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录 红奴阁

青衣小厮见罗启出来,赶紧上前替他开门,疑惑地顺口道:“八郎今日怎地这么快便走了?大姑娘最近难得回来,还特意让雪枝为你准备了茶点汤羹呢!这般快就用好了吗?”

罗启虽是管家之子,但少年时一直是罗云沁的护卫,在罗家颇受器重,再兼他为人仗义豪侠,故而在罗府上下仆役眼中也算得上半个主子了。

罗启刚要迈出的步子顿了下,他回头看看小厮,依旧笑得爽朗:“用了!这不大姑娘有点事交待我去办,得赶紧去,不能耽误了!”

青衣小厮连连点头,替他牵出马匹,随后有些羡慕地目送他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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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公桥北的抱剑营。

此处原是吴越国时期的驻军之处,时节流转,岁月不居,百年过去,这原本防卫罗城的所在渐渐就变为繁华闹市,这些年来更是聚花集柳,遂成烟花市井之要处。

通和坊,东通金波桥,有意真、花月二楼。往东为熙春楼、南瓦子。向南则为抱剑营、沙皮巷、融和坊。其西为太平坊、巾子巷、狮子巷,皆为瓦市。

此处歌馆、妓家密集联通,而意真楼、花月楼及熙春楼又为市楼之佼佼者。

环绕着这些歌馆、妓家的周围,遍布呼唤提卖,随意置宴,赶趁祗应扑卖者。而酒器、首饰、被卧、衣服之属,各有赁者。故而,但凡佳客至此,尽可供具一新。

当然,如此浩穰之地,人物盛伙,烟气躬甚,三教九流、游手奸黠之徒自也是不计其数,于脂粉烟花之气外更添了不少市井奸猾之味。

此刻的夜色下,抱剑营前后左右灯火通明,妓家都穿红着绿,袅娜依依地站立于门首楼台各处招人揽客。

而楼阁内,你家饮酒、我家唱曲,东边猜拳、西边投骰,那厢楼上提琴弦子,这厢廊下吹笛弄箫,嘈嘈杂杂,喧喧攘攘,好不热闹。

街上亦到处皆是各色闲游浪荡子弟,着了大袖阔带的华服,往来摇摆。可怪这班子弟,若是嫖宿的,不消说要来此地;就是没有钱钞不去嫖的,也要到此闯个寡门,吃顿空茶,过把干瘾。

所以,这般的烟柳花月之地,最是龙蛇混杂、藏污纳垢的浮浪所在。

熙春楼内春灯煊赫,衣香鬓影,人声鼎沸。

卫如祉、蒋胜欲以及卢肇等一干士子,正在一间清雅别致的房内听着座下几位歌姬抚琴诵唱。

原本,卫蒋二人该潜心准备接下来的殿试,但是这几日发生的一切令他们一时都乱了心思。

而其他士子则听说卫蒋二人与近日传言中的嘉云县主竟是故友,更是八卦沸腾,一定要拉着他们细说一番其中不为外人道的究底。

“方姑娘不知何时能来?”一曲终毕,蒋胜欲探头探脑道,“如祉的曲子填完了,还说拿来给她试唱一番呢!”

蒋胜欲情知卫如祉这两日心情积郁,今日出了大理寺将罗云沁送回归闲居后,他便寻了个由头将大家伙约到熙春楼听曲儿,顺势也拽着埋头在莲动院不愿动弹的卢肇出来透透气。

“柳妈妈说今夜有个镇江府的大官人慕名而来,豪掷千金,说一定要见方姑娘,”陪侍在一侧的歌姬笑着道,“她必得等着那位大官人呢!”

“快,快,让小莲姑娘先来试唱一回,让吾等也过过耳瘾!”有人起哄。

“对,吾等再帮着参详参详!可别让方姑娘小瞧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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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一直斜靠在雅间外侧窗前的卫如祉听着友人们哄哄闹闹,慵懒地睇了他们一眼,随之左手拎着壶、右手把盏,继续自斟自酌。

熙春楼外月色朦胧,夜风轻瑟,吹过街巷院落的树木草叶,透在抱剑营的燕语莺啼中,显得格外安谧。

不远处,灯火点点的窄河上时有船只往来,船上酒客、歌姬言笑晏晏,伴着桨声灯影,愈发衬得他一人独立窗前的春愁寥落。

微醺的卫如祉仰头望向幽蓝的天空,月色渐圆,微云抹边,星疏辰张,在在一副春夜佳景,可他脑中浮现的却是大理寺庭院内再次偶遇的那抹身影——

她依旧还是男儿打扮,但眉目容颜却早就新貌换了旧颜,若春枝上最俏的绝色,寸寸撩动人心。

默了片刻,他垂眸自嘲而笑。

结识这么久,居然未识得她是位女子!

他甚至还巴巴地设计了自己的兄长去襄助挚友,他们却联合起来掩藏事实,将他们这几个诚意交心的朋友都蒙在鼓里。

这两日他也未曾再遇到神龙见尾不见首的谢长怀,至于那些真相,到底是有意隐瞒,抑或无意暴露,他也无心再去计较,只是心中不免怅惘,淤塞重重,难以排遣。

而心中一直辗转的那个梦,对于他来说,大抵也不过就是一个镜中花、水中月的梦了!

“多情应笑我!”他喃喃自嘲,说着仰首又是一杯酒。

就待他刚要饮尽的一瞬间,忽然眼前一花,直觉窗外有乌影一纵而过。

他一惊,以为自己看错,连忙放下酒杯,定睛再细看——

转瞬就但见两道乌影早已接连跃出,踏过熙春楼外绿上枝头,往一侧的夜色黯淡中而去。

卫如祉惊讶地探身往窗外梭巡,但乌影已杳杳似窄河轻波,混入夜色中不知所踪。

不过,转念他便不以为意了。

抱剑营本就是个鱼龙混杂的所在,时而冒出三两个身手了得的夜贼也算不得甚大惊小怪的事。

就是不知哪家妈妈要嚎哭一通了吧!

卫如祉失神地眺望远方。

蓦地他又想起那日在西湖小筑的停岚轩内,赵重幻对阵木鸿声时的凌厉气势,那股不羁于世的弃逸绝尘之态,令他望尘莫及,瞠乎其后——

终究,她也只能是他触不可及的一场梦而已!

“如祉,你快过来!”

蒋胜欲跳过去一把拉着他,“咱们来打局马,一个人吹冷风有甚意思!”

卫如祉敛去神伤,一边嫌弃地欲推开他八爪鱼般的身姿,一边拎着杯壶往雅间内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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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话说卫如祉无意瞥见的两道乌影,此刻正越过河边无数的灯影笑声,一路往北而去,最后停在一处同样扰攘的楼阁房顶上。

二人伏在马头墙的阴影之下,悄无声息地打量起周围的一切。

此处亦是一家妓馆,名唤红奴阁,虽比不得熙春楼、花月楼等的名声在外,但如此春暖的夜里却也是往来络绎,莺歌燕舞,不绝于耳。

两个乌影警惕地观察着红奴阁院子内不时过往的人影,院内除了龟公、伙计忙碌着,却未见异常。

“门主,小相公所言的红奴阁就是此处了!”压低嗓音率先开口的是阿福,“但是,这外面着实看不出来有甚端倪来!”

他们这几日分成几拨人轮流监视李良、贺季成等人的行踪,但是后者一群人却极为狡猾,总是在城内绕圈,导致他们一直未曾寻到假会印制的确切之地。

没想到,下午张继先居然带回来一个消息,道赵重幻说印制假钞之地八成藏在抱剑营一带。

陈流眼神冷静:“一试便知!”

说着但见他胳膊轻轻一扬,忽然就听来。

“有警戒!”阿福眼前一亮。

陈流颔首。

如此说来,赵重幻传回的讯息十之八九没有错。

那群人——将假会印制之地藏在了妓家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