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伯逸之一行的船出了河口没多久,就有另一艘船也挂帆出航了。
船头立着一个粗犷高壮的汉子,他轻捋着自己的腮下连髯,紧紧盯着远去的客船,神色沉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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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临安府的市肆要闹之处设立会子库是朝廷的传统,会子库离左藏库约莫四五里路的光景。
会子库是行在里负责为百姓兑换货币之处。
也就是百姓商户在此处可以拿铜钱来兑换成易于携带保存的纸质货币。
因为会子库有会子不得留夜的规定,所以会子库的匠人们每日必做的一桩事情便是清早赶到左藏库去领取印刷会子的纸张,然后日暮再将印刷妥当的会子缴纳回左藏库。
是故每日会子库匠人提着大袋子后边陪着几个乌甲侍卫辗转于青湖桥两岸也算此处的一道风景。
左藏库位于清湖桥西侧,是户部掌管钱财甚至部分军械物资之所。
在此二库之间有若干民宅商铺。
其中在清湖桥东就有一座三间连在一处的朴素宅院,隐于樟木碧桃间,它们属于虚门宗流门总堂。
为了方便日常经营的财物管理,陈流早年来临安府寻找总堂位置时,便发现此处交通便利。
既是闹市,又离会子库近,而去钱塘门坐船亦是极为便利,所以他果断于此处赁了院落。
陈流为自己的师妹们安置了一间离总堂不远的一处小院,院子比羊角巷的篱落小院而言,相对狭窄简陋一些,但是胜在闹中取静,也算佳处。
不过因为离师兄弟们近了,阿昭是极为高兴的。
她终于也可以去总堂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而不是像之前一样困闷在家中发呆。
搬家的事宜也不需要赵重幻再操心琐事,自有犀存与二师兄陈流一应办妥。
被清晨一阵啾啾鸟鸣吵醒,赵重幻有些头疼地睁开眼对着帐顶怔忪了须臾。
也不知是新宿处不适应,还是昨夜那人闹得她心里又慌又乱,混混沌沌的,竟然梦里皆是他的影子。
这便是典型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了吗?
可是她昨日不该思量的皆是案情吗?怎么入梦的都是那人一张俊脸?
她辗转反侧了下,忽然感觉脖子上有什物坠了下来,熨贴在脖颈儿侧,玉润,微凉,如一桩心事般沉甸甸。
她脑中一清,霍地爬起来身,抬手握住自己脖子上的微凉什物,才想起昨夜那人离开前的奇异举动——
那是他强硬要送于她的一块玉无瑕。
彼时。
马车上。
他说想让她将他藏起来时,一双淬了琉璃光的眸子还沉沉凝着她,浓烈得彷佛能沁出醴浆来,隐隐透着滚烫与熏灼,让她的喉咙口干涩异常。
而她一颗心上早若藏了一只雀似的,上蹿下跳,叽啾作鸣,不得安身。
这是她平生第一次有如此奇异的感受。
“好吗?”
见她不答,他凑得更近又问。
她怎么回答的?
当时她心口颤得不行,故意眄他一眼,努力躲开他灼热的视线。
“可惜我也没有汉武帝那般财大气粗,能筑起一间金屋将你藏进去!”
“我就是一个穷光蛋,连一间土坯房子也是造不起的。那委实对不起你的光风霁月、卓而不凡!”
她佯装随意地调侃。
“苦我也吃的!只要是你给的,都没关系!”他在她耳际喃喃道,甚至依稀几分缠绵悱恻的意味。
她霍地回头,与他四目相顾间,她在他眸底看见清晰完整的自己,明晃,灿亮,星河鹭起。
那一刻,她忽觉自己的耳廓似燃了一把火,然后轰一下星火燎原,浑身都不敢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