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惩罚,还是美梦?
阿摩司不知道。
他只知道,这是他第一次被女孩——或者说,女人亲吻。
他的头脑完全混乱了,理智全部停转,思绪如同脱缰的野马似的开始乱跑。
她为什么要吻他?她的嘴唇简直像花瓣一样芬芳柔软。他想起一种以玫瑰花蕾为原料的甜点,吃起来就像是在咀嚼玫瑰花蕾。
这是一个危险的联想,可他无法阻止想象把她的嘴唇和娇嫩的花蕾挂钩,他甚至还想品尝玫瑰花蕾甜点似的,用唇摩/挲并回应她的亲吻。
这是错误的。
他回过神,猛地往后退一步,短暂地离开了她的唇。
可是,她却上前一步,使劲勾住了他的脖子,又一次吻住了他。
她的唇像是胶粘在了他的唇上,抑或是他的唇胶粘在了她的唇上。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连他都不知道,主动的人变成了他。
他用一只手掌扣住她的后脑勺,另一只手掌紧搂住她的腰身。他真是无耻透顶,居然如此自然地揽住了她的腰。但他不想放开,甚至为了更好地亲吻她,而将手指插进了她的发丝里。她的头发浓密而顺滑,带着她温热的体温,略有些潮湿。
他的手指开始发麻,仿佛触碰的不是柔软的发丝,而是一簇簇尖锐的钢针,再抚摩一会儿,他的手指就会血流如注。
可是,他不想放开她,谁也无法让他放开她。
强烈的、幸福的、灼烧似的眩晕之中,他对上了那条蛇惊愕乃至暴怒的眼神。
这眼神不仅没有使他清醒,反而加剧了他的体内暴烈燃烧的渴欲与妒火。
既然它想看,他就让它看个够。
他就不信,它会当着艾丝黛拉的面现身,让她知道,它一直在跟踪她、纠缠她和监视她。
阿摩司主动加深了这个吻。
过去的幻想在这一刻尽数实现。
他似乎又回到了那个大汗淋漓的夜晚。
她被判处火刑,他想要偏袒她,想要维护她,想要救下她,却因为无法违背原则和理智而痛苦不已。
尽管现在的他仍然痛苦不已,但他突破了自我设置的限制。他终于违背了自己的信仰,污损了自己的忠贞,朝着地狱前进了一步。消失的渴欲又回来了,来势汹汹,比从前更加强烈,他几乎是凶狠而疯狂地吻着她,以大火燃烧似的热情,紧紧拥着她。
他是一个又饥又渴的旅人,在荒芜的沙漠里无望地步行了将近五年,终于喝到了梦寐以求的生命之水。
沉重的、激烈的、滚热的拥抱之中,不知是谁的骨头被挤压得发出了压碎似的声响。
阿摩司以为自己古怪的热情,会让艾丝黛拉感到不适。谁知,她竟像是感到有趣般迎合着他,不疾不徐地逗弄着他。
她每一个轻描淡写的回应,都会激起他更加疯狂的进攻。
他再清楚不过,她为什么会引诱他。
这是一个陷阱,她是胜券在握的猎人,用枯枝烂叶掩藏住捕兽夹,站在旁边,笃定他会走过来,踩进去。
其实,根本不需要捕兽夹,只要她一个眼神丢过来,他就会心甘情愿地成为她的猎物。
阿摩司沉迷于接吻,没注意到他和艾丝黛拉逐渐被一片肮脏的阴影笼罩。
洛伊尔化为黑雾,冷漠地俯视着这两个人。
他比自己想象的要平静,简直如磐石般平静,或者说当妒火和暴怒燃烧到一定程度,就会进入这种灰烬般的平静状态。
他不是没有想过割掉阿摩司罪恶的嘴唇,一拳狠狠地打在他的脸上,打到他吐血或死亡。
可是,他要怎么跟艾丝黛拉解释他的人身?他可以变成高大强壮的男人,却始终以小蛇的模样匍匐在她的膝头,纠缠着她,讨好着她,卑鄙地骗取她的亲吻和温存。
她亲吻阿摩司,是因为阿摩司对她有用。
他对她也有用,但对她而言,他的用处跟凶猛可怖的看门狗没什么区别。
假如他过早地暴露自己可怖的占有欲,她可能会毫不犹豫地换一条狗。
……他真的是她的一条狗,直到现在,还在以她的角度思考问题。
就在这时,洛伊尔忽然发现,黑雾能轻而易举地融入阿摩司的身体。
他可以像蜘蛛用编织的细网控制和捕捉猎物一样,控制和捕捉阿摩司的感官。
至于原因,他没有细想,毕竟他们一开始就有一种特殊的联结,能共享感官也正常。
而且,沉浸在热欲里的阿摩司,比他还要像蛇。
洛伊尔看着阿摩司用力托起艾丝黛拉的下巴,双唇几近下/流黏湿地胶贴着她,唇角弧度冰冷地微微上扬。
不知道当阿摩司发现他也能感受到这个吻时,是否还能吻下去?
洛伊尔闭上双眼,自虐一般地融入了阿摩司的身体。
蜘蛛用细丝缠住了猎物的手脚。
刹那间,猎物的手脚变成了他的手脚,猎物的感官变成了他的感官,猎物的心跳变成了他的心跳。
他们密布的血管逐渐重合,他们的骨骼熔融般化为一体,他们头脑里的神经网络如同两张蛛网般精准无误地连接在了一起。
洛伊尔睁开眼睛,用阿摩司的耳朵听见了艾丝黛拉的呼吸声,用阿摩司的眼睛看见了她红润的面颊,用阿摩司的嘴唇……吻住了他的心上人。
与此同时,潮水般汹涌滞重的回忆涌入了他的脑海。
一切都清晰明了了起来。
怪不得遇见艾丝黛拉之前,无论那些恶念如何美味,都不能勾起他想要独占的欲望。
只有艾丝黛拉,能让他苏醒,能让他产生渴望,能让他断然来到她的身边。
因为,他本就是为她而生的。
他原本是阿摩司的一部分,无意识产生的一种冲动。这种冲动在人类涉足于文明社会之前,就潜藏在他们的体内。他本来没有意识,也没有思想,是阿摩司对艾丝黛拉的感情唤醒了他。
阿摩司无时无刻都想要得到她,像野兽追捕猎物一样得到她。
他表面上高高在上、冷静理性、无情无欲,实际上体内的感情就像蛇一样阴暗黏湿,充满兽性的粗暴和过激,已经快要压制不住。
他越是压制,野兽般暴烈的感情就越是躁动,到最后,生出了自我意识,毫不犹豫地离开了他。
换句话说,他就是阿摩司,阿摩司就是他。
怪不得他能够创造生命,能从神殿以及神殿的信仰汲取力量,能随意越过世界的法则,对造物进行处罚,能被信徒的祷告激发出体内的神性。
因为阿摩司是神的化身,而他和阿摩司是一体的。
——不,他们从前是一体的,现在是一体的,不代表以后也是一体的。
既然他已经有了自我意识,就决不会再屈从于这人的控制。
他会想尽办法吞噬他,杀死他,让他消失得无影无踪。
·
这也是艾丝黛拉第一次亲吻一个人的嘴唇。
阿摩司的反应令她感到有趣。这人远比她想象的要容易引诱,她几乎没有感到他的拒绝,他就顺从于她的亲吻之下了,甚至开始主动回吻她。
他的吻,让她想起了他当年对着蛋糕做出的吞咽动作。现在,她似乎变成了他的蛋糕。他喉结急切地滑动着,发狂似的吻着她,仿佛一只饿了很久、也馋了很久的小狗。
她一边回应他,一边不紧不慢地拍着他,试图安抚他那类似于饥渴的情绪。
不知过去了多久,她的唇瓣都被他亲肿了,他却还没有停下来。她忍不住蹙眉拍了拍他:“够了,阿摩司,”她贴着他的嘴唇,抓起他的袖子擦了擦自己的下巴,含糊地抱怨道,“你把我的下巴都弄湿了……快松开我。”
洛伊尔本想听从她的命令,将她松开,看到她湿润的下巴和红肿的唇后,又不想服从她了。
他和阿摩司的融合并不稳固,很快,阿摩司就会夺回身体的控制权,他要赶在阿摩司夺回身体前,把他在艾丝黛拉的嘴上留下的痕迹全部抹去。
于是,他第一次违背了艾丝黛拉的意愿,一只手托起她的下巴,另一只手扣住她的手腕,强势地把她压在了侧廊的玻璃窗户上。
艾丝黛拉闷哼一声,低骂了一句。
洛伊尔不想她看见阿摩司的脸庞,松开她的手腕,单手捂住她的眼睛,俯下身,重新吻了上去。
这是一个真正的、野兽一般的、疾风骤雨的吻。
他两只手牢牢地扣着她的脸庞,重重地吻着她,咬着她,吮着她,像是要用她的唇延续自己的生命一般。在他不顾一切的亲吻中,她的头发全散开了,流瀑般拂过了他的手背。滴答一秒之间,他的腹部被这抓挠似的轻拂点燃了罪恶的烛焰。之前也有过这种情况,是他借用边境教区神殿的教士的身体时,他没想到阿摩司的自制力比普通教士还不如。
洛伊尔立刻松开了艾丝黛拉,倒退一步。他不想阿摩司的罪恶污损了她。
刚好这时,阿摩司也夺回了身体的控制权。
阿摩司刚刚看清艾丝黛拉蓬乱的头发、绯红的面颊、微肿的唇瓣,就被她用手套使劲抽了一记耳光。
“……没想到殿下是这样不道德的人,”她一边擦着自己的嘴,一边抽噎着谴责他,演技和以前一样高超,难分真假,“我只不过是想和您开个玩笑……您却把我弄成了这样……我一直以为您是个忠贞的教士……亏我以前特别崇拜您!”
这是赤/裸裸的污蔑,换作任何一个人都不会被他轻饶,他却没有生出任何惩罚她的想法,而是思考刚才身体为什么会失去控制,甚至在明知道她在说谎的情况下,鬼使神差地问道:“你……崇拜我?”
“是的,”她愤愤地说,“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就崇拜您了……”
这是她头一回对他说花言巧语。
他回味着她的吻,几乎是着了魔似的听着,恨不得每一个字都刻进心里。
她边说边哭,他情不自禁地想要为她擦掉眼泪,手却被她狠狠地打掉了。
“您刊登在报纸上的每一篇讲稿,我都记得清清楚楚……我至今还记得,军队出征前,您在广场上演讲的风姿。上一任至高神使之首,宁愿帝国被其他国家侵略,也不愿发动战争……您和任何一任至高神使都不一样,您圣洁的外表有一颗征服者般残忍的心……如果没有您的默许,约翰二世不可能从其他国家带回这么多黄金。”
她抬起一双通红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我就是钦慕您这点,既虔诚又冷酷,既是神的化身,又是残狠的征服者。”
他几乎要信了她说的这些鬼话,因为她的确会崇拜征服者,难道她真的……崇拜他?
后面,她还说了什么,他渐渐听不清了。
他的眼中只剩下她一开一合的红唇,心里也只剩下一句话:既然她吻了他,还说崇拜他,似乎对他有感觉,他为什么不试试追求她呢?
反正他的理性已经濒临垮台,他的道德还差一步,就会被彻底地污损,他为什么不试试呢?
这个想法刚从他的心头闪过,一双紫蓝色的蛇瞳蓦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这头畜生再一次缠住了艾丝黛拉,以庞然的身躯挡住了他的目光。
怎么能忘了这头畜生。
他刚才突然失去意识,应该和它脱不了关系。
阿摩司闭上眼睛,仔细回忆了一遍失去意识前后的事情。
他之所以会被艾丝黛拉抽耳光,是因为他不顾她的意愿强吻了她。但即使他彻底失去清醒的头脑,也不可能做出这么不道德的事情。
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这头畜生强行夺走了他身体的控制权。
也就是说,刚才强吻艾丝黛拉的,其实是这头畜生。
阿摩司倏地睁眼,望向洛伊尔。
……也许,事情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
这头畜生已经发现了他们之间的联结,暂时与他融为一体,是为了想办法抢夺他的身体,彻底地抹杀他的意识。
一时间,阿摩司看着洛伊尔的目光森冷无比,也阴郁无比。
他想要铲除它的冲动,前所未有的冰冷与强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