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买了这个小厨房后,接下来一连几天,叶唐果然过得比之前更加充实。
虽然暂时是不能练琴了,但他不再觉得无聊,也不跟傅临风一起去上班了,头一天晚上会继续跟傅临风一起钻研曲子,每天起床悠哉地吃完早饭后要么看一会儿电影或者听一会儿音乐,要真有什么灵感就先将就用那块小键盘弹个轮廓,或者骑着滑板车摸到钢琴上跳两下,等玩累了看累了,就可以正式来到他那些材料一应俱全的小厨房里准备午饭——
当然了,说是准备午饭,但基本食材全都是前一天或者早上傅临风给他准备好了还放在他能够得着的微型小冰箱里的。
因为配比和材料都是现成的,因此他不需要再纠结放错的问题,成品竟然都比他想象中的味道还要好得多。
这种成就感让他一度坚持了一周,林杰也再不用中午过来送饭,叶唐深深为自己的厨艺自豪,甚至在时不时跟安乔打电话的时候,还显摆了一番。
安乔在电话那头不可置信:“唐唐这么厉害了?妈妈最近录节目有点忙,跟你爸爸住另一边,你能照顾好自己就行。”
叶唐差一点就要脱口而出自己其实早不在家里住了的事实。
当然叶唐的生活是充实,傅临风那就称得上是充实再充实了。
公主床也没再买,反正叶唐也不占地儿,还真就睡在了傅临风床上,小小一隅,泾渭分明。
这天晚上,叶唐甚至还突发奇想,妄图往烘焙方向进军,终于被傅临风忍无可忍地压了下来。
“蒸炒炸我都会了!是时候试一试烤箱了!”叶唐据理力争,“你说有没有微型小烤箱?”
“没有。”这次傅临风说得十分坚决,“不会有这种东西的。”
“噢……”叶唐发出一声颇遗憾的感叹,“好可惜。”
“没什么可惜的。”傅临风还在帮他洗碗,那些小碟子小盘子泡在水池里,一个巴掌就能全捞完。
“可是我搜了搜一些菜谱,部分还挺简单的。”叶唐孜孜不倦。
“你还搜菜谱……”一向伶牙俐齿的傅总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形容这种感受。
“但是我看了一下很多东西很麻烦,奶油要打发,蛋清要打发,还要一直冷冻什么的,”叶唐权衡了一下,“算了。”
天知道傅临风终于松了一口气。
叶唐刚打算再说点什么时,被手机铃声打断了。
看到来电人时他一下有些愧疚,大约是后面这几天过得太充实,他都忘了之前附中校庆的事。
“喂,郭老师。”他没底气地开口。
对方倒是一如既往的温和:“怎么样,这周末就要开始了,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校庆?”
“我……”叶唐磕绊了一下,后天就是周末,可他实在不知道这次又要什么时候变回去,只得无奈地继续说,“郭老师,我可能没法去当参演嘉宾,真的有点事,没法演出。”
“不过……不过我当天还是会尽量来的,就算不弹琴,就想回校园逛一圈。不好意思啊。”
“没关系,”对方十分善解人意,“还是自己的事情要紧,怎么样都行,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两人又随意说了几句才挂断电话。
叶唐百无聊赖地在沙发上翻来翻去,又是纠结又是过意不去,等滚了两圈以后想起来自己现在跟傅临风的关系已经缓和了,这才抬起头来,干脆直说:“傅临风。”
“嗯?”
“傅总。”
“……你有话直说。”傅临风眉头一跳,完全猜得出叶唐想磨一个什么结果,“想要我带你去?”
叶唐拼命点头:“傅总好眼色。”
“万一我周末有工作呢?”
叶唐睁大眼睛:“老板不是可以自己给自己放假的吗?!”
刚说完又觉得自己现在这个语气不是请求的语气,他咳嗽一下重新换了个声调:“行不行嘛,傅临风、傅总、傅先生……”
他开始把自己能加的称呼往上堆,但除了这几个,小傅是安乔叫的,他比傅临风小了好几岁,不合适。
对面的人正用一种“你说,我听着”的眼神看着他。
像是笃定了叶唐会继续磨他,直到他答应一样。
见傅临风一副看戏的表情,叶唐一张脸皮要掉不掉的,说尴尬其实也不算,只是感觉还缺点什么让傅临风心甘情愿地答应。
这种想法很奇妙,博弈似的,想要争个输赢。
算了,反正又不会少块肉,叶唐张口就来:“那傅哥哥帮帮我嘛,哥哥长得又帅脾气又好,肯定不会拒绝我这么一个小请求的,是不是啊?”
“你刚叫我什么?”傅临风好整以暇地问他。
就知道这人在这儿等着呢,叶唐瘪瘪嘴,闭着眼继续喊:“叫你哥哥,哥哥哥哥哥哥——”
“哎,”傅临风这次应得十分果断,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叶唐的额头,“别打鸣了,叶少爷说什么就是什么,想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
叶唐刚得逞地笑了笑,结果回过味儿来才觉得哪里不对劲:“你刚说什么,谁打鸣?”
“没什么,”真正得了逞的人已经优雅地朝他笑了笑,“这不是为了回应你嘛。”
“傅临风!”叶唐朝他吼,语气里的愤怒让一旁正在玩自动逗猫盒子的三三都忍不住停下来侧目。
“老狗!”他恶狠狠地说,“叫你老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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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是哥哥还是老狗,傅临风最终还是如约带着叶唐去了。
尽管因为自己变小了不能正式出席,但叶唐依然十分重视地从那天买的一堆衣服里挑了一件相对复杂华丽的,很有仪式感地穿了半天,这才用一种顶天立地的、雄赳赳气昂昂的从傅临风的衣帽间走出来。
他甚至还对着镜子检查了一下发型,确保今天的自己光鲜亮丽万无一失后,这才一手扶着他的宝贝小滑板车,纡尊降贵地一扬下巴:“走吧。”
对比起来今天傅临风穿得堪称年轻休闲。
自从有了上次逛商场的经验,这次叶唐十分大胆地扒在傅临风的上衣口袋里,反正只要自己不要乱动,基本百分之九十以上不会被认作真人——人们顶多觉得傅临风这人还把养的人偶随身带罢了。
那就不关自己事了,叶唐跟傅临风浸淫许久后完全没了心理负担,反正尴尬的是傅临风,跟他叶少爷又有什么关系?
合情合理。
傅临风把车停好,叶唐一路上的兴奋劲儿都要溢出来了,要不是担心自己一直说话会暴露,他说不定会一直嘚吧嘚嘚吧嘚念叨一路。
于是他干脆把那力气放到围观上,时隔五年,叶唐看什么都是新鲜的。
校庆很热闹,叶唐还没踏进校门就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热烈氛围。
他读书早,自己也聪明,十岁就考进了附中,进校时自己基本算是最小的那一批,而且又长得乖,所以颇受关照。
从小学音乐的孩子一般家庭条件都还不错,有陪练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因此傅临风即使没在这里上过学,对音乐学院附中也还算熟悉。
他轻车熟路地找到了正门,还微微偏头问了一句叶唐:“想先去哪里看看?”
问是这么问,但他好像完全能猜得到叶唐的答案,已经先一步往目的地走了。
“琴房!”果不其然,叶唐说道,扒拉他口袋的动作都大了两分。
他听见傅临风轻笑一声,就带着他穿过春日熙攘热闹的校园,往琴房走去。
今天的人格外多,傅临风担心叶唐会被挤掉,特地挑了一条相对安静些的林荫小路。
已经是四月了,学校里栽种的樱花也快结束了花期,地上粉白一片,不似落雪,却比落雪还要浪漫些。
风里还有些未尽的花瓣,叶唐特地等一阵风吹过来的时候抓住一片,再小心地收好,像上次揪迎春花的花瓣那样,放进傅临风的口袋里。
樱花的花瓣要比迎春花软些,脉络也更清晰,叶唐抓着玩儿,一时间又觉得,好像这五年也没有太大变化。
当时他也曾站在樱花树下面,抱着厚厚的琴谱,等傅临风过来接他,如果时间还早,两人就在琴房练一会儿,如果已经过了傍晚,他就把琴谱往对方怀里一扔,推着傅临风回家,边走边笑,勾着他的脖子挂在上面,还要帮他掸掉肩上粉白的花瓣。
傅临风通常不会开口,但总是什么都由着他。
“如果没有变小,郭老师邀请你的话,你打算弹哪首?”不经意间,叶唐听见傅临风问他。
“弹李斯特的《叹息》。”叶唐说,“不过现在这样当参观者逛逛也不错,要是突然变回去了,手生弹错音更不好。”
“嗯。”傅临风只低低地应了一声。
正午的阳光透过树影,落在傅临风身上就成了斑驳不规则的光点和阴影,叶唐便也不说话了,就只抬头看他。
走得近了,他们同时听见琴房那边传来一阵悠扬的乐声。
不知为什么,等傅临风走得越近,叶唐就越有一种心被攫住的感觉。
里面的人正弹的巴赫的哥德堡变奏曲,大约是某种奇怪的默契,叶唐仰脸看向傅临风的时候,对方正好很轻地勾了勾嘴角。
隔壁还能听见小提琴和单簧管的乐声,似乎除了人多些,演奏的人多是些回校参加庆祝的人以外,也没多大区别。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两点是举办庆典的时间,人们陆陆续续往礼堂走,滞留琴房的人也少了,刚才还在谈巴赫的校友也站起身来离开。
“你想过去么?”傅临风小声地问叶唐,“如果不想去的话,就碰一下我。”
过了几秒,小人儿用手隔着衣料碰了碰他。
“那就在这里休息会儿吧。”他说。
等人走得差不多了,叶唐刚想从傅临风的口袋里出来,就听见门口传来脚步声。
对方大约也只是路过,但在看见里面的人以后愣了一下:“咦?你是,你是……”
来人正好就是打电话邀请叶唐的郭老师,他对傅临风自然是有印象的,是叶唐的陪练,但水平和理解完全不止于陪练两个字。只是后来叶唐出国,他们也就没再看过他。
显然傅临风也认出他来,礼貌地颔首:“傅临风。老师叫我小傅就好。”
“你好你好,”郭老师也很惊喜,“没想到小叶没空来,你还想着来了。”
“没有的,就来看个热闹,”傅临风说,“毕竟也不是附中的学生。”
“哪有哪有,你当年陪了小叶这么久,早就算附中的半个学生了,”郭老师也很客气,没有冒昧地问傅临风有没有继续从事这一行业,只是招了招手,“庆典快开始了,要去看看么?”
傅临风摇摇头:“我在这里就行,一会儿再去。”
“好,那你先随便逛逛,我得先走了。”郭老师看上去有些急,“小傅要是还有兴趣,在琴房随便弹弹也不错。”
傅临风谢过他,对方就步履匆忙地往礼堂走。
琴房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没人了,出来吧。”他听见傅临风说。
叶唐这才磨磨蹭蹭从他口袋里出来,颇有些遗憾地说:“哎,不能跟郭老师打个招呼,也挺可惜的。”
他看着面前熟悉的陈列,还是这一间琴房,那时候的他无数次从这里的窗口向外眺望,总觉得自己的人生一片坦途,光芒无限。
现在看来,好像是这样,又不全是。
“傅临风,”他在沉默了很久以后忽然开口,“你给我弹首歌吧。”
他问得很平静,意料之外的,傅临风也完全没有拒绝的意思,只是问:“想听什么?”
“你记得什么就弹什么呗。”叶唐说,“我总不能让你给我弹《叹息》吧。”
“有谱的话,也不是不行。”傅临风说。
可是叶唐却不再纠结这个问题,只是轻声应了一下:“都可以。”
没想到傅临风还真找了一下乐谱,然后把叶唐像这些天晚上一样,放在琴架上。
叶唐听见了熟悉的旋律。
不需要节拍器,也没有一直看谱,傅临风坐在他面前,弹得生动又流畅,几乎没什么错处,双手交替着完成的琶音和半音阶行云流水,而他的表情依然沉静。
他看着傅临风,看着他翕动的睫毛、垂下的眼眸,以及跟随韵律轻轻摆动的肢体,听着他指尖流淌出来的音符,不由自主地开始失神。
他看见两人一起参赛的那一年,对方穿着挺拔的白色燕尾服,就坐在自己不远处,听见他按下琴键、敲动琴槌,最后拨动琴弦——他永远也不会忘掉那样的旋律。
而演奏结束宣布结果后,一浪高过一浪的赞许、欢呼他都听不见了,只记得自己疯了一样跑上去,不管不顾地拥抱他,嘴里只是无数遍地重复少年的名字。
“傅临风、傅临风、傅临风……”他还穿着比赛时的黑色小西装,却一点体面也没有了,像个树袋熊一样挂在他脖子上开始哭,一边哭一边说,真好,真好,你就是第一名,就是冠军。
忽然一阵低沉的重音和弦落下。
叶唐蓦地从回忆里抽离,怔怔地看着面前的人。
傅临风还在弹琴,只是在弹完那一段标志性的琶音以后转了一个音阶,减了一个降号,bD变成了bA调——
《叹息》戛然而止,他弹起了另一首曲子。
极轻而灵动温柔的旋律,一点一点随着情绪攀上来,他连音阶也弹的轻盈浪漫,像在诉说着什么。
还是李斯特的曲子,却换成了《爱之梦》。
在这一刻叶唐脑海里闪过好多画面,一帧帧一幕幕,走马灯似的闪过,却无一例外地都有迹可循。
眼前的人没有穿着跟当年一样正式的礼服,眉眼也成熟了不少,不那么沉默寡言,会对着自己打趣,会开玩笑,会在自己吃得满手都是桃子味慕斯的时候,靠过来,对自己说“过来,擦一下手”。
但他还是他,叶唐想。
他还是他。
音乐声不知什么时候停下来的。
窗外有蝉鸣,也有照进来的日光。
窗沿上沾了几片粉白的樱花花瓣,和叶唐手里攥着的一样。
蓦地。
有什么东西碰了碰他。
男人伸出刚刚才弹完琴的温热的手指,很轻地拂上他的脸。
他的声音像是喟叹又像感慨,却在这一个午后温柔得不像话。
他说:“你哭什么啊。”
小人儿说不出话。
他确实不知道这一阵情绪从何而来,只是控制不住地想要流泪——
叶唐皱着一张脸,干脆从琴架上跳下来,笨拙地往傅临风身上爬。
他小小的手紧紧抱着傅临风的脖子,贴得近了一些,把眼泪悄无声息地洒进他的衣服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