着书包肩带站在门口看李闻寂拖着她的行李箱走出来,她的精神看起来已经好很多了,脸色也没有昨天那么苍白。
她似乎已经接受了自己暂时失声的事实。
在酒店的餐厅里吃早餐,李闻寂只堪堪喝了小半碗粥,但他发现坐在他对面的妻子却连吃了七个小笼包,喝了碗皮蛋粥还不算完,还吃了两块糕点。
昨天她一天下来根本没吃多少东西,但才过了一夜,她就已经恢复过来,胃口甚至比之前还要好一些。
如果是寻常人,被傲因致幻的本事控制过后,至少需要一周左右的时间才能从昏睡的状态里清醒,但姜照一手上有祝融藤,幻术的作用被削弱了许多,她清醒得也就早一些。
傲因的算盘打得很响,但他并不知道姜照一手上有祝融藤,更不知道李闻寂其实根本不是什么精怪妖魔,即便姜照一意识不清,他也能探查到她脑子里残留的那么一点气息,并顺藤摸瓜找到他。
从宁州到旗源县大约有五个多小时的路程,姜照一失了声,路上都很安静,偶尔发出的声音,也都是她咬薯片的“咔嚓”声。
她的其它东西都放在行李箱里,一直随身携带的书包里放的都是零食,她一会儿吃果冻,一会儿吃薯片,看起来跟昨天一点也不一样了。
旗源县的景区里只有一个酒店,办理入住后,姜照一却在房间门口磨磨蹭蹭的,没进去。
李闻寂将她的行李箱放进房间,回头见她还站在门口,便站直身体,问,“怎么了?”
她小跑到他的面前,拉住他的衣袖。
可他个子很高,她踮着脚也才到他锁骨上方的位置。
李闻寂稍稍低下身体,她就顺势用额头贴着他的额头,“我能不自己住吗?”
他听到她心里的声音。
看来她还是有些害怕。
房间的门没有关,外面路过的一个打扮时髦的中年女人随意地往里瞅了一眼,她不由“哎呀”一声,匆忙走过,“现在的小年轻怎么门也不关就亲上了……”
从门外的角度看过去,的确很像那么回事。
虽然那女人的声音不大,姜照一还是像被火燎了一下似的,连忙退开,抬起眼睛看他时,脸颊都红透了。
她在路上玩游戏把手机玩得自动关机了,要不然,她这会儿也不用急得去贴他的额头。
但到底,李闻寂还是退掉了隔壁的房间,但这里的酒店条件有限,换房也只是换了一间双人套房。
姜照一把手机充上电,见李闻寂坐在阳台上,她从行李箱里翻出ipad和笔也走过去,推开玻璃门,在他旁边坐着。
但见他又撕开感冒冲剂的包装袋,她连忙伸手抓住他的手腕,在他抬头看她时,她冲他使劲摇头。
“你还在咳嗽。”
李闻寂轻轻挣脱她的手,倒了水进去,热烟顺着杯壁弥漫出来,他又将已经分好用量的药盒推到她的面前。
姜照一耷拉着脑袋,
认命地按开药盒的盖子,倒出几粒药来,就着冲剂一口闷。
喝完之后,她接过李闻寂递过来的温水喝了两口,然后按亮ipad打开备忘录用笔在上面写了句话:“我们什么时候去找蓬头鬼?”
李闻寂瞥了眼屏幕上的那行字,淡声道:“不急,先等一个人。”
等人?
姜照一把ipad拿回来,低着头又在屏幕上写了句话,“等谁啊?”
“傲因背后的人。”
李闻寂端起杯子抿了一口茶,颇有些气定神闲的意味,但见她惊诧地大睁着双眼,显然并不理解,他便索性放下杯子,道,“在青梧山时,你不是已经知道了,非天殿的人总会找到我们。”
“傲因虽在非天殿门下,但像他这样的精怪有许多,他们从来都没有踏足过真正的非天殿,当然,他们知道的也并不多。”李闻寂慢慢弯起眼睛,声音仍然温和,“但他背后的人,也许会比他知道的要多一些。”
姜照一垂着眼睛想了想,在屏幕上又写了一行字给他看:“你是不是想找出非天殿在什么地方?难道九百年前害了你的人,就在非天殿?”
“现在还不清楚。”
李闻寂摇头,语气越发风淡云轻,“我只是很好奇。”
“好奇什么?”
姜照一在屏幕上写。
“李闻寂是我曾经作为凡人时的名字,但后来我入了无间,这名字也就再无人知晓。”
“那你成了修罗神之后呢?”
姜照一将ipad屏幕再度凑到他的眼前。
午后的阳光炽烈炎热,在这般强烈的光线之中,他的瞳色再度显现出墨绿的色泽,而此刻他又稍稍弯起了眼睛,是满携笑意的弧度,漂亮得更令人移不开眼。
姜照一有点晃神,却忽然听见他的声音:
“世人唤我,非天。”
姜照一回过神,她望着他,满眼惊诧,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任何声音,她才想起来用笔在屏幕上匆匆写下一句:“所以,他们其实是打着你的名号?”
非天。
她又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放在玻璃圆桌上的手机屏幕忽然亮起来,姜照一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那是一条陌生的短信:“李先生,今晚八点,鹤里亭——朝雁。”
她猛地抬头看他。
“今晚你还要跟着我去吗?”对于这个朝雁轻易就找到他的手机号码这件事,李闻寂看起来一点也不惊讶,他只是问她。
姜照一连忙点头。
“那就去吧。”
李闻寂颔首,轻声道。
但夜幕降临,时间不早不晚正好八点,姜照一跟着李闻寂抵达寒居山下,还没到鹤里亭,远远地就听见了一些不寻常的声音。
一团又一团模糊的影子在底下晃动,好像……在打架?
“老子让你跑!老子今天非把你个狗日的锤死!”
有人在底下骂骂咧咧的,这声音听着还有点耳熟。
“哎呀赵三春,你打到我了!”还有个少年咋咋呼呼的,“你是不是趁机报复我?”
除了这两道声音之外,还有好几个人惨叫呼痛的声音。
“……”
姜照一目瞪口呆。
她反应过来,连忙打开手电筒,光柱照出去,落在不远处的亭子里,她看见一个中年男人和一个少年屁股底下坐了好几个人,那些人满脸都贴着黄符,又被绑了铜钱的细绳捆了个结实,根本挣脱不开。
手电筒的光骤然照在他们的脸上,两个人都吓了一跳,异口同声:“是哪个?”
月辉如霜,洒在山林小径上,
夜风吹动树叶发出簌簌的声音,他们在那花草丛生的山石畔,望见了两道人影。
赵三春眯起眼睛,隐约辨别出了两人的轮廓,他随之脊背一僵,“李先生,姜照一?”
才离开青梧山了几天,他们竟然又在这旗源县遇见了。
“你们这是做什么?”
李闻寂牵着姜照一的手慢慢走下去,在亭前站定,他的目光落在那几个被绳索绑在一起,已经被打得鼻青脸肿的精怪。
“我们,我们是来找朝雁那个龟儿子……”赵三春一见了李闻寂就心里发怵,更别提此刻被他看了一眼,他连腿肚子都有点打颤了,连忙老老实实地交代了,“那个,我们两个查到了点东西,应天霜……”
他提起这个名字,心里还是有点不得劲,抿了一下嘴唇,继续道,“应天霜可能是被他杀的。”
“朝雁呢?”李闻寂打量了一眼那个穿着单薄道袍的少年,慢悠悠地问。
“我失算了,没想到那个朝雁居然跟我一样,是个凡人,我这师门传下来的绳子,对他也不管用啊……”少年有点颓丧地摸了摸后脑勺,“我们逼问了这几个家伙好久了,他们是一点儿底都不肯透啊。”
说着他又给了底下胡乱挣扎的精怪一拳。
“就是不知道李先生来这儿干啥?”赵三春小心翼翼地问了句。
“来见朝雁。”
李闻寂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平淡。
赵三春一个激灵,他心里咯噔一声,忽然间就明白过来,原来朝雁今晚在这儿要见的人,就是李闻寂。
……糟了。
他好像坏事了。
赵三春吞了口唾沫,连忙拍了一下旁边的少年,“贺予星,快起来!”
但见李闻寂不动声色,只是松开姜照一的手,走进鹤里亭,赵三春便强拉着贺予星从亭子里走出来了。
赵三春的目光落在姜照一的脸上,他的神色变得有点怪异,不由用胳膊肘撞了她手臂一下,“你咋了?今天晚上咋不说话?你跟你老公吵架了?”
姜照一朝他摇了摇头,又指了指自己的嘴巴。
“哈?”
赵三春起初还有点不明白,但见她张开嘴,好像要说什么,但一点儿声音都没发出来,他脸色一下子变了,“你这是咋了嘛姜照一?”
“你啷个变成小哑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