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阳被师姐走下擂台时的气氛吓到,眼睁睁看着小师弟似乎被训了一句,再眨眼师姐就走了。
他胆战心惊地凑过来,问小师弟:“师姐去哪里了?”
开阳目光不自觉地瞅了瞅段重阳的下巴,一个浅浅的手指印正在淡去,“……师姐和你说了什么?”
段重阳收回视线,看向他,慢慢笑道:“没什么,师姐要去散散心。”
玉衡过来,看了眼师姐的方向,“走吧,回去等。”
段重阳不在意道:“我在这里等一等。”
“也好。”玉衡没有多说什么。
回院落的路上。
开阳忽然扭头问道:“上次师父骗我们,是不是就说师姐下山散散心?”
玉衡看着反应过来的木头脑袋师弟,慢条斯理的冷哼一声。
“小师弟似乎没有把自己当成一个师弟……”瑶光忽然说。
开阳:“啊?怎么说?”
瑶光想了想,“师姐对我们其实没有对师父那么多的感情,我们更像师姐的羊羔,只要我们不作死,还在视野内,牧羊人就不会多操一点心。”
“现在里面多了一只不听管教的小羊,牧羊人的目光一定会被它吸引走,哪怕是厌烦的态度,它也会得到更多的关注。”
开阳沉默了一下,“是哦。”
瑶光还未变声,听起来仍像一个可爱的小孩子,他对开阳的语气意有所指,“到时候你肯定会乱醋的,你连阿璞的醋都吃。”
开阳的大脑处理器已经超额负载,他没听懂,但是不高兴道:“你说什么呢。”
三人到了院子里。
阿璞欢快地来找它的好兄弟开阳,开阳立刻把烦恼丢到一旁,抱着阿璞去后院玩了。
瑶光被玉衡叫住。
玉衡看着瑶光无辜的表情,“你最好不要做没有必要的事。”
瑶光瘪嘴,“师姐对开阳最有耐心啊,要他挡在小师弟前面,师姐肯定不会在意的。”
他抬头看看师兄,“……你不是也看出来了吗,师姐对小师弟也不信任,她只是懒得多管,我们可不能干看着呀,他来的时候连师姐的名字都不关心,现在目光全在跟着师姐动。”
玉衡平静道:“我不是指开阳,我在说师姐,不要想着去干预师姐的任何事。”
瑶光不说话了。
“师姐爱护小辈,不代表你可以放纵。”
瑶光闷闷地说:“我知道了。”
阮舟是第七场,就在燕川的后面。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下场,对师弟说话,而后离开,也不动声色地望了一眼东道主位,瞿修已经不见了。
阮舟上台,看着对手道:“师兄,快点结束,你不会在意吧。”
段重阳冷眼看着他上了台,又望望深林,最终还是起身向深林走去。
瞿修本就不必亲自前来。
他在朔堂玉牌弟子中排前二十,大长老的徒弟在山南被害,朔堂弟子前五十的玉牌弟子都在受大长老的差遣,四处捕审可疑的弟子。
瞿修来前山监看初试,原以为可以看一场好戏。
台凝宗三人再不济也步入炼气化神有些年头了,就算天资普通,也有真气护体,怎么可能会这么快就败于人手?
这个小宗派的女修邪门得要命。
这开始让他怀疑自己在太水山那日究竟是因为封山大阵才抽身离开,还是……落荒而逃。
穿过白玉台的深林,一路向上就能抵达内门弟子的大殿。
他的师兄师弟正在那里为大长老奔波。
一棵棵一模一样的树木在他身边擦过。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快地从座椅上逃离。
也许是那把距离他几寸的刀锋,也许是燕川那双冰冷的眼神。
瞿修低低地骂了一句。
为大长老做事也不是什么好差事。
大长老死于山南的那个徒弟,已经炼气化神大圆满停滞多年,是最有希望跨入炼神反虚的年轻一代弟子。
他不该死的这么轻松。
就如那三人不该输给一个炼精化气的女修。
真气护体不是说着玩玩而已,它是由神识凝聚的虚无之力,本该是修士最可靠的盾。
燕川这样以下克上的到底是少数。
杀害大长老亲徒的人,修为必不会低。
枢天宗崇尚天资与实力,这样的凶手,就算找到了又能把他怎么样呢。
所以就如曾经的他,在某天彻底明白了自己那些天骄无可弥补的差距,他永远不可能会像他们一样得到应有的重视,甚至哪怕只是平等地对待。
于是他为自己找了一条捷径……
朔堂是整个枢山的支架。
天骄们不屑于此,他们永远都在追求强大的实力,但平凡如他却可以凭此一步一步地爬上来,耗费心血的谋算,将微薄的权利握在手中,再也不被人踩在脚下,让小辈们恭敬地叫一声师兄。
他沉默地在林间穿行,午后正是弟子们忙碌的时候,没有人来深林。
树影摇晃,只有风声。
也许大长老的亲徒就是死在这样安静的林中。
这个念头让瞿修冒出一身冷汗。
忽然一声枯叶踩踏的声音。
瞿修猛地拔剑刺向身后。
——是一位朔堂弟子。
他无声的松了口气。
那位弟子被吓得不轻。
瞿修看了看对方腰间摇晃的玉牌,努力收敛神色,“……是师弟啊。”
朔堂弟子缓过来后见礼,“师兄不是在盯着下面的初试吗,这么快就回来了?”
他敷衍道:“没什么好看的,还是大长老的事要紧。”
朔堂弟子捧场笑着接话:“可不是,师兄们都没成想瞿师兄会下去揽这个差。”
瞿修打量他一眼,“师弟是有什么活要下山?”
朔堂弟子回答:“是,应该是大长老有眉目了,让我去送个信,请三长老回山。”
三长老。
瞿修的眼神微动,他们是实在找不到人了吗,想拿阮舟应付官差?
他对这些事没所谓,见天骄们互相算计就权当乐子。
瞿修收了心神,对师弟点点头,“山下邪修近来十分猖狂,路上还是要小心的。”
要是在平日,这种小事根本不用劳动内门弟子,随意差遣一位小宗派的师尊跑一遭就行。
可惜大长老正在气头,首席弟子身亡也不是小事。
他们这些尚有些面子的玉牌弟子,就只能伏低做小了。
那弟子感激道谢,告辞退走。
被这朔堂弟子这么一打岔,瞿修心中已经放松下来了。
身后枯叶的声音微微响起。
他回头,“怎么还没……”
他看到了那个面容清冷的女修。
她仿佛只是来林中散散步,表情寻常,一身悠闲。
燕川看着他的神情觉得有趣,忽然轻笑,“都是熟人了,何必这么麻烦,白费力气,又凭耗了精力。想杀我,为什么不自己来呢?”
瞿修咬牙,“杀?不过是一个小宗派的弟子,还用得着我命人打打杀杀……”
燕川平淡的接道:“你当然不用,对你来说这不过是一场得意的教训,对小人物却是场灭顶之灾。你做这种事太娴熟,对他们的生死早就没了概念。”
他似乎被戳到痛楚,“你懂什么……”
燕川淡淡地打断他,“拔剑啊。”
瞿修怔住,他看着那双如薄冰般清透的眼睛。
“我给了你时间,”她的目光落到他的剑上,剑身被主人挂了一个小版的玉牌,“你不会以为我是来和你废话的吧。”
他听到风声,瞳孔骤然放大,手将将握在剑柄上,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
那个小玉牌乍碎成数片,散落在风中。
燕川的剑尖朝下,她扫了一眼那个小玉牌,带着一种平静而单纯的表情,“你很珍惜玉牌弟子的身份啊,连剑也给它挂了一样的小配件。”
瞿修咬牙直视她,在她寻常的语气中听到了深藏着讥讽的恶意。
他突然挥剑,真气交缠着灵气向她袭去。
燕川竟然避也不避,就这样抬手起势,直接劈来。
他以为她会被他的真气阻滞。
但那柄剑在他的眼前放大,放大,毫不费力,就像没有任何阻隔。
瞿修不得不转而横剑抵挡,他瞳孔微晃,清晰地感受到附在剑上的真气被一寸一寸分开。
可在太水山时,她明明还会被他的真气隔开!
燕川见此,用偶然想起的语气道:“哦,还要多谢你们与我陪练。”
漆黑的剑身在短暂停顿后,猛然下劈,他轰然飞出,立刻想要挣扎着爬起来。
燕川神情不见舒展,脸色渐渐黑了下来,她沉默几秒,带着一种莫名的烦怒,她道:“就这样吗?”
瞿修人还未站起,绷紧了精神,低声掐了个水决隐去身形。
树影晃动,他的身影大概是站了起来,却立刻消失不见。
水相法诀以幻术为主。
她看着变幻的重重树影,闭上眼睛。
磅礴的金相之气突然出现在她的背后,是瞿修的剑。
他低声念道:金相——“破诀!”
灵力波动登时在四周暴起,近处的树干接连轰炸开,被连根掀起。
瞿修看着他的剑尖接近她的后背,他屏气,只要再快一点,再快一点!
但是燕川微微转身,没有任何难度的接住了他的剑。
漆黑的太水剑,如点水般轻盈,止住了他的剑势。
他听到她叹气,“金相不是这么用的。”
金物锋利在于内敛,雷相的破诀会让集中一点的锐利崩散,徒留一场气势。
下一秒。
黑剑如摧枯拉朽般一寸寸向前推进,崩毁了他的剑,自剑尖开始,化为一片片碎片四散炸开,一直向前,直到他手中只剩一把剑柄。
瞿修为了保住手臂,艰难地松开剑柄。
一切都变快了。
燕川的剑铮然一声,向前一探。
他跌落在地,背靠巨树。
那漆黑的剑尖晃也不晃的抵在他的咽喉,她轻轻一动,温热的血就洇出,顺着脖颈蜿蜒而下。
瞿修紧紧撑着地面,失声道:“你不能杀我!”
燕川歪歪头,“为什么?”
他眼睛睁大,薄汗冒出,“……我是玉牌弟子!代管峰会初试,还有后山!对,我在为大长老捕审谋杀弟子的凶手!如果我不见了……”
燕川平静地听完,柔声道:“你知道的,枢天宗随意少个什么人都不奇怪,我在来这里的第一天就学到了这一点。”
后山。
她在心中默念一声。
他哽住,挣扎道:“我和那些天骄不一样,我是玉牌弟子,在第十三位……”
燕川的剑微微用力,让他不敢再开口。
她调侃道:“也许你也该向他们学一学,你攥在手心里的这点权力在实力面前实在算不上什么”
他听出她话中的嘲讽,竟不顾利刃猛然向前反抗,“你懂什么,就来说教我?在这里,在枢天宗!实力与权力就是一切,没有天生的好命,就要拼尽全部保住尊严,没有实力,权力就是登天梯!”
燕川眼神微眯。
一个已经发抖告饶的小人,最后一丝反抗竟然在这里。
她含笑道:“啊……你竟然在意的是这个。”
“我知道你的信仰是什么了,你追求实力,发现太过艰辛,于是追求权力,以为是条捷径。”
“让我猜猜,走到今天这个地位,一定很辛苦吧。”
她平静地看着他,“真可惜,你今日倒在我的剑下,就说明你所坚信的东西……都是狗屁。”
瞿修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将剑收走。
他哑声问:“你,你想做什么?”
她打量着他的神色,“只是想告诉你,你的道烂透了,干脆打碎,让你亲身陷进泥尘中体会体会。”
燕川看到他的脸在抖。
她轻声道:“我听说人的尊严会死两次,一次是在无人可见的时候。”
他晃动的眼神扫过这片空旷的树林。
如果这就是无人可见的时候,那么——
“一次是在众人眼前。”
他猛地咬住牙,脸侧的肌肉绷紧。
“看你胜券在握的样子,应该在中试128名额里吧,那就,祝我们中试尽兴。”
峰会中试开始,将会是枢天宗的盛会。
“野心却不朝向强者,就该做好葬身弱者腹中的准备。”
“活成这样,太可笑了。”
玉牌弟子集合的法诀在大殿传出。
瞿修魂不守舍,带着满腔的恍惚与惶恐顺着法诀走向大殿。
她最后的话语在他脑海中翻来覆去的回响。
燕川低头,随手挥去挂落在衣衫上落叶,“出来吧。”
阮舟从树后走出来,“你将自己归于弱者的队伍?”
燕川不觉得与他相熟,开始有些不耐,“而你显然将自己归于强者。”
“继续留在那里,只会拖累你。”
她失了耐心,冷眼看着他,“你想说什么。”
阮舟挑眉,“我需要帮手,才能在这里尽快站稳,而你很合适,我们又有旧缘。”
燕川彻底失了兴趣,好笑道:“你们对强弱的定义似乎出了些差错。”
阮舟微微摇头,“是你……”
她字句缓慢道:“但我不介意为你们慢慢纠正。”
阮舟看着她转身离开,站了片刻,才抬腿回山。
到了深林边缘,一位路过的朔堂弟子忽然看到他,连忙叫住,“阮师弟,大长老请你过去一趟。”
枢天宗长老们的弟子十分特殊,除了师徒,更像是上下属。
“三长老不在山上,我也轮不到听大长老的差遣吧。”
那弟子笑了笑,慢声道:“师兄不用担心,三长老已经去请了。”
段重阳在阴影中静立,将一切从头到尾都观赏完毕。
他无聊地看着阮舟黑下来的脸色,笑笑,转身去找燕川。
段重阳找到燕川的时候,她正蔫蔫地坐在小溪边,整个背影都显得纤细柔弱。
他走过去,坐到她身边。
水面上飘着许多被她丢进去的枯草,鱼儿以为是食物开始在水面争抢。
他刚开口,尚未出声,就被她打断,“别说话,我今天的话已经超标了,安静一点。”
他只好闭上嘴巴,安静坐在旁边。
她看着溪水流动,半晌道:“……这个世界就是狗屎。”
段重阳侧头去看她,她的脸上有些不耐烦,微微垂着眼睛。
他有些失神。
开阳说师姐垂下眼睛的时候,身上的锐利与清冷之感就会消失,十分柔和,很神奇。
他在心中意味不明的咋舌。
开阳是个傻子,所以不懂也说不清。
那种难以体会的氛围,是迟钝的男孩子们会在某一刻,才后知后觉地被她偶然显露出的,身为女性的柔软娇怜特质所吸引。
他们拿她当做信仰,从未往别处想,于是不明不白。
但他可以。
他想,我有什么不能想的呢?
没有人能拒绝这样的诱惑力——你被一个人吸引,她的强大与冷漠遮住你的双目,许久许久后的某一天,你无意站远眺望,将狭隘的目光抽离出来,才发现她的美丽与强大势均力敌。
只要越界的次数足够多,她终有一天会将专注的眼神停留在你的身上。
段重阳等到她脸色渐缓,才慢慢道:“中午出来前,开阳给你晒上了被褥,瑶光还给阿璞洗了澡,到时候你可以把它抱到床上玩。”
他看看她的神色回暖,“那我们回去?”
她蔫蔫地起身,两人往回走。
太容易陷入颓靡了。
怎么会有这样的修士。
他微微低头,看着她在自己手旁微晃的身影。
不久前还在认为她性格奇怪。
现在看来竟然觉得有些可爱。
燕川静静地走着。
她身旁没有一丝丝的灵气波动,仿佛与她结伴而行的只是一个寻常的凡人。
段重阳正陷入胡思乱想,突然,他的后颈被一只冰凉的手牢牢握住。
“你的修为不是两天调换一次吗,这次化为凡人的时间也太久了些。”她手下慢慢收紧,“没有什么要坦白吗?”
他仰起头,看着她笑了笑,“没有哦,师姐。”
她静静审视他,缓慢地开口:“后山的花不错,只是不要再去了,毕竟被当作凶手抓走,真假清白也就不重要了,你说是不是。”
“是,师姐。”
她这才微松手,拍拍他脑袋,温声道:“乖孩子。”
段重阳慢慢眯起眼睛。
燕川总能用平淡又寻常的语气表达出她的讥讽。
他低下头。
地上的两个影子随着脚步,微微靠近,又再次分开,如此反复。
这个残破的身体也不是没有优点。
至少凡人的时间长一些,他会比正常修士长得快一些。
很快就会比她还要高。
他的阴影会更宽大,可以覆盖住她的影子。
啊,真想快些看到。
她还会漫不经心地叫他一声乖孩子吗?
燕川视线微落。
段重阳已经低头走了一路了。
她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是教育小师弟时不能太凶吗?
燕川有些窘。
她停下,用掌心托起他的下巴,好让他抬起头来看她,“说两句就委屈上了?”
段重阳一动不动地把下巴搭在她的掌心,眼睛静静地望着她。
燕川一时说不上来什么感受,微怔了一下。
他轻轻笑了笑,露出一颗尖尖的虎牙。
燕川这才发现段重阳有小虎牙,她看了一眼,收目光……然后又看了一眼。
怎么只有一颗虎牙。
太不对称了。
强迫症燕川有些别扭。
她看着他漆黑的眼睛,感受着掌心的重量,停了一下才道:“……你是阿璞吧。”
然后掩耳盗铃般收回手,面向前方,再也没回过头。
作者有话要说:越界是建立一切关系的第一步,叉腰。
燕燕动物拟态的话,就是封面的那只帅虎子。
狗子段应该是德系犬种,黑色立耳大丹犬,或者德系杜宾,朝全世界呲牙,主人吹口哨就乖乖靠过去的那种,精力旺盛,猛的一批,每天都是我错了下次还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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