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如今这才过了多久,躺在病床上的人,看起来就已经是如此的脆弱不堪。
仿佛一阵风就可以把她轻易的吹散。
无法掌控。
令人看了就忽觉不安。
虞渊偶尔看着床铺的时候,连眼睛都不敢多眨——
似乎是怕戎安筠在下一秒就会突然的不见,有时候戎安筠睡得久了他也会觉得有些心慌。
戎安筠醒来之后的第一眼就见到了虞谦。
在一开始她还有些怔愣,神情特别无神。
像是分不清楚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人究竟是真实还是梦境。
天知道,站在自己眼前的人已经这样出现在她的梦中多少次了?
戎安筠觉得有些恍惚——
直到她瞧见了站在男人旁边的虞渊,才忽然感受到了实感。
意识到自己真的已经回到了A市。
不知道是否因为刚经历完手术,没什么气力,戎安筠并没有去指责虞渊擅作主张的行为,也没有力气去逃避虞谦看向她复杂深邃的目光。
戎安筠只是放弃挣扎似的,轻闭上了自己的眼帘,睫毛轻颤——
亦掩盖住了她眸底所有动容悲伤的情绪。
被褥之下的指尖深深攥紧。
眸中的湿润已然快容不下,就要顺着紧闭的眼缝中流出。
又一次的晕倒,毫无意识的。
戎安筠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但即便是做好了再充足的心理准备,也没有一个人能够做到坦然的去面对死亡。
如果是飞来横祸,突然的离世也就罢了,可能还没有这么痛苦,但是这种可以预知到的死亡其实才更加的可怕。
戎安筠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过得异常的煎熬,因为她不知道时间会不会就停止在下一秒,戎安筠害怕那个时间节点的到来——
有时候却又希望它干脆早一点来吧。
那种无力的挣扎几乎没有人能够感同身受。
在手术台上的时候,戎安筠其实有一阵的时间,意识是清醒的,但她的眼睛怎么也睁不开,却能清醒的感受到那种濒临死亡的冰冷。
一次又一次。
戎安筠已经在鬼门关前徘徊过好几次了。
有时候她甚至就想要一个解脱。
戎安筠可以坦然无谓的面对自己的生命——
却是始终放不下站在自己病床前的这两个人。
这两个让她牵挂担心了大半辈子的人。
是戎安筠生命当中最重要的两个人。
自己的儿子刚刚被迫割舍掉一段来之不易的感情,这其中亦有戎安筠对叶梓茜的阻拦和劝说。
戎安筠不禁又一次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她原是不想让虞渊做太多无望的等待,但如今戎安筠又害怕看到他就这样孤孤单单的一个人,心中连一个可以期盼和希冀的人都没有,那又何尝不是另外一种悲哀。
这样的生活便只能徒留下冰冷。
戎安筠想着如果连她也离开了,那他该怎么办?
而对于虞谦,戎安筠从始至终都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
她其实一直都在逃避。
她原以为自己已经躲得够远了,就做一个胆小的人。
可以一个人安然无声的离去。
也许到后来,他得到的也仅仅会是一个关于她的消息——
而不会有太过多的悲伤。
却不想,老天爷向来都很喜欢开玩笑。
又把戎安筠送回到了虞渊的身边。
戎安筠想,既然如此的话,那她这一年多来的躲避,强迫自己和他分开,所忍受的痛苦究竟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们两个终究还是要经历这一遭。
早知如此,她又何必这样?
还不如从一开始就做一个自私的小人,就赖在他的身边。
*
虞渊自从回到A市之后,几乎是寸步不离的跟在戎安筠的身边。
他连医院的大门都没有走出去过。
不知是否是因为心中知晓戎安筠不想要看到自己——
虞谦并不常在戎安筠的身边出现。
男人往往只会在夜深人静,戎安筠已经入睡了之后,才会出现在病房的玻璃外。
站立良久,看着躺在床上的人,久久都未移开自己的视线。
偶尔戎安筠半夜身体难受得醒了过来,就会撞见站在玻璃之外的人,神色恍惚。
而虞谦像是还来不及躲开,也并未想躲开的样子。
但虞谦也没走进病房内,他依旧只是站在门外。
两人隔着层玻璃,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就那么相互对视着。
仿若咫尺天涯。
难以缩短的距离和难以跨越的鸿沟。
往往是戎安筠会先败下阵来。
即便是再吃力费劲,戎安筠也会努力地转过自己的身子。
背朝向门外的方向。
任由着自己眼角的泪水滑落,渗透进枕套之中......
*
如果并不是特别要紧,必须他亲自出面才能解决的事,虞谦基本上连公司都不去了。
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守在医院里。
只不过不同的是,虞渊是守在屋内,而虞谦却是坐在门外。
一开始父子两个的气氛还十分的剑拔弩张,到后来就变成了极致的漠然。
完全都当对方不存在。
拿着重要的文件来医院里让虞谦签字的助理苏应诚,偶尔会看到男人就那么坐在椅子上打起盹来,轻轻的佝偻着背,不禁觉得有几分唏嘘和感叹——
他们何曾见过虞先生如此。
这个在人前永远杀伐果断,在商场上雷厉风行,令人畏惧和敬仰之人。
在这一刻,却让苏应诚觉得他也只不过就是一个普通的中年男人,会这么屈尊的守在自己病重的妻子的病房门口。
在生老病死之前,众生皆是平等的。
苏应诚走上前去,犹豫的轻声开口唤了句:
“虞先生。”
虞谦缓缓的睁开了眼,眼底存着几分清明,但面色看起来却是肉眼可见的疲惫,还有几分憔悴。
“这是需要您签署的文件。”苏应诚将手中的文件递上前去。
虞谦像是又恢复到平日里在人前的模样。
并不敢开口劝虞谦回家去休息,苏应诚只是在虞谦签字的间歇,开口说了句:
“虞先生,不然我让医院里的人给您安排一间专门的房间吧。”
虞谦淡声拒绝道:“不用了。”
男人的声音透着他惯有的冷漠,却不怒自威。
苏应诚便也不敢再多言。
白天的时候,戎安筠并未瞧见虞谦的时候,一直以为他是去公司了。
虞谦从未主动提起过,虞渊虽然知道他一直就坐在病房外头,但也从没在戎安筠面前替男人解释过什么。
这两天的天气很好。
戎安筠的状态似乎也好了很多,她现在能坐起来,平静的跟虞渊说上好一会儿的话。
戎安筠的脸色苍白,有几分病态的柔弱美,她对着虞渊浅声的开口道:
“还在跟你爸怄气吗?”
他们父子两个的脾性,戎安筠自然是很了解的。
这几天,戎安筠清醒的时候见到他们两个人,就没有见到过他们主动跟对方说过话的。
一副全然把对方当作空气的样子。
虞渊就坐在戎安筠的床边,面色冰冷地吐出几个字:
“没有。”
虞渊的确没有觉得多生气。
那个该生气的人也不是他。
戎安筠温柔地开口道:
“其实......你爸从头到尾都没有做错什么。”
虞渊并不能理解——
为什么到了现在,他的母亲还要为那个男人辩解。
在她病重的时候,还能在外头闹出绯闻,还上了新闻,逼得她非跟他闹离婚,远走他乡,这些事实难道还不够多吗?
虞渊无法原谅父亲的所作所为,让他们原本平静的家分崩离析。
见虞渊沉默着,就知道他并不认可自己所说的话。
戎安筠的目光转向窗外。
此时正值夏天,外头的绿意正盛,充满了令戎安筠觉得艳羡的生机。
“错的人是我,一直是我太过任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