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兰关的将军府里,满是苦苦的药味。
早晨天刚蒙蒙亮,就有侍女端着熬好的药到了裴如昼的房间。而尽管此时他已经是战功赫赫的光策侯了,但是殊明郡主还是准时跟着侍女一起,坐在裴如昼的床榻边监督他有没有好好喝药。
裴如昼的脸都皱了起来。
裴如昼的状态本身就不好,受伤再加上中毒,更是雪上加霜。他的饭量并不大。而现在每天几乎是喝药喝饱的。
“娘,剩下的一会再说吧。”喝完一碗后,裴如昼赶紧吃了一颗蜜饯,接着像从前一样与母亲说道。
而看到裴如昼这样子,原本愁眉不展的殊明郡主,都难得笑了一下。
她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裴如昼这样了。
而殊明郡主如此,其他人当然也是这样。
在他们的心中,裴如昼已是昼兰关无所不能的裴将军,他虽然带着一身少年气,但是已经极少会露出这样天真的神情来了。
“别和我讨价还价,你乖乖喝完,娘去给你带蜜饯。”郡主难得笑着揉了一下裴如昼的肩膀,然后带着侍女走了出去。
此时正好有阳光从着窗外透来,房间里满是浅黄,看上去温馨宁静极了。
可是这样的场景,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
殊明郡主刚刚出门,裴如昼脸上的微笑便僵了下来。只等下一刻,他便惊心动魄的咳了起来。像是要将五脏六腑,都这样咳出来一样。
房间里的人都被裴如昼吓到了,侍女们手忙脚乱的挤了上来,而那些跟着裴如昼打过西域十四国的亲信,脸上也露出了恐惧的神情。
被一堆人围在中间的裴如昼,则一边咳嗽一边摆手说:“没关系,不要担心……”
他嘴上这么说着,可裴如昼的唇角边还是有血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他下意识的捂住了嘴,同时用尽全力压低声音对周围的人说:“咳咳……别给郡主说,都当做没有看到吧。”
其实最近一阵子,裴如昼已经这样过好多次了,而他每一次,都是要等母亲出去之后才咳出来。
闻言,周围的人不由对视一眼,并很是艰难地点了点头。
只有角落里的一个人,默默向后退去,接着快步离开了这里……正在咳嗽的裴如昼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这个人和之前那个太医一样,都是戚白里送到裴如昼这边的。
在昼兰关这儿,有专门的人负责定时向凤城送信。那个人出门之后,便快步向专人走去,接着从袖口中取出一封早就写好的信,递给了那个送信的人。
“将军他怎么样了?”
闻言,出来送信的人皱了皱眉,他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摆了摆手。
俩人不再对话,但是答案却已摆在明面上,不用多猜。
……
不过多久,凤城。
皇宫高墙内,一个身穿黑衣的男子坐在书案前轻轻打开了折好的信封。
在一开始的时候,他还能保持冷静,但是过了没有多长时间,男人的手便忽然颤抖了起来。
他猛地一下站了起来,接着将手中的信封紧紧攥住。
甚至于就连身形都忽然踉跄了一下。
“如昼……”他默默念了一下少年的名字。
戚白里恨不得现在就像之前一样跑到昼兰关去,但是此时有事未完成的他,却不能离开这里。
信上的文字只有寥寥几行,却像闪电一样在他的心里劈开。
如昼的身体竟然已经差成了这样吗?
昼兰关那个地方,并没有什么好大夫,想到这里戚白里忽然抿了一下唇。
他原本打算叫太医过去,但是转念一想,戚白里觉得还是应该将裴如昼接回凤城。虽然路途上折腾了一点,但是总的来说,对他的身体却是好的。
于是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忽然转了一个弯。
戚白里决定明天在朝堂上,直接将这件事提出来。
——没错,也不过是短短几月时间,谁也没有想到,之前最不受重视的戚白里,直接架空了整个朝堂。从前被视作必定继承大统之人的太子,竟然被他软禁了下来。
至于风光过的七皇子,他仍旧在守陵。
做完决定之后,戚白里缓缓坐了下来,然而他看着手中的茶盏,心却怎么也没有办法平静。
只要一安静下来,他的脑海里就会出现刚才那信中的内容。
裴如昼咳血不止……
恐油尽灯枯。
戚白里简直没有办法想象,这几个字有一天竟然会出现在裴如昼的名字下面。
他还不到二十岁,当初来到凤城的时候,是那么的鲜活。戚白里从来也没有见过那样热烈的人,他就像是一团火焰。
然而现在那一团火焰,忽然来到了风雨之中。它被拍打,即将被浇灭。
想到这里,戚白里的心狂跳,端着茶的手颤抖无法停歇。
……
凤城与昼兰关之间的距离很远,而这一程的消息,戚白里在之前的那一段时间里,已经等了不知道多少次。
他明明已经习惯了等待,但是这一次却格外的着急。
第二天,朝堂上的事情进行的非常顺利。戚白里说要将光策侯请到凤城来,这个决定,没有一个人反对。
事实上现在他无论做什么,都不再有人反对了。
——也就是在不久之前,朝堂上的人才发现,原来就在不知不觉中,戚白里的势力已经像毒蛇一般从下蔓延了上来。他当质子的时候,学来的不只有弹琴,更有如何控制一个强大的国家,以及无人能比的野心。
就在这短短的一段时间,大易朝堂上下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就在他们以为一切都要平静下来的时候,戚白里却给了大家一个更大的惊喜。
他打算进行自己的第二步计划了。
戚白里这些年来,最想做的其实并不是成为大易的皇帝,而是回到他曾经做质子的地方去。
当然戚白里对这个地方并没有多大的感情,甚至可以说是恨。
他回卫国,要做的事情很简单。
戚白里就想要报仇,他更想建立功业。这并非出自一个帝王的野心,而是因为戚白里想要将自己的名字,与裴如昼共刻在史书的同一章。
说来戚白里当年从卫帝那里学来了不少毒辣的手段,并且他从不妥协。因此,没过多长时间,朝堂上下就已经没有人敢违背戚白里了。只不过在背地里,他们仍会默默说,曾经的六皇子原来是个疯子。
戚白里知道这些人在说什么,但是他并不生气。在他看来,这或许是一个褒义的评价。
而更重要的是,戚白里还有更疯狂的事情没有做。
比如说,这一次攻打卫国的计划,他并没有交给其他将军,而是决定自己出马。
*
出征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情,大易的百姓知道,朝堂上的官员知道,而曾经去过昼兰关的戚白里,当然知道的比任何人都清楚。
那一天,骑着黑色战马的皇子从华章宫的正门而出,他并没有让皇宫里的侍卫清退两边的百姓,因此所有人都看到了这一幕。
那时正是清晨,从华章宫里出来的战马,惊醒了屋檐上的飞鸟。
那一刻,远方的空中是朝霞万里,而头顶则是飞鸟阵阵。
华章宫的建筑恢弘至极,如此景象更是震撼人心,令人一生也无法忘怀。
生活在凤城里的人,当然也知道了皇宫里面发生的事情。他们虽然现在还不知道哪个皇子当皇帝对他们最有利,甚至这些人并不关心那些皇亲贵胄的恩恩怨怨,可是他们至少知道,现在掌权的人是戚白里。
万一他出了意外,整个朝堂都会混乱起来。因此听到戚白里要亲自出征的消息,凤城百姓已经惶恐了很久。
他们为此担忧,甚至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然而就在看到戚白里出现在这里的那一刻,他们却在恍惚间看到了未来那个少年皇帝身披荣光重回凤城的景象。
同样是在这一天,有人快马加鞭向边关而去。差不多是戚白里到达目的地的同时,那人也将消息送到了裴如昼的耳边。
昼兰关这些将士,刚才经历过一场又一场的战争。他们之前虽然也曾和戚白里并肩作战过,知道这位皇子并不是什么草包,但是听到那人的汇报,知道戚白里现在已经出发之后,众人还是被吓了一跳。
但裴如昼就像是早已料到了这些一样。
他轻轻咳嗽了两声,然后低声说道:“……戚白里会去的,而且他一定会赢。”
在这一刻,《天谶》上面那句话,再一次浮现在了裴如昼的脑海中。
——光策侯收复西域十四国,同年,皇六子戚白里灭卫,称帝。
他没有注意到自己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竟然是有一些落寞与无奈的。
而另外的人听到裴如昼的话也是一惊,在与裴如昼比较熟悉的他们看来,将军虽然是个用兵如神的存在,但平常却很平易近人,就像个普通少年。
可是这一刻,他们却觉得裴如昼离他们很遥远,正如天人一般。
好像稍不留神就要化成一道光散开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