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再次醒来,窗外依旧一片黑暗,不过床头亮起了温暖的灯光。
“顾先生你醒了,感觉好一点了吗?”
顾正卿顺着声音望去,看到了沈珩俊美无俦的面容。
他微勾了下嘴角,语气虚弱地说道:“感觉好多了。”
沈珩用担忧的目光看着他,倾身靠近了一些,一双火热的手掌抚上他的额头,“还是有一点点烫。”
顾正卿愣了一下:“我发烧了吗?”
沈珩点点头,眼中的心疼丝毫不加掩饰,“我来的时候,你几乎烧得失去了意识。”
顾正卿也没料到他这次竟然病得这么重,他努力挤出一个微笑,试图让脸色好看一些,“没事,我休息一晚就好了。”
沈珩把被往上拉了垃,低声教育道:“你不是机器人,也不是铁做的,要好好注意身体,知道自己有胃病就要按时吃饭。”
听着沈珩关心的话,顾正卿心里暖暖的,嘴角的笑意重了几分。
“现在几点了?”顾正卿突然意识到沈珩一直在照顾他,自责地说道:“我没事了,你赶紧去回去休息吧。”
“不用,我不困。”沈珩接着说道:“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好好修养身体,不要操心我了。”
说完他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你今晚吃的什么,怎么会突然犯胃病了?”
顾正卿闭了闭眼,语气淡然地说道:“今晚是顾……我奶奶的生日。”
沈珩一直注视着顾正卿,没有错过他说这话的细微神情。
顾正卿头靠在枕头上,双眼放空看着对面。
眼底一片死寂,唇紧紧地抿着,从他下弯的嘴角不难窥出他的心情。
沈珩隔着被子覆上顾正卿的手,用这种方式告诉他,自己会一直陪着他的。
顾正卿感受到了些许安慰,心里舒服多了。
顾家是个泥潭,自出生起,他就深陷其中,很小便见识到了顾家人的虚伪贪婪和人性丑恶,这让他年纪轻轻就变得城府颇深,这么多年只有程子默和叶文哲两个人走进了他心里。
但在这个夜晚,他对着眼前这个认识了刚一个月的人,放下了心防。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幸运。”顾正卿勾起嘴角,眼底却没有一丝笑意,“我是顾家长孙,含着金汤匙出生,幼时虽遭遇企业破产,外债缠身,但顾氏很快便重整旗鼓,再次成为当地的龙头企业,而我享受着家族带给我的无限好处,无忧无虑,想要的东西都能轻而易举地得到,是老天的宠儿。”
“不是的,我从没这样觉得。”沈珩伸手轻轻盖住顾正卿的眼睛,轻声说道:“这样我就看不到了,你不必在我面前伪装。”
顾正卿顿了下,他眼前虽一片漆黑,但他的心却敞开了一个口,让光亮得以进入。
有些深藏在心底,难以启齿的话,如今轻而易举地说出来了。
“妈妈刚出生就被抛弃,在孤儿院长大,没有显赫的家室,但她天生聪颖,考入了国内最好大大学还获得了全额奖学金,在她20岁那年,她和顾志雄相遇了。”顾正卿接着说道:“年轻时的顾志雄仪表堂堂,风趣幽默,虽然一事无成,但他有颗艺术梦,也算是个上进的人。妈妈很快就陷入了情网,在22岁那边,顾志雄不顾老夫人的反对,和妈妈结婚了。婚后顾志雄很快就暴露了缺点,他毫无责任心,在妈妈怀孕三个月时,便抛下她独自去了巴黎,追逐他的艺术梦了。”
“老夫人看不上孤儿院长大,门不当户不对的妈妈,但也没有苛待于她,不过妈妈想要一个美满家庭的愿望破灭了。”顾正卿的声音很轻,轻得像是叹息,“我出生后,妈妈患上了产后抑郁,是老夫人为她联系的心理医生,帮她走出阴影,妈妈的状态一天天变化,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沈珩感觉到顾正卿的眼睫毛轻轻划过手心,带来丝丝痒意,这痒传到他心里,让他控制不住地抱住身形单薄的顾正卿。
他狠狠握着拳,用力到手臂都在颤抖,这才压抑住内心的冲动。
顾正卿几乎没跟人说起过去的事情,现在说出来,心情倒也没有那么压抑了,“但好景不长,顾氏因经营不善破产,欠了许多的外债,顾志雄作为丈夫,作为儿子,作为父亲理应回来扛起这一切,可他见要不到钱,就单方面中断了联系,我现在才知道他是忙着在外面养女人。破产后,顾家所有人都不想承担债务,是妈妈用她那纤细的肩膀扛起了整个家。”
想起妈妈疲惫的身影,顾正卿湿了眼眶:“我当时几乎整天都见不到她,只有她半夜疼得哀嚎时,我醒来才能见她一面,之后我熬着不睡,就是为了能醒着抱抱妈妈,能跟她说一声晚安。”
“我的童年都是在躲债还债中度过。初二那年,妈妈终于还清债务,白手起家创办了顾氏,我的生活才逐渐好起来。妈妈念及旧情和为了姓顾的我,才把公司放在顾家名下。”顾正卿的声音微微颤抖起来,“顾家人没有出过一点力,帮过一点忙,他们怎么有脸把公司当做他们家族企业,名正言顺吸血的。”
沈珩感受到了顾正卿心里的愤懑和痛苦,手覆上顾正卿的手背。
顾正卿仿佛在寒冷彻骨的冬夜,寻到了唯一的温暖,他翻过身来,紧紧地握住沈珩的手,就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两人的手紧紧牵在一起,好像这辈子没有什么能让他们分开。
顾正卿受到抚慰,心情逐渐平复下来,他侧卧在床上,仰头看着沈珩,轻声问道:“阿珩,我还不知道你父母是什么样子,你愿意跟我说说吗?”
沈珩顺势坐下,手臂搭在床边,“我的母亲已经不在人世了,父亲他……”
他顿了一下,声音轻得如一阵风:“我宁愿他已经死了。”
虽然沈珩语气很轻,但顾正卿能体会到他背负着多么沉重的回忆。
他们虽然经历不同,但苦痛却是一样的,就如沈珩懂他一样,顾正卿也能理解他。
顾正卿紧紧地握沈珩的手,用这种方式安慰他。
沈珩看着顾正卿那双圆圆的,亮晶晶的眸子,轻笑了一声:“你不用担心,我已经不会再为过去的事伤心了。”
“我跟你不同。”沈珩接着说道:“顾先生虽态度冷硬,但你的心还是软的,你和你母亲一样,还顾念着最后一丝旧情。但我已经彻底放下了对亲情的期盼,我可以什么都没有,只要抓住最后那缕光,我就能活下去。”
“你的那缕光在你身边吗?”顾正卿问道。
“嗯。”沈珩看着顾正卿的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他只说了前半句,没说后面那句“就在我眼前。”
药效逐渐发作,刚才说话又耗费了太多力气,顾正卿撑不住,意识逐渐涣散了,他强撑着精神,轻声说道:“你说的对,我还在期盼,我放不下旧情,我知道这不对,可我好想有个人能一直陪着我,永远不会离开。”
顾正卿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消失不见。
沈珩看着呼吸轻浅,已经睡着的顾正卿,微微勾了下嘴角。
温柔的灯光柔化了顾正卿的五官,为他镀上一层神圣的金光。
疼痛已经彻底消失,顾正卿表情安稳,脸颊睡出了红晕,柔软的黑发听话地搭在额前,半遮住了眉眼。
沈珩伸出手,动作轻柔地帮顾正卿整理好碎发。
整理好后,他就这么静静的看着顾正卿的睡颜,心情前所未有的满足。
白日的顾正卿西装革履,一丝不苟,不管如何亲近,总有一丝疏离感。睡着之后,他彻底放下了防备,睡颜乖巧可爱,像个年纪不大的少年。
沈珩回想起过去的事。
当初是顾正卿将他拉出泥潭的,沈珩一直以为他身处光明,在爱中长大,所以才有一颗玲珑剔透的心。
没想到顾正卿也曾深陷泥潭,却无人搭救。
如果有来生,他愿比顾正卿年长十岁,帮他扛起所有伤痛,给他无忧无虑的一生。
他愿做骑士,为守护这睡颜付出一切。
“我会一直陪着你,直到生命尽头。”沈珩用目光描绘着顾正卿的五官,声音温柔,“除非你不要我了,否则我不会离开你的。”
说完,他如信徒一般,在顾正卿额头轻轻落下虔诚的吻。
顾正卿一直是他的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