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刘老师好大的火气。”
刘红梅垮个大黑脸回到高三年级组,办公室里其他老师立刻凑上前搭话。
“你上节课是五班吧?那群瘪犊子又犯啥事了?”
角落里,五班班主任吴耀听见他们说话,右眼皮狠狠抽搐两下。
五班纪律差,惹得各科老师怨声载道。吴耀愁得少年白发,依旧难以阻挡各科老师告状的热情。
“别提五班!”
刘红梅把教具和课本甩到办公桌上,单手叉腰开始疯狂输出,添油加醋讲述五班秩序有多混乱。
说来说去,全都是司空见惯的毛病,什么旷课、纪律差、上课睡觉。
吴耀可怜巴巴低垂脑袋,努力降低存在感,生怕惹火上身。
“……还有,五班那个叫沈顾北的,竟然在我的课堂上写数学作业!”
“沈顾北啊,我知道。”语文老师接过话,“他分班以前成绩还行,平常话少,也不怎么闹事。”
“写数学作业?”吴耀心下一惊,想起沈顾北昨天的承诺。
还以为他就随口说说,敷衍老师而已。
看情况,他真的开始好好学习了。
“对啊,写数学作业又不算捣乱。”
“刘老师消消气,没必要为小事发火。”
刘红梅憋着气,又不能把自己弄错受力方向的荒唐事讲出来,只好打落牙往肚子里吞。
反倒吴耀美滋滋拿起教案本,提前往五班教室走。
“咦,沈顾北人呢?”
吴耀环顾教室,没看见熟悉的颓废拖把头。
“老师,我在这里。”沈顾北抽空抬头,百忙之中匀给吴耀一个眼神。
“哦哦,你剪头发了,差点没认出来。”吴耀朝他走过去,嘴里夸奖道,“新发型挺好,大小伙子就应该收拾得清清爽爽的。”
他用力拍拍沈顾北的后背,差点把人打出内伤。
然后拿起沈顾北手边的草稿本和练习册,发现笔记写得整整齐齐,解题过程也有模有样。
“好、好、好!”吴耀欣慰地点点头,“老师对你的教育没有白费,你又找回高一的状态了。”
高一…什么状态?
“对,谢谢老师。”沈顾北虽然听不太懂,糊弄学依旧专业。
吴耀高兴,抬起大手又拍了几巴掌,打得沈顾北痛苦地咳嗽两声。
农村孩子早早帮着家里干农活,十有八九皮糙肉厚身体结实。像沈顾北如此孱弱,实属少见。
吴耀听他咳嗽,连忙卸下力道,欲盖弥彰般抚摸两下,生怕拍出什么毛病来。
铃声响起,讲课过程中,吴耀挑选几道基础题让沈顾北回答。
每每从他嘴里听见正确答案,吴耀笑得一脸灿烂,明显将沈顾北当亲儿子对待,还号召其他同学向沈顾北学习。
对于五班同学来讲,学习是不可能学习的,这辈子都不可能。
不过沈顾北的变化,让他们大为震惊。
“沈顾北竟然都答对了,他数学才26分啊!”
“物理课写数学笔记那么有用吗?”
“有用。”沈顾北半真半假回答,“你要试试吗?”
“不了不了!”那个同学立刻摆手,“我怕刘嬷嬷用针扎我,他好坏啊。”
沈顾北第二次劝学失败,一脸索然无味的低头,继续独善其身。
今天周五,学校没安排晚自习,下午四点半放学。
沈顾北收拾好书包,离开教室前,他思索片刻,把旁边桌膛里的校服拿出来塞进书包。
“北子,咱们一起回家呗。”魏则灵从斜后方跨过来,勾住沈顾北脖子。
“你不用跟魏沁一起回家吗?”
平常,魏则灵每天下课都火急火燎冲出教室,蹲一班门口给魏沁当护花使者。
“她今天要跟朋友去镇上,我爸也有事,家里只剩我一个。”他语气可怜兮兮,宛若被抛弃的流浪狗狗。
沈顾北‘哦’了声,告诉他更加不幸的消息,“我先不回去。”
“那你去哪啊?”
沈顾北回忆那两个男生透露的讯息,回答,“去东流村。”
“东流村特别乱,村里好几个混社会的呢,你去那边做啥?”魏则灵人高马大,语气却有点怂,“我爸说,我要是跟他们一起混社会,就打断我的狗腿。”
“噗嗤——”沈顾北被‘狗腿’的说法,逗得笑出声来。
“笑啥?”魏则灵扭头,看到沈顾北的脸,竟然有些晃神,半晌才回过神来,小声喃喃,“北子,我好像第一次看你这样笑。”
“哪样?”
“说不上来,就那种…反正挺好看的。”魏则灵挠挠头,生平头一遭夸哥们笑得好看,还有点不好意思。
魏则灵熟悉的沈顾北,总是阴郁消极,周身笼罩着巨大的颓丧,充满负能量。
突然看见他流露出符合年纪的鲜活,实在有些奇妙。
“哦。”沈顾北朝他挑了下眉,背起书包说,“我先走了。”
“哎哎,我跟你一起去呗。”魏则灵跟他离开教室,勾肩搭背往校外去。
“你不怕你爸打断你的……腿吗?”
“怕呀,但是我不告诉他。”魏则灵咧开嘴憨笑,小声告诉沈顾北,“其实我偷偷去过东流,没我爸说得那么可怕。东流村还有什么…机,看起来特别好玩。”
“老虎?”
“对对,老虎机。我要是有钱,也想过去玩两把。”
“我劝你别。”沈顾北及时中断赌博话题,向他打听东流村最厉害的是谁。
既然郑安南要去东流村抢地盘,从理论来讲,应该会跟最厉害的大佬打起来。
沈顾北时间非常宝贵,找人要有个大致方向。
“东流村最厉害的,应该是疤哥吧。我听说他在城里混社会,手底下几百个弟兄呢。他不止东流村出名,整个庆黎都害怕疤哥。”
“……”沈顾北一时无语。
混社会?几百个弟兄?
怕不是想领取终身免费集体宿舍和时尚银手镯。
庆黎镇民风真淳朴,如此离谱的鬼话也敢信。
“行吧,那个疤哥住哪?”
“店里啊。”魏则灵高兴地说,“我刚才说得老虎机,就是他店里面的。”
疤哥经营的小商店位置优越,从东流村口进去,打眼就能瞧见。
商店外面摆了三个老虎机,旁边围着几十个人。
旁边一个光着膀子的男人,斜斜靠着墙抽烟,脸上有一道很长的刀疤,从眉骨一直到下巴。伤口缝过线,像只千足蜈蚣,看起来就不好惹。
“瞧见没?那就是疤哥。”魏则灵指着男人,小声告诉沈顾北。
他叼着烟,粗声粗气问旁边的老爷们,“还有钱没?没钱让道啊!”
老爷们摸摸口袋,没找出半个钢镚,只好挪开屁股,给后面的屁孩让位。
结果小屁孩刚坐下,立刻开出奖,老虎机发出刺耳的喝彩音乐,气得老爷们咬碎一口牙。
“哎,那边的,愣着干啥?”疤哥朝沈顾北扬扬下巴,“有钱就来,没钱就滚,你杵那儿看戏呢?”
他嗓门大,语气特别凶,吓得魏则灵双腿发软。
沈顾北丝毫没有露怯,远远回答,“我找人。”
经常有人过来找人,疤哥‘啧’一声,问他要找谁。
沈顾北报上郑安南的名字,疤哥帮忙吆喝两声,人群中无人回答。
“郑安南是不是那个南哥啊?”刚才赢了钱的小屁孩抬起头,奶声奶气告诉他,“他在我们学校呢。”
沈顾北问,“你怎么知道?”
“因为他要当我们学校的扛把子。”小屁孩大声回答,“南哥说,庆黎镇总共六个学校,有五个他都占领了,只剩我们学校。”
“……”沈顾北不知应该露出什么表情。
敢情郑先生所谓的抢地盘,竟然是称霸小学。
——通常来说,学生时代的地盘,都是几个学校之间打来打去。庆黎镇只有一所中学,郑扛把子将目标锁定小学,倒也正常。
沈顾北能想明白其中道理,但并不影响他唾弃郑安南。
“呵。”疤哥吐出嘴里的烟头,讥讽道,“大老远跑来欺负小学生,真够出息的。”
此刻,沈顾北的心情,竟然跟疤哥达成微妙的一致。
“北子,你要去找他吗?”魏则灵拍拍他肩膀。
“去。”沈顾北面无表情,“我要拯救祖国的花朵。”
“说得对!郑安南那么大一个人,怎么能欺负小孩呢?”
“你误会了,我说的花朵是指郑安南。”17岁的小花还处于茁壮成长阶段,不能让他继续长歪。
沈顾北纠正他的说法,也不管魏则灵有什么反应,迈开长腿大步朝东流小学前进。
九月份,暑气还未彻底消退。魏则灵迎着太阳没走多久,衣服已经湿透。
再看沈顾北,兴许是体虚的缘故,他基本没有出汗。靠近点,身上还能闻到皂角的味道,跟浑身汗臭的老爷们不一样。
“到了。”沈顾北突然停下脚步,头也没回提醒他,“第二次。”
“什么第二次?”
“你今天看着我发呆,第二次。”
“呃,我就是那啥…”魏则灵连忙躲开目光,想解释,却不知道应该怎么解释。
沈顾北也没给他解释的机会,推开铁门溜进学校。
东流小学早就放学了,教学楼安安静静,只有操场格外热闹,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一圈小豆丁。
魏则灵唯爱凑热闹,拉着沈顾北上前围观。
越过层层叠叠的人群,他们看到几个明显脱离小学阶段的男生,直条条耸立于人群中。
为首那个回过头来,沈顾北看清他模样,瞳孔地震。
你谁?
少年五官俊朗,依稀能分辨出熟悉的模样。
但是他身上那件花里胡哨的碎花衬衫、大喇叭裤,还有一柱擎天的飞机头,似乎把全世界的油腻都挂在身上。
鼻梁上还装模作样架了副墨镜,指头粗的大金链子往脖子一戴,大写的俗不可耐。
旁边光头小弟恭恭敬敬汇报,“南哥,根本不需要你出场,他们已经认输了。”
“哼,算他们识相。”郑安南骄傲的扬起头,摆出君临天下的姿态,“听着,以后你们都是我的小弟,跟着我混,明白吗?”
“……”小朋友不明白,每个人脸上都露出‘哥哥病情又恶化了’的迷惑神情。
沈顾北神情麻木。
救救我,求一双没看过这个人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