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时分,几人又跑了一趟府衙,却依然没能见到县太爷。
根据差役回复,说是县太爷有旧友来访,暂时没时间见客,让他们再等等。
这一等,就是一整天。
眼看着天色暗淡了下去,连门口的差役都换了好几拨了。
“咱们走吧,明天再来。”吴玄之摇了摇头,今天这一天算是白白浪费了。
对于这些,他实际上早有心理准备。
老班主搓了搓手,驱散了些寒气,却也没办法,只能无奈点了点头。
“哎,等等。”
就在他们要离开之际,忽然之间,一个穿着长衫马褂的中年人自县衙的一侧走了过来,开口叫住了他们。
“钱师爷。”
几个差役非常客气的与此人打了个招呼,并各自让开了一步。
师爷虽然没有官身,但却是各级主官都不可缺少的助手,在某种程度上,师爷就等于是县太爷在外的代言人。
“各位,久等了啊。”钱师爷一出来,便先拱了拱手,面上堆着笑容。
“今日县尊实在是公务繁忙,腾不出空闲来,也怕你们白跑一趟,就特意让我来招待几位。”他说话非常客气,若是不清楚的人,还以为这人很好说话。
几人跟着钱师爷进了屋子,这是县衙的一处偏房,是师爷和文书专门用来处理文书的地方。
屋内摆着炭盆,此刻燃烧的正旺,一进屋,便觉得一股热气包裹了全身,暖洋洋的十分舒适。
下午没了太阳之后,室外的温度还是很冷的。尤其是几人还没什么事情干,只能干吹着冷风,更加难受了。
“各位的来意,我之前也听人说了。这样吧,我也不跟你们兜圈子了。你们想要办抚幼局,我们是全力支持的。”钱师爷寻了一个位置坐下,呷了一口茶,慢条斯理的说道。
“有大人这句话,我们就安心了。”老班主松了一口气,他的心里对钱师爷也多了几分感激之意。
在他的预想中,此事能在半月内搞定,都算是快的了。
“对了,你们之前有办过抚幼局或是育婴堂么?”钱师爷点了点头,忽然开口问道。
他这一发问,倒是让老班主愣住了。他一唱戏的,哪里办过这个。
“以前倒是没有办过,但我们会雇请专业的嬷嬷来照顾孩子,此事……”老班主迟疑了半晌,才解释道。
“啪!”
他这话还未说完,忽然间钱师爷一拍案台。这一声来得突兀,把老班主吓了一跳。
“瞎胡闹,育婴抚幼之事是何等重要?此事事关国本,若是一个不慎,孩童便极易夭折。我知晓你等是要做善事,但却不能如此枉顾孩童性命,以做自己邀名之阶。”钱师爷怒气勃发,大声的斥责道。
被他这么一骂,老班主的脑袋“嗡”的一下,竟有了瞬间的空白。
“念在你们也不是故意如此,这次就算了。”在骂完之后,钱师爷的声音缓和了下来。
“不过,这抚幼局却不能由你们来管理了,此事必然需要官府出力,自城中或其他地方选拔合适人才。”钱师爷看向老班主,正色说道。
老班主虽然经验丰富,但在这等官场老手面前,几下就被逼的溃不成军。
而且,双方的地位天然不对等,自己这边无论作何解释,都会被一言否掉。
“你们把捐赠的钱银留下吧,等到抚幼局成立,官府立的功德碑上,你们德明戏班依然会排在第一。”钱师爷低头喝着茶,但眼睛却悄悄的在众人的身上掠过,心中不由得觉得好笑。
现在真是时代变了,连唱戏的戏子都能做慈善邀名了,再过个几年,怕是勾栏的婊*子也得出来立牌坊了。
“这……”老班主迟疑了起来,这笔钱可不是小数目,就这么交给官府,他还真不放心。
这年头,官府是什么德行,谁都看在了眼里了。
“这么多银钱,我等也没有随身带着,明日我们派人送来,或者您差人到我们住的地方来取。”吴玄之的眼神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但如果仔细去看,就能发现他的左右眼的瞳孔颜色微微有些不同。
左眼泛着灰色,右眼泛着红色。
左眼代表了畜*生道,右眼代表了饿鬼道。
“哈哈哈,还是这位小兄弟说话爽快。这样吧,今天你们已经累了一天了,明天我直接让人去你们住的地方取走就行。不过,今天在你们走之前,麻烦先在这捐赠的文书上签字。虽说我相信你们,但程序还是要走的。”
钱师爷笑眯眯的从案台上拿出了一份文书,推到了几人面前。
他倒也算计的清楚,只要白纸黑字的在文书上写的清楚,就不怕这些人赖账。
敢赖官府的账?那怕是嫌命长了。
没办法,老班主只得上前一步,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可那钱师爷依然不依不饶,还让他按一个手印方才作罢。
待得从县衙出去,一阵冷风吹来,也吹散了老班主心头的几分混沌。
在那堂内,他被钱师爷连连压迫,几乎连思考的余地都没有。
“先生,这笔钱怕是肉包子打狗了。”他的神情苦涩,心中无比难受。
就冲着这位钱师爷今天的表现,这笔钱要是能有五分之一能用在抚幼局上,那都算是这位有德行有操守了。
吴玄之没有说话,只是在前头走着。
晚间的巴州城内黑沉沉的,几乎看不见光亮。偶尔泄露出来的些许光芒,也是那些酒楼饭庄亦或者朱门大户悬挂在门口的灯笼。
他的胸口闷的厉害,在黑暗的掩藏下,他的两颗眼珠子生生的从眼眶中攀爬了出来。
而他的额头,也慢慢裂开了一道缝隙,露出了内里红彤彤的血肉,以及尚未完全蜕变而成的第三只眼睛。
在这一刻,他的视线仿佛一下子突破了空间的限制。
四周的环境在扭曲畸变,无穷数的信息倒灌了过来,形成了大量的图像画面,印入到他的心灵之中。
他“看”到了推搡百姓的差役,“看”到了喜怒无常的钱师爷,也“看”到了一直都未曾露面的县太爷。
所有人都在窃窃私语,所有人的脸上都挂着诡异且贪婪的笑容。
这些官吏,可真是像极了饿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