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完凤城这边的事情之后,殊明郡主便带着人回到了昼兰关。
尽管生长于斯,但如今凤城留给殊明郡主的,也只剩下了伤心事。
她这一次离开,怕是一生也不会再回这个儿时生长的城市了。
且说往昔,殊明郡主他们也不住在这里。因此在郡主带人离开之后,这座豪华的镇西大将军府,又恢复了从前空无一人的样子。
裴如昼当年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大将军府里边荒草丛生,看上去很是破败、空幽。现在兜兜转转几年时间过去,这里似乎又一下回到了原点。
又好像再也回不到原点。
镇西大将军府,已经没有主人了。
时间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四季轮回也不过刹那之间。
转眼已是几年之后。
……
殊明郡离开凤城的时候,已是皇帝的戚白里亲自将他们送到了城门外——亦如他几年前曾经做过的那样。
而在一行人离开凤城,远赴昼兰关之后,这座华丽的将军府便彻底封住了大门。
将军府同样建于前朝,它规模宏大,占据着城中一角。
如今将军府里早就没了人,久而久之周围的人也不再向这边走。
时间一长,人们都说这里阴森恐怖,是个不该来的地方。
然而没有人知道,那个本应该住在华章宫里面的九五至尊,竟然常常会在夜里独自步入这座府邸。
凤城又到盛夏时节,前几天这里一直在下雨,如今雨虽然停了,但是空气却潮湿而粘稠。人就像是被包裹进了泥土里一样,难以呼吸且不愿动弹。
到了晚上,整座凤城都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在家中扇着扇子,吃着刚从水井里捞上来的冰果,消解着暑气。但是一个暗金色的身影却在夜里骑着马,从华章宫侧门而出,向着镇西大将军府所在的方向而去。
安静的长街上,响起一阵凤城里少见的驼铃声。就像是在告诉谁戚白里的到来一样。
这是戚白里最常做的事情,在这段时间里,他已经不知道重复了多少遍,这条路他熟悉的不能再熟悉。
如今戚白里见长街上无人,忍不住慢慢地将眼睛闭了起来。恍惚间,他好像又回到了很多年前……那个时候裴如昼也在凤城,而自己总是会在对方闲暇的时间去将军府找他。
想到这里,戚白里忍不住皱起了眉,他努力在脑海中回忆当年的场景。
……那个时候长街两侧应当是要比现在更加热闹些吧?
而穿过长街,裴如昼总是会在将军府的门前等自己。有的时候,他甚至还会在屋顶上与自己喝酒。
等等……屋檐上?想到这里,戚白里忽然睁开了眼睛
好想不巧的是,现在戚白里已经到了镇西大将军府的门口。
他顿了一下,翻身下马缓步走到了暗红色的院墙边。在这个夜晚,大易的皇足尖轻轻在石板上一点,便用轻功越过了高墙、穿过府院,立到了镇西大将军府里的一个屋顶上。
尽管如今凤城已经有百万百姓,但现在这个时间,镇西大将军府里面依旧是黑乎乎的一片,看上去很是阴森恐怖。
不过戚白里显然不在意这一点,他在那屋檐上站了一会,忽然有些迷茫的皱了皱眉。
“……如昼?”戚白里没有忍住,轻轻地叫了一下裴如昼的名字。
然而夜晚依旧是那么的寂静,没有人回答他的呼唤。
今晚月亮隐匿在了云层之中,乍一眼看去镇西大将军府与当年好像并无区别。亭台楼阁依旧是那亭台楼阁,可他们的主人却不见了……
戚白里是一个极其理智的人,然而这一刻,他竟然也迷茫了起来,戚白里恍惚间觉得,裴如昼就像是还在这里的某一个角落一样。
他想找到裴如昼。
往常他来镇西大将军府的时候,几乎从不进房间里去,戚白里总是会在院里逛逛,亦或是在屋顶上独酌一杯。
然而这一次戚白里却推开了屋门。
他头一个去的,便是裴如昼当年居住的房间。
伴随着“嘎吱”一声,已经开始腐朽的木质雕花门被戚白里推了开来,瞬间就有灰尘从门框上往下落,扑了戚白里一身。
但这位被传有洁癖的九五之尊,此时却像是没有看到自己肩头的灰尘一样,他连看都没有多看这儿一眼,便径直向房间内走了进去。
接着朦胧的月光,戚白里看向了不远处的书案……
尽管殊明郡主已经离开这里,但一般来说这偌大的府衙也是要有人看管定期维护的。
然而当初裴如昼刚刚走,戚白里便命令所有人不可以靠近这里,他想要这里永远保持着当年的样子。所以虽然这么多年的时间已经过去,但是这里的装潢摆设,甚至就连书案上还未被人收走的茶盏,竟然还和裴如昼当年在的时候一模一样……
但仔细就能看到,房间里面已经不像往昔那样干净整洁了,尤其一些没有被收走的木质摆件,上面竟然已经发了霉。
但戚白里就像是没有看到一样,他缓步走到了书案边上,将茶杯拿了起来。
戚白里记得——这就是裴如昼常用的杯子。
裴如昼是一个有些念旧的人,并且他并不喜欢贵重的东西,反倒是喜欢好玩的、新奇有趣的玩意。所以尽管裴如昼在凤城收到了不少封赏,各个窑口的瓷器不知道收了多少,但他常用的那个,却始终都是当初从昼兰关带来的。
戚白里不顾周围的脏污,直接坐在了案前。
他顿了一下,忍不住屏住呼吸,轻轻地将原本摆在书案正中的杯子拿了起来。
这一刻,戚白里闭上了眼睛,他握紧了那杯子,指尖感受到了那凹凸不平的烫金纹路。
恍惚间,戚白里就像是回到了当年,回到了裴如昼还在的时候一样……
那个时候,裴如昼会给自己分享来自西域的果酿。
果酿并不醉人,但却有一股好闻的香气……
香气?
就在此时,戚白里忽然一下睁开了眼睛。他终于意识到,此时自己的鼻尖并没有什么香味,有的只是木材腐朽之后生出的诡异气息。
一切都不再是往昔了。
借着月光,戚白里下意识朝杯底看去。
他见——此时杯中一滴酒液都没有,有的只是……厚灰一层。
“如昼……”
大易皇帝的手指在这一刻颤抖了起来,原本能够拿稳宝剑的手,此时竟然托不起一个小小的杯子。
就在他恍神的时刻,那薄薄的烫金杯就这样从戚白里的手中滚落,无声摔在了案上。
风吹起厚重的床帐,戚白里的余光看到,此时屋内只有自己一人的身影。
当年的一切,早就如幻梦般消散。
他再也见不到裴如昼了。
哪怕手握大权,独掌江山,可戚白里却还是像个无家可归的孩子般慢慢坐在了地上,他抱着自己的膝盖,就这么静默着坐了一整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