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铮延的心中被一种深深的愧疚感充盈着,偏偏他又无能为力,也改变不了如今的现状。
叶梓茜还躺在病床之上,她陷入了昏迷。
一直在清醒和昏迷之间反复着。
头脑被烧得有些糊涂了,连带着记忆也变得有些混乱,好几次醒来的时候,叶梓茜都分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在医院里——
以及,那个人为什么不在自己的身边?
她好想要见他。
越发无助脆弱的时候,心头所萌发的依赖心理只会愈加的强烈。
叶梓茜感觉到自己似乎不应该一直这么昏睡下去,如同她察觉到自己体力的流逝——
叶梓茜感觉到自己似乎正在失去些什么,可是她却怎么也抓不住,她甚至连抬起指尖的力气也没有。
有些东西轻易的就能被风吹散。
*
你永远都不会知道意外和事故会在什么时候突然降临,它从来不会给你丝毫的预警。
就在看似寻常的晨间。
当虞渊推开房间门的时候,就看到戎安筠晕倒在了客厅的沙发旁。
而后便是一个兵荒马乱的早上——
对于虞渊来说犹如噩梦的一天。
戎安筠的病情恶化了。
当被送到市医院之后没多久,医院就接连下了两次病危通知,甚至还提出了让戎安筠转院的要求,如此具有高风险性的病人,医院根本没有能力接收,也没有医生敢操刀这样的手术。
这的确是没有办法的事实。
即便是之前在A市,那样医疗条件设备如此完善的地方——
戎安筠这样的病情也是相当棘手的。
虞家早已是找了很多国内外的专家成立团队,专门针对戎安筠的病情进行统一的会诊,都找不出一个合适的解决方案。
因为手术的风险性实在是太高了,存活率也太低,所以才会一开始就无奈的只敢选择保守治疗,毕竟要是在医治上出了什么差错和意外,没有人承担得起这个责任。
而如今病情突然恶化,已经到了不得不马上进行手术的地步。
戎安筠如今连意识都已经不清醒了。
再这样下去,情况必然十分危险。
眼睁睁的看着戎安筠在生死线之间徘徊。
虞渊从未感受到自己竟如此无能,他连自己在意的人也保护不了。
现实就像是一把尖锐的钉子,一下子狠狠地把虞渊给钉进了深渊之中。
让他根本动弹不得。
虞渊感受到了深深的无力,他本以为自己有能力可以保护好戎安筠,有能力可以和父亲抗衡,可是当意外真正发生的时候,站在赤裸裸的现实面前,虞渊才发现自己究竟有多天真。
说到底,现在的虞渊也只不过还是一个才十九岁的孩子。
他的肩上如今还承受不起这样的重量。
叶梓茜的离去已经算是给予他重击,再加上如今戎安筠的病危。
来到B城一年多的时间,虞渊第一次主动打通了那一个电话。
他曾经以为自己永远都不可能打这个电话。
从A市来的私人飞机非常的快,不到两个半小时的时间就降落在了B城,其中还包括了在路上飞行所需要的两个小时的时间——
也就是说从整装待发不到半小时的时间。
随行的机组成员还有专业的医疗团队,他们之中大多之前就有过给戎安筠诊治的经验。
因为医院地处市中心,交通拥挤,没有合适的降落地点,飞机只能先降落在离医院最近的一处空旷的郊区过道。
在飞机还未降落的时候,市医院就已经先派了专门的救护车,配有医疗人员,一路绿灯的将戎安筠提前就送到了停机地点。
飞机一降落在地——
医疗团队人员就立即将载有戎安筠的担架抬上了飞机。
飞机没有任何停歇的立即飞往了A市。
虞家就是有本事将手伸到距离A市如此之远的一个南方城市。
这是一种很可怕的令人畏惧的势力。
所以之前虞渊的想法是没有错的,即便是他们到了B城,虞渊和戎安筠几乎也一直都生活在虞家的监控之下。
从始至终,他们的头顶上就像是有一张细密的网在笼罩着,他们也一直都没有逃脱开。
虞渊毫无疑问的是跟着戎安筠,一起乘坐飞机回到A市的。
虞渊甚至来不及带回与B城任何相关的东西,他在回去的时候比来时还要孑然一身。
虞渊的这一个电话算是在虞谦的意料之中,因为男人的确一直在等这个电话——
等待着虞渊跟自己屈服和妥协。
就像是非要往外飞的雏鹰,得等自己撞伤了翅膀,才会想要回头去跟他求助。
但从另一个方面而言,虞谦又不想要接到这个电话,因为有可能出现另一个意外的情况——
那就是虞渊并不是因为自己而跟他屈服。
那就必然是因为另外一个人,他的母亲。
虞谦的确被戎安筠病危的消息打得措手不及,即便是他早就有所准备,飞机可以在第一时间内就出发。
但是从A市到B城,往返最快也要四个小时的时间才能到达。
这四个小时之间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故和意外,谁也没有办法预料到。
而虞渊也的确,是从他放手让戎安筠离开的第一天,就已经开始觉得后悔了。
为此,沉稳了大半辈子的虞谦在会议室里接到电话的时候,险些摔了手机。
向来冷硬的人当着一众下属的面红了眼睛。
确然,戎安筠如今的情况已经相当不乐观。
之前还在A市的时候,那么多的医生成日里在监测着她的病情,也完全束手无策——
甚至给出了如果不进行手术和后期化疗的话,就需要随时做好心理准备的结论。
即便平日里再如何出言安慰虞渊,戎安筠对于自己身体状况的也是再清楚不过了,不然当初她也不会一意孤行地要离开A市。
这四个小时对于虞家人来说称得上是异常煎熬,高空长途的飞行更是增加了风险性。
好在上天也许还是存着几分仁慈和善意的,飞机还是安全的落了地。
A市这边——
手术室以及主刀的医生都已经安排好了。
虞谦清楚的知道这次是非手术不可,已经没有任何可以犹豫、回旋的余地了。
放弃手术等同于直接放弃了生还的可能。
医护人员直接将已经需要靠带着氧气罩来维持体征的戎安筠推进了手术室。
虞渊被阻挡在了门外。
刚才帮忙推着车的手仿佛在轻轻颤抖,全身的力气似乎在瞬间都被抽走了——
虞渊一直强撑着的身体缓缓地躬了下来。
他坐倒在了手术室的门口,背靠着墙壁。
微仰起头,面色清晰可见的僵硬和冷凝。
他的脸色发白,额头上出了一层薄汗。
虞谦在刚才就已经提前抵达了医院。
在人送到之后,助理立即从主治医生那里拿来了手术同意书交到虞谦的手里,让他签字。
虞谦的神色一顿,他沉默地接了过来。
握着笔在纸上用力地书写,力道大得几乎连手上的青筋都显露了出来。
签好之后,助理忙将手术同意书交给了一旁等候的护士。
虞谦抬脚走向了手术室的门口,就在离虞渊不远处停了下来。
虞渊此时依旧背靠着坐在地上。
父子俩就那么一站一坐,对峙般的形成僵局,似乎没有一个人想要先开口。
有一个人走到虞谦的身边,跟他汇报着这几个小时之内的大致情况。
虞谦一直沉默地听着,面容之上带着绝对的威严,令说话者不禁觉得有几分胆寒。
安静的医院过道,没有人出声打断,来汇报的人很快就说完了,他在等待着虞谦的回应。
但虞谦却是从始至终没有说半句话,男人周身的气场凛冽,仿佛在下一秒就要爆发——
那人只敢小心翼翼的请示了下,就赶忙退了下去,像是怕受到波及似的逃离那个地方。
虞谦看着坐在地上似乎是瞬间被跌碎了傲骨的虞渊,冷着嗓音开口道:
“这就是你当初所说的,你有能力保护你的母亲,你就是这么保护她的?”
常年都久居于上位者的威严,让虞谦即便只是轻声开口亦带着绝对的威视,令人畏惧。
然而在这一点上,他们父子两个又是莫名的相似,虞渊丝毫都没有被虞谦的气场所镇压,他的神色没有太大的波动,只是嘴角轻扯,露出一个淡淡的冷笑。
似乎除了戎安筠,再没有任何人可以让他的情绪有所起伏。
虞谦接着出声斥责道:
“我早就警告过你了,你会为你天真的愚蠢付出代价,我说过你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应该为你的母亲考虑。
一年多的时间,如果你早点劝她回A市的话,事情就不会到如今这样的地步。”
虞渊想要立即出声反驳他,但是却觉得自己的嗓子疼痛难忍,像是发不出声音似的,他隔了好半晌,才轻咬着牙口说道:
“我也早就跟你说过——
你是最没有资格说这些话的人。
当初究竟是谁把她从A市逼走,让她拖着病弱的身体,也要义无反顾地逃离你的身边。”
犹如受伤的困兽,虞渊的嗓音嘶哑,他的喉咙口像是沾染着一道腥甜。
虞谦的眉头霎时之间深锁,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却是从头到尾都没有出声反驳。
*
到了临近晚上,叶梓茜才被叶铮延接回家中,她的手上还插着打点滴的针头。
晚些时候还会有医生来家里替她挂点滴。
叶梓茜魂不守舍地坐在自己的房间里,发了好一会儿的呆。
如今她已经恢复清醒了。
也清楚地记得昨天发生在家门口发生的事,记得在大雨之中虞渊决绝离去的背影。
叶梓茜坐到屋内的地毯上,翻看着昨天被自己抱回房间里现在还有些微湿的物品。
那个纸盒看起来已经残破不堪了——
也装不了什么东西。
叶梓茜抬手将里头的东西一件一件的取了出来,摆放在地上。
明天她就要出国了,叶梓茜的行李还没怎么收拾,她想把这些东西好好收拾一下,能带出去的她想要统统都带出去。
连叶梓茜自己都不清楚她大老远的带着这些“破烂”出国究竟是要做什么?
可能只是出于一种莫名的怜悯和哀悼吧?
已经没有人要它们了,如果连她也不要的话,它们就只能完全被抛弃了。
而叶梓茜不想要丢掉它们……
叶铮延拿着热牛奶走进房间的时候,就看见叶梓茜跪坐在地上,小心翼翼的将那些东西一件一件收进自己的行李箱里。
叶铮延瞧着她这副样子,顿时又是一阵揪心的疼痛。
叶梓茜的头发披散着,因为生病脸色显得异常苍白,她抬头看向叶铮延的目光难掩脆弱。
看着叶铮延皱着眉头看向自己,叶梓茜下意识的轻声出口唤了句:
“爸……”
她似乎想要开口解释些什么,但又觉得不知该如何解释,无从解释。
便只是面带几分无措地看着叶铮延。
叶铮延轻叹了一口气,看着叶梓茜手中的那些东西,只是缓声地说了句:
“想带便带着吧。”
从小到大,如果是叶梓茜想要什么东西的话,叶铮延可以费尽所有的心思去为她寻来,但是他却没有办法做到去逼她放掉什么东西。
而这一次,逼叶梓茜出国,已经是叶铮延觉得自己做的最对不起女儿的一件事了——
他实在是不能再逼迫她些什么了。
有些东西要丢弃,无异于是剐心之痛。
其实戎安筠有一点说得并没有错,相比于是想要挽留一个人,要放走一个人明显需要更大的勇气,也要承受更大的苦痛——
叶梓茜这回便是亲身尝了一次这样的滋味。
叶梓茜以一种堪称决绝的方式,将虞渊从她生命当中彻底的抽离出去。
即使是到了如今,她依旧天真地以为一切还会恢复到像从前一样。
叶梓茜还并未意识到这样锥心的疼痛并不只是一时的,而是绵延不绝,反反复复的,永无止境的折磨。
这就犹如虞渊曾经也以为自己能够毫不费力地将叶梓茜牢牢握在自己的手中,而现实依旧是狠狠地给了他重击。
在这个还只是十八九岁的年纪里,他们都还太过年轻,也太不成熟。
更没有足够的能力去保护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