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太子的酒

在皇宫里长大的少年,自然要比宫外的人成熟。

更别说戚白里还是在卫国皇宫里面长大的。能够讨好卫帝的他,只要愿意,可以给任何人留下好的印象。

在镇西大将军府里呆的这几天,一开始的时候,殊明郡主或多或少的还会因为戚白里过往的那些传言,而纠结一番。可是到了后面几天,戚白里在郡主心中的形象,就完全变成了一个温文尔雅,同时又有些腼腆的少年。

再加上郡主知道,戚白里的母妃在他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因此她对戚白里更是格外关照。

一直等到戚白里在镇西将军府过完中秋,回到皇宫之后,郡主都还在惦念着他。

等过了中秋,时间过的便愈发的快。

转眼间凤城便白雪皑皑,而裴如昼也在这个冬季,过了自己的十七岁生日。

大易的皇子出宫建府并没有统一时间,但是和前朝相比,还是比较早的。

现在这一辈皇子中,年纪最小的戚云遥还在皇陵守着。而戚白里和四皇子,一个将要十八,一个已经过了十八,于是皇帝想了想,也让他们在这个时候,结束了住在宫中的日子。

在此之后,他们还会在宫外王府住上几年,等到行了冠礼,就要去自己的封地了。

大易的皇子封地都不大,不过大多离凤城很近。

当今圣上不少兄弟,就是半年住在封地,半年呆在凤城。

在裴如昼看来,这样的生活比一直呆在皇宫里面可好太多了。

说来也巧,这半年里戚白里的功课进步很大,而或许是有了戚云遥对比,皇帝和太后看戚白里也顺眼了不少。因此皇帝赐给他的王府,虽然不算好,且看上去着实小了一点,但是好在位置不错,离镇西大将军府只有两条大街。

出宫之后戚白里常常会被裴如昼邀请到家里来。

时间久了,就连裴如昼的弟弟裴郁风,都适应了戚白里经常会出现在自己家的这件事。

而皇子们都已经不在宫中读书了,裴如昼当然也回到了将军府里。

人人都知道,裴家人注定是要当将军的,裴如昼未来肯定要回昼兰关。不过在此之前,皇帝便将他派到了皇城禁军中,美其名曰历练一番。

皇城禁军里面大多都是贵族子弟,不过在裴如昼看来,这群少年明显要比宫里的人好相处得多。

他们白日一起骑马巡城,到了晚上,就聚在一起喝酒。

裴如昼想——戚白里未来是要当皇帝的,而自己身边这群贵族子弟,未来肯定都是国之栋梁。所以他还将戚白里,也拉到了这个圈子中。

等最开始的成见消失,戚白里已经完美的融入进了禁军的圈子里。最重要的是,现在全凤城的人都知道,裴如昼和六殿下的关系,不是一般的好。

——在裴如昼看来,出宫的这段时间,除了自己的毒还是会定时发作外,简直没有一点不好的。

哦……不对。

或许还是有一点的,那便是从他出宫之后,太子对他真的是越来越热情了。

而裴如昼也终于明白了这份热情,是从哪里来的。

……

皇城禁军十日轮休一次,这天刚刚结束工作,到了轮休的时候,禁军的军营外,便传来了一阵马蹄声。

“太子殿下到!”

太子?

听到这两个字,裴如昼赶紧从马背上翻了下来,朝着军营入口的方向,给太子行了一个大礼。与他一起的,还有另外几个同在禁军中的贵族少年。

“如昼快起来。”太子笑了一下,亲手将裴如昼扶了起来,“我都说了,不用和我这么客气。”

太子今天难得穿了一件青衫,此时笑得极其温柔。

但是站在裴如昼身边的另外几个少年,见此情景却忍不住向他投来了一点点担忧的目光。

裴如昼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将自己的手腕,从太子的手中抽了出来。

“好,好的殿下……”

“嗯。”戚羿宿笑了一下,就像是没有看到裴如昼的拒绝一样。

放在几个月前,裴如昼只是会稍稍觉得太子有一点点奇怪,但是现在……他已经知道奇怪的点在哪里了!

太子第一次来禁军营找自己的时候,他和禁军中的其他少年一样,均是一副意外和受宠若惊的表情。

而等两次三次下来,那些已经和裴如昼混熟了的少年,终于忍不住在一次喝酒的时候,向他问了。

“……如昼,你和太子关系很好么?”

“嗯?还好吧……太子殿下很热情。”裴如昼委婉的说。

“哦哦,那就好那就好。”说话的人脸上的表情有一点奇怪。

见状,只喝了两口酒,还没有什么醉意的裴如昼忍不住追问道:“怎么了?”

和他不一样的是,刚才说话的那个少年,现在已经有些上头了。

被裴如昼这么一问,对方稍稍犹豫了一下,终于凑近说:“我给你说个秘密,千万不要和旁人讲啊!”

“嗯!”裴如昼郑重点头,“一定一定!”

“……就是,其实我们都知道,你之前一直呆在昼兰关那边,可能没有听说过凤城一些事,”讲到这里,那个少年忽然有些后悔,但是被裴如昼这么看着,他又实在不好将已经说了一半的话再吞下去,“太子殿下,是断袖……和宁大人,你知道吗?”那人深吸一口气,终于将这一句话,完完整整地说了出来。

裴如昼:“……”

什么!

之前他虽然在九重天上,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一点,并且也真的怀疑过这些。

可是自己胡思乱想,与猜想被证实,简直是两件完全不同的事情好吗!

当下,裴如昼差一点就将口中的酒酿喷出来了。

“咳咳咳……”裴如昼下意识地又问了一句,“你说的,是真的?”

“嗯!”

戚羿宿毕竟还是太子,再多的话,刚才那个少年也不愿意多说。

而裴如昼现在好歹也见了不少断袖,他一下便明白了这个禁军少年话里的意思。

……他觉得,太子对自己有意思。

禁军军营外,不少人都将视线落了过来。

裴如昼无视太子暧昧的目光,与对方进行了一场正经严肃的君臣谈话。

——太子问裴如昼最近生活怎么样。

裴如昼回答自己工作情况。

——太子问裴如昼这阵子有没有毒发。

裴如昼说军营里的大家,对自己都非常关照。

这通对话,简直就是鸡同鸭讲,什么都没有聊出来。

裴如昼以为自己已经将“敷衍”这两个字写在了脸上。可等一直盯着脚尖的他,实在忍不住抬头向太子看去的时候,却见对方正一脸笑意的看着自己。

裴如昼:“……”

我刚才说的那些东西,真的很有趣吗?

完全没有应付断袖经验的裴如昼懵了。

他不知道自己与太子的相处方式,正好戳中了对方喜欢的那个点。

戚羿宿含着金汤匙出生,众星捧月什么的,对他来说简直再正常不过了。

裴如昼明显的敷衍与抗拒,让戚羿宿觉得很有意思。当然最重要的是,戚羿宿喜欢裴如昼身上这种和凤城子弟完全不一样的气质——就像是一团火,且还是沙漠夜里的篝火。

从第一次见到裴如昼的时候,戚羿宿便执迷于这种感觉,时间久了这种感觉非但没有一点点变淡的迹象,甚至还在继续发酵着。

……

对方毕竟是太子,尽管裴如昼真的很想回家去,但是说了两句后,戚羿宿还是将他带到了凤城的一间酒楼中。

太子之前也曾邀请过裴如昼一起参加宴会,或者一道用膳。裴如昼原本以为,这里还有其他人。可是等到了那一间酒楼的包厢之后,裴如昼这才发现,原来今天只有自己。

不知道藏在了哪里的乐师,正缓缓地抚着琴。

从小就学琵琶的裴如昼,从那轻缓的琴声中,听出了几分暧昧不清的感觉。

仔细看就能发现,这一间包厢虽然大,但是却被好几重厚厚的纱幔,分割成了大小不一的空间。

从裴如昼现在所处的位置,能够看到一张软塌。

而软塌前的熏炉里,还慢慢地向外飘着甜香。

裴如昼从来都没有来过这种地方。

但是凭借他之前在昼兰关各处闲逛得来的经验……这种酒楼,应该不怎么正经。

从进包厢的那一瞬起,裴如昼就想离开。

戚羿宿好像没有看到裴如昼脸上纠结的表情,还在为他斟着茶。

末了,又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了一壶酒。

“如昼,尝尝这酒怎么样?”

“……嗯。”裴如昼缓缓地将酒杯从戚羿宿的手中接了过来。他抿了一口后,装作不知道戚羿宿的意思一样问道:“殿下,今天别的朋友呢?我们两个人一起喝酒,实在是太无聊了。”

要是能将禁军里的那群人叫出来就好了——裴如昼在心中默默地想到。

闻言,戚羿宿笑了一下。

现在在宫外,而戚羿宿明明没有穿带一点黄的衣服,但是在裴如昼的眼里,今天的他除了那一身不变的贵气外,属于太子的久居高位的压迫感,却一点都没有变。

戚羿宿没有说话,自顾自喝下了一杯酒。

过了一会,等放下手中杯盏之后他才说:“这是‘解珴酒’,我专程找人从西域带来的。”

……解珴酒。

听到这三个字,裴如昼稍稍愣了一下。

解珴酒这名字,他可是非常熟悉。

这东西原产于西域,因为地理位置,昼兰关里也有很多。

但是裴如昼却从来都没有尝过。

解珴酒实在是太烈了,烈到沾上火星子后能够着火的程度。解珴酒刚开始喝还好,只觉得味道淡淡的,好像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是再过上一会,就能感觉到它的威力了。

听戚羿宿的意思,他好像是觉得裴如昼会喜欢,这才找人将解珴酒从西域带到凤城的。

可是裴如昼真的对解珴酒,没有一点兴趣啊!

他停顿了好半天,终于说了一声:“谢殿下。”

除了这个,裴如昼也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了。

就在他犹豫的时候,太子已经将好几杯酒喝了下去。而一个白色的玉杯,也被他推到了裴如昼的身边。

戚羿宿没有说话,但是看到对方脸上那似笑非笑的表情,裴如昼明白这杯酒自己是必须要喝了……

算了算了,不就是一杯酒吗!

见状,裴如昼也没有什么好纠结的,他直接将酒杯端了起来,闭眼一口咽了下去。

就像之前听人说的一样,解珴酒的确没有什么香味,只是在将它咽下肚的时候,灼痛感便一气从口腔蔓延到了胃部。

裴如昼忍不住皱了一下眉。

就在这个时候,戚羿宿已经又给他倒了一杯酒。

还要喝吗?

“殿下……”裴如昼忍不住咬了咬唇,他忍不住在心里面默默地对比了起来——尽管是亲兄弟,可太子戚羿宿的脾气,真的完全比不上戚白里。

啧啧,怪不得最后是戚白里一统天下呢。

不远处,暧昧的琴声还在继续。

太子又喝了一杯解珴酒。

裴如昼知道,按照规矩,太子都这么“给自己面子”了,那么自己也一定要干了这杯酒才可以。

但是谁叫他太清楚自己的酒量,裴如昼的酒量不好不坏,一般情况下随便喝两杯当然没有问题。和戚羿宿这样一杯一杯的往下灌,他可是真的不行。

“怎么?不喝酒么?”见裴如昼一动不动,太子忽然抬头,以一种裴如昼看不懂得眼神向他望去。

裴如昼很想点头,装作自己不会喝酒的样子,但是他知道自己骗不过眼前的人。

耳边的琴声更急了,裴如昼忽然觉得,此时的戚羿宿真的非常危险……

戚羿宿之前听人说,裴如昼上一次休息的时候,将戚白里叫到了家里,两人坐在镇西将军府的房顶上,一边看月亮一边喝了一晚上的酒。

听到那件事时,他便忍不住想要去找裴如昼。他想,自己给裴如昼的时间已经够多了……

但是最后戚羿宿还是忍了下来,一直到现在裴如昼又一次休息,他才将人带到这里来。

裴如昼实在想走。

听到戚羿宿的问题,他先是摇了摇头,而后忽然咬了一下唇说:“太子殿下,我酒量一般,而且休息两日后还要回禁军。您要是想喝酒的话——”不如去找别人吧。

裴如昼这番无比大胆的话还没有说完,就看到戚羿宿忽然变了脸色。

他直接开口说:“裴公子不躲戚白里,怎么专躲我?”

戚羿宿没有叫裴如昼“如昼”,他的语气忽然冷硬了下来。

听到戚羿宿的话,裴如昼当即就打算对他谢罪。

然而还没有起身,戚羿宿忽然又隔着小桌拉住了裴如昼的手腕。

戚羿宿眯了眯眼睛说:“你在怕我。”

裴如昼没有说话。

“也是,”戚羿宿笑了一下,“禁军那里都是京城子弟,你一定听说了不少与我有关的事情吧。”

的确——裴如昼默默在心中点了点头。

不过这话,好像不能当面给戚羿宿说。

见裴如昼依旧沉默着,戚羿宿突然起身靠近了他,并拉着裴如昼的手腕,压低声音说:“可你既然因为传闻怕我、躲着我,又为什么不怕戚白里呢?”

戚白里?

裴如昼不懂戚羿宿怎么忽然提起戚白里。

没有给他太多思考时间,戚羿宿就这么盯着裴如昼的眼睛说:“他在卫国长大,你你真觉得他是个干净、单纯的人?”

听到这里,裴如昼忽然起身,用力挣开了戚羿宿的手,“太子殿下!”他咬牙提醒。

裴如昼的声音有些大,琴声突然被他打断,酒楼的包厢内安静得针落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