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兰关外的风沙很大,他们的耳边只能听到狂风的呼啸声,而要是张口的话,也只能吃一嘴沙子。
所以明明是一队人马一起出去的,但等马匹离开城门后,裴如昼的世界就好像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这里的风太大,就算是战马也受到了惊吓。有些马不愿意继续前进,甚至还有一些转头向城门而去。不过是一转眼的时间,裴如昼的身边就没有了人。
“雪蛰,别着急,稍稍慢一点。”见状,裴如昼轻轻地拉了一下缰绳,他拍了拍雪蛰的脖颈。而那马儿也像是能够听懂裴如昼的话一样,将速度放缓下来。
一般人处于这样的境地,紧张是难免的,比如在裴如昼看不见的地方,那些年轻的士兵,比他们的马儿更加忐忑。
他们或许不怕死,但怕未知。
只有裴如昼,表现出了一种超乎寻常的镇静——毕竟他可是幽冥界的常客,这世界上没有裴如昼害怕的地方。
雪蛰放慢了速度,可依旧在坚定地向着黄沙深处而去。
至于马背上的裴如昼,也没有一点放松警惕的样子。他始终注视着前方,观察着是否有异常情况。
“停,雪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裴如昼又一次拉住了缰绳。
一人一马就这样矗立在了黄沙中,往常喜欢东跑西跑的雪蛰,这一次无比配合的停了下来,而裴如昼则在这个时候,努力向着前方看去。
他刚才好像看到了一道棕红色的身影?
这个颜色与黄沙实在太过相近,就算是裴如昼,也没有办法保证自己是不是看走了眼。
停顿几息,他直接从马背上跃了下来,接着犹豫一下,慢慢地向前走去。
看到裴如昼的动作,雪蛰也想向前走,但是它最终还是选择乖乖留在原地。
刚才走的匆忙,众人没有交流太多,可实际上将军敢派这几个人出去探查,便是觉得外面就算有异常情况,也不会太严重。
或许会有沙匪趁着这个时候来昼兰关,亦或是西域流民。
毕竟大易已经和西域签订了和平协约……
但是刚才那个颜色的人影,却叫裴如昼本能地觉得不对劲。
无论是大易还是西域诸国,均以金为尊,所以最像沙子的颜色,是不会被人随意穿在身上的。
次于金色的,就是红棕色了。
这个颜色与沙漠的本色太过相近,尤其是像今天这样天气不好的时候,以及黄昏那几刻。
凭借他的经验,行走在沙漠中的人,大多不会穿这个颜色的衣服。
万一与大部队走丢,或者遇到了风沙,其他人很难找到他的位置。这无疑是一种自断生路的行为,就连沙匪也不会这么干。
除非是……真正的亡命之徒。
明明风沙已经能够掩盖一切生息,但裴如昼还是屏住呼吸缓步向前。
然后他看到——那道黑影的确是个人!
这人身材高大,身上带着一张巨大的木质弓箭。
裴如昼擅长使弓,但是他还真的没有见过这样的弓。
而就在远远看清楚这一幕后,裴如昼便立刻向后退去。他知道,沙匪都是使刀的。
裴如昼将内里集在足尖,向着雪蛰所在的位置奔去。接着以最快速度飞身上马,向昼兰关的方向而去。
同时裴如昼还在仔细寻找着刚才那些和他一起来这里的人,现在去了何处。
要是他们被刚才的人发现,恐怕会有麻烦……
不过还好,在看不清楚四周,也难以确定前进方向的情况下,人一般都会在原地打转。
那群人并没有走远,发现没有办法前进之后,他们便只能转身向依稀可见的城墙而去。
“走!”看到熟悉的人,裴如昼立刻大声让同伴与自己一起朝着城内而去。
就在城门关闭的那一刻,风沙被隔绝了开来,而裴如昼的心中忽然有了答案。
他知道那个人打算做什么了!
那把弓,之所以如此之大,是因为它配的羽箭是带火把的!
裴如昼很多年前,曾经在坊市间见过有西域人杂耍,表演射这种带小火把的的箭。现在仔细想想,除了箭的大小不一样外,剩下的地方几乎没有差别……
昼兰关是一座沙漠小城,这里雨水很少,建造房屋更多考虑的是通风和隔热。因此城内的大部分普通人家,都是用厚厚的黄土夯墙,再以蒲草为盖。
要是不小心沾了火,那便是成片受灾。
只是……昼兰关的城墙极高,几乎从来没有羽箭飞上来过。
那种沾了火的羽箭,方向更难控制,甚至那张弓也很难拉开。
裴如昼的心乱成一团,但是行动上却没有耽搁一下。他以最快速度登上了城楼,向尤唯宁说出了自己看到的景象,还有心中的想法。
同在这一刻,昼兰关外的风沙,忽然停了下来。
不对……它只是换了个方向,朝着大漠深处刮去。而因为风来处有城池阻挡,所以前面原本漂浮在空中的烟尘,忽然落地亦或是朝后而去。
守在城楼上的众人看到——在远处,有上千号佩戴着重甲的士兵,而除了寻常的刀剑外,还有马车拖着沉重的油桶。
他们在沉默中靠近。
果然是火。
但是城楼上的人并不惊慌,因为裴如昼刚才的那番话,尤唯宁已经提前叫人备水。昼兰关城内的钟声也在这个时候敲响,整座城池都严阵以待。
也正是这个时候,裴如昼刚才的疑惑,终于寻到了答案。
他看到等到走近后,有两人同时在上下扶住了弓箭。接着,又有一人用一个结构复杂的木质长架挂住了弓弦。
有了木质长架的固定,弓箭变得稳固许多,而瞄准起来也变得愈发稳定……也不知这东西,究竟是谁设计出来的!
弓弦外的人正用自己全身的力气,向后退去。
“不行……”裴如昼忽然咬牙说。
他看到,因为自己刚才的话,此时城楼上的人们已经拿起了盾牌,同时搭箭向下方射去。
裴如昼想这盾是挡不住下方的箭的。
那沾了火的箭大概率会直接越过城楼,向昼兰关城内袭去。
昼兰关城楼上的箭,像是雨点一样的向下落,巨大的投石机也运作了起来。但是不远处的人,却几乎没有几个倒下来。
裴如昼看到,尤唯宁原本垂在身侧的手,已经慢慢地抬了起来,等待他将手完全举起的时候,便是昼兰关的兵士们冲出城门的时刻。
但是裴如昼的眉,却在这个时候蹙的更深了。
现在出门,只能算是送死。
裴如昼和他父亲不一样,从前的裴大将军和他和手下的人,都是不畏牺牲的。
但是裴如昼不一样,裴如昼自己并不怕死,他很怕他人会因此而亡……
“尤将军!”在这个时候,少年忽然开口,他转身用最快的语速对尤唯宁说,“请您给我一个机会。”
突然间听到裴如昼说话,尤唯宁也是一惊:“你要做什么?”
只见裴如昼抿唇说:“我要学他们……”
语毕,裴如昼便转身从一边的小兵手中拿来了一把弓。他压低了声音说:“我们也带火试试。”
昼兰关的人都知道,在射箭上,没有人能比过裴如昼。
但是此时那群人离他们太远,就算箭落过去,也已经没有了劲。
更别说尤唯宁还晓得,裴如昼什么都好,就是力量不足。
这样就算是带了火,也没有什么用处。
可就在众人疑惑的时候,裴如昼做出了一件最最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
他从一边,扯下了一面巨大的风旗。
这东西比一般布子都大,从前悬在这里是看风向的。
“酒!”裴如昼大声说。
刚才被他拿走弓箭的小兵愣了一下,虽然依旧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尤唯宁却还是立刻说:“给他拿酒!”
“是!”
周围士兵立刻听命,从楼下搬酒上来。
接着——裴如昼将酒撒在了那块布上,下一刻他便将那块布,朝城楼外扔去。
狂风一下将布卷了起来,这下众人终于知道了裴如昼想要做什么!但是那风实在太急了,布料虽然是向着那群人而去的,可却不断在空中漂移,根本没有办法瞄准……更别说在布料正好飞到那群人头顶的时候射准。
但裴如昼就是想赌这个不可能。
屏息凝神,朝那块布瞄准……
在这一刻,呼啸的狂风,还有周围的战鼓与钟声,却被他屏蔽了。
仿佛这世界上,只剩下了他一个人,还有不远处那块灰色的布旗。
裴如昼的力气的确很小,无法伤到远方的人,但是这箭气,却能将一块布带落。
就在那块布离人群最近的时刻,裴如昼眯了眯眼睛,缓缓地拉开了弓。
伴随着一阵破空之声,飞舞在空中沾满了酒的灰布忽然向下坠去,同时裴如昼快速搭上一根带火的羽箭,第二次瞄准了那张将要坠落人群的灰布。
——一团火球从天而降,目的地正是队伍中那个最大的油桶。
不远处的棕衣人,可以挥刀挡得住裴如昼的一根箭,但是却挡不住已经燃烧起来的大块布料。
裴如昼要那些油,在浸湿羽箭前便烧起来。
他要破掉远处那群人火攻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