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一时之间陷入沉默。
破败废墟上,死寂的陈氏宅邸中,只剩下陈氏一家三口均匀而平缓的呼吸声。
柏青和周宙望着六目碧蚺,心头升起一丝浓浓的疑惑。
毕竟,如今那位前任离宫宫主的转世之身安然无恙,一切的始作俑者赤丹观主也身死道消,难道……不应当感到高兴吗?
——有一说一,洞悉六目碧蚺生性好玩的周宙,甚至已经想好了接下来要带它去戊州哪些有趣的地方游山玩水了……
但就在这个时候,他们却看见六目碧蚺脸上的表情不太对劲。
不过俩人也是修道界老油条了,在没弄清楚情况前,都没有率先开口。只是心头隐隐有所猜测——那他们并不知晓的变故,极有可能和方才六目碧蚺问的“乌鸦”有所关联。
“本座,要回去了。”
良久以后,六目碧蚺才颇为不舍地叹了口气,如此说道。
话音落下,柏青倒并不感到什么意外,但周宙确实神色一变,许久才支支吾吾吐出一句,“回……离宫?”
“发生了一些事,本座需要立刻回去。”六目碧蚺无奈叹息。
顿了顿,它晃了晃脑袋,继续开口,“虽然此次风波颇大,但收尾还算平静,嗯……你就是那戊州唯二的两大观之一的观主吧?”
说话之间,它看向柏青。
后者立刻点头,恭敬行礼,“回禀大人,九天道观观主,正是柏青。”
六目碧蚺沉吟片刻,突然吐出一物,“既然如此,这玩意儿你便拿着吧,它本就是戊州之物,本座带走也不太合适。”
那一瞬间,柏青愣住。
待看清那小物件儿的模样时,心头猛然一怔!
却见那是一枚青铜色的古旧小钟,钟体略显残破,但却仍散发着一股玄奥、古老和苍凉的气息!
——戊寅天钟!
正是方才六目碧蚺从赤丹观主手中夺下的戊州重器!
尽管它此刻并不完整,但对于戊州来说却仍具备着非同凡响的象征意义。
嗯……如果非要说的话,就相当于玉玺之于凡人王朝那样?
而这样的东西,给周宙这样的散修是肯定用不上的,六目碧蚺想来想去,便扔给了柏青。
“先前本座忙于……其他之事而未曾来这青柳城时,戊州大多数修士都被那赤丹观主蒙骗,唯独你第一时间洞察是非,未曾参与进去。”
六目碧蚺缓缓开口,“甚至本座能来得及来这青柳城,保住陈氏女婴,也恰是因为碰上了你,不管巧合也好,时运也罢,你都有功。这戊寅天钟交由你,本座也放心。”
“多……多谢大人!”
手里捧着沉重的戊寅天钟,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柏青观主此刻却是脸上忍不住的欢喜,说话都哆嗦了起来!
“拿着它,把戊州搞好一点——否则下次本座来时,严惩不贷。”六目碧蚺轻咳两声,故作威严。
如今,戊州两大观之一的赤丹道观,不仅损失了蜚无存这样的合道境大能,更是连观主都嗝屁了,甚至还因为青柳城的阴谋,被整个修道界恨上了。
可以预见的是,这尊曾经的庞然大物的衰落,已不可避免。
而不出意外的话,身为两大观之下的九天道观,必将崛起,一统戊州。
而且柏青这人心思细腻入微,洞察真假是非,戊寅天钟交给他,对戊州来说应当是一个合适的选择。
“请您放心,吾必将借此重器统一戊州,振兴修道界!”柏青深吸一口气,后退步,行大礼!
此刻,再也不是出于对六目碧蚺力量和地位的恐惧,而是……心悦诚服。
“还有,周宙是个好家伙,本座走后,你们可莫要欺辱于他。”六目碧蚺又看向一旁的周宙,如此说道。
“您说笑了,周先生乃是您的人,我们又怎敢冒犯他呢?”
柏青说罢,眼珠子一转,“自今日起,周先生便是我九天道观首席客卿长老,享太上之权,听调不听宣!”
六目碧蚺看着拍着胸脯保证的柏青,心头也不禁暗叹——这家伙不仅会来事儿,更是会顺杆往上爬。
如今周宙也算他六目碧蚺的人,柏青这一手不仅是让它放心,更是不准痕迹地把九天道观和它扯上了关系。
或者说……和离宫天殿扯上关系。
这样,哪怕离宫天殿压根儿不晓得九天道观这个个地方,以后有什么意外的时候,敌对九天道观的家伙们也应该要考虑考虑,那屹立于离道中央的庞大大物的意思。
不过,对于柏青的小心思,六目碧蚺哪怕是看出来了,也没有多说什么。
——虽然被当成了虎皮,但至少柏青的方式并不让人感到讨厌。
但周宙此刻却无暇顾及这些,他望向六目碧蚺,茫然抬头,“我……不能跟着您吗?”
倘若是几天之前,听六目碧蚺这样说,他或许心头还会暗喜。
但几天之间的相处,却让他对这头看起来无比凶恶但实际上颇有人情味儿的龙种观感不差。
当然,最大的原因还是因为这头龙种——出手太他娘的太阔绰了……
“本座已经没精血了啊混蛋!”六目碧蚺瞪了他一眼,佯怒开口。
随后,它脸色一正,摇头,“再说,江南那家伙是肯定不会让本座带个人宠回去的,而如果让你进离宫的话……你的修为又不太够。”
顿了顿,它晃动身子,剥落一枚嶙峋古拙的龙鳞,“这样——这玩意儿你拿着,瞪突破合道巅峰以后再来离宫找本座,兴许本座还能在天殿给你安排个差事儿。”
周宙一把接过龙鳞,沉默点头,目中颇为落寞。
垂涎六目碧蚺身上各种好处是真的,但心有不舍,也是真的。
一旁,柏青见这一幕,却是心头羡慕得紧!
从一个偏远大州的落魄散修,到离宫天殿下属,这特么是直接一步登天了啊!
果然,机缘际会,妙不可言。
“好了,别扭扭捏捏的跟个小姑娘一样,本座走了!”
六目碧蚺见俩人还想说点什么,晃了晃脑袋,卷起一阵狂风,带起三张玉床,朝离宫的方向而去了。
于是,因为辛月仙子转世之身的一场风波,缓缓落下帷幕。
但整个过程中,二人一蛇都违背注意到的是,天穹之上,有一只无形的眼睛,将一切都尽收眼底。
.
三天后。
戊州古战场,一片黄沙。
将戊州修道界的事儿妥善处理完毕后,六目碧蚺便带起陈氏一家三口,踏上了返回离宫的旅途。
谷葨
一路之上,赤丹观主脑海中的那头“乌鸦”,却像是无形阴影一般笼罩在它的心头。
让六目碧蚺心头明白——此次归途,恐怕并不会那么顺遂。
片刻后,先前因为它来的时候启动过一次的传送大阵,出现在它眼前。
——那次动荡与风暴倒是驱散了周遭的废墟,让整个大阵的全貌露了出来,不至于再淹没与残檐断壁中。
而就在六目碧蚺即将踏入传送大阵的时候,一个突兀的声音却回荡在他的耳旁。
“血气冲宵,筋骨强横,龙魂将成,好一头绝世龙种,可惜……”
沙哑而古老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让六目碧蚺分不清具体的来源。
那声音中透着赞叹,以及……遗憾?
六目碧蚺眉头皱起,不仅是因为有什么存在能让它无法感知,更是因为这沙哑的声音……太熟悉了。
尽管它可以确定,在它两万多年的岁月中从来没有听到过这个声音,但在先前吞噬的赤丹观主的记忆里,这声音可是老熟人了,或者说……老熟鸦了。
——那头“乌鸦”。
那头撺掇和蛊惑了赤丹观主,险些让辛月仙子转世之身魂飞魄散,甚至可以称作一切风波的源头的诡异乌鸦!
现在,它找上了六目碧蚺!
六目碧蚺下意识地四下环顾,却并没有发现它的身影,但当它转过头重新看向前方的传送大阵时,一头通体漆黑的古怪乌鸦,正静地立在传送阵口,看着它。
那漆黑的眼眸中,透着一股淡淡的古老和玄奥的气息,仿若寂静而幽冷的无边星空。
“就是你?”
六目碧蚺目光一凛,浑身升腾起一股恐怖的气势!与此同时,周遭的空气都表达炽烈和危险起来!
“不不不不不不!”
“请相信,吾并没有任何恶意!”
那只乌鸦感受到恐怖的气息,连连夸张地将两只翅膀摇动,它指着自己,
“如您所见,吾只是一头普通的乌鸦而已,若您想杀,甚至不费吹灰之力。既然如此,那为何不能听吾一言呢?”
六目碧蚺并没有因为它的花言巧语而放松警惕,目光阴沉,声音冷然,“可惜什么?”
“龙种!”
那漆黑的乌鸦张开双翅,颇为夸张道,“您是一头伟大的、尊贵的龙种,正是因为那浩浩威严,吸引了吾等出现。”
六目碧蚺没说话。
坦白来说,如今这头乌鸦的说话方式与赤丹观主记忆中的说话方式,判若两鸦。
——是一头合格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乌鸦。
六目碧蚺心头如此想道,更加深了一些警惕。
“可惜……永远也化不了龙。”乌鸦仿佛一针见血那样。
那一瞬间,六目碧蚺浑身一震!
“您应当知晓,当初离道一百零八古仙其中之一便是——祖龙。”乌鸦徐徐道来,
“但无数年前,作为一切鳞兽之首的古仙祖龙便被离王镇杀,被夺去位格,自此,残余的祖龙血脉便与离宫势不两立,相互侵杀!”
“但现在,您作为生怀祖龙之血的龙种,即将化龙——您试想一下,倘若您是离宫掌权者,您会让祖龙血脉复苏么?”
“诚然,您为了离宫殚精竭虑,奔波劳碌;但您对于他们而言,说不定只是一枚随时可用的弃子罢了。”
那一刻,就像被震住一样,六目碧蚺的身躯仿佛僵硬了。
乌鸦见这模样,又加了一把火,声音都变得森寒起来,“甚至……说不定您此行回去以后,离宫掌权之人便会因为您即将化龙,将您除而后快之!”
“哪怕您侥幸未死,您这一生,也将绝无化龙之机!”
就像魔鬼的低语蛊惑那般,它的声音总带着一股奇异的力量,让一切听它说话的生灵,都会被带进它的节奏当中。
——就是那种它的话明明只是阐述一种可能性,但却会莫名其妙地让所听之人不由自主地去相信那样。
最后,乌鸦的声音带着一丝浓浓的诱惑,仿佛不绝于耳的魔音那样,
“但……吾有一法,可让您立地化龙。当然,只需要一点小小的代价,比如——那欲除您而后快的离宫的前任宫主的转世之身……”
仿佛着了魔那样,六目碧蚺愣愣抬起头,呓语那般,“辛月仙子……给你……助本座……化龙?”
“不错!不错!”
乌鸦动了,扇动翅膀靠近六目碧蚺,落在它的鳞甲之上,轻柔地抚摸着它的脑袋,
“可爱的孩子……伟大的龙种……正是如此。”
“用那邪恶的、阴暗的离宫的前任宫主……就可以换取您化作祖龙的机会……”
“来吧……将它交给吾……”
话语之间,乌鸦眼中露出一丝掩饰不住的喜悦,看向六目碧蚺的目光也再没有了那种装出来的尊敬,反而是如同看一具僵硬的傀儡那样。
龙种?
说到底也不过是野兽罢了。
甚至比那赤丹观主,更加容易“蛊惑”。
然而就在它以为一切即将功成的时候,六目碧蚺身上突然异变骤起!
那三尺的身躯一瞬间暴涨,浓浓的黑暗风暴席卷之间,顶天立地的龙身悍然浮现!
与此同时,无尽的黑雾溢散而出,仿若囚笼一般将漆黑的乌鸦困在其中!
“你!”
突来的异变,让这诡异的乌鸦骤然惊慌,扑腾着翅膀想要逃离!却被那充满毁灭性的黑雾牢牢锁住,完全动弹不得!
然后,六目碧蚺抬起头来,冰冷的眸子里哪儿还有方才的迷茫?
它看向有些惊慌的乌鸦,在对方阴沉而恼怒的注视下,六目碧蚺的声音充斥着不屑的讥讽,
“你就是这般蛊惑赤丹观主的?”
“但你以为本座的龙身是从何处得来?”
“——就是离宫啊!”
“蠢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