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临风当晚把那块手表给他,其实没有想过会真的再一次出现这样的情况。
叶唐恢复以后就再也没联系过他,弄得他一时不敢多揣测对方的想法,又或者说,揣测这一段变小的相处意味着什么。
微信重新加了回来,但叶唐跟自己一样是个不怎么爱发朋友圈的人,因此过了这些天,他也仅仅一两次盛嘉的朋友圈里了解对方到底在做什么。
如果是在国外可能会有演奏会,但现在的状况什么也开不起来,那傅临风几乎都可以想出对方这些天的生活,大半天时间练琴或者作曲,没有灵感的时候就看看电影逛街吃饭。
直到他听业内朋友说了安乔回来的消息。
于是他如愿以偿地跟安乔有了交集,却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
只是“意外”跟在安乔后面,好像总在想些什么。
等看到自己,叶唐好像也没有特别的反应,表情看上去还有些心不在焉,应该还是在走神。
只是他跟安乔话说到一半,就看见面前的人像是才从自己的世界里回过神来,然后什么也不说,不管不顾地就要先回去。
看见安乔欲言又止的模样,傅临风心里沉了一下,只站在一旁,没有说话。
他回想起叶唐刚回国那一晚的表情。
果然还是不想看到自己,这才说什么都要离开?
他总会回想那天两人的争执,叶唐还是很在意自己放弃音乐的事。
他现在常常想,也许当时不应该那么问他。
或许应该换一种方式……
只是等到对方的背影刚从转角消失,他忽然就放下了手里的东西,快步追了上去。
不过所幸对方出身只是因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从叶唐开口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就听了出来。
于是那些准备好的说辞就全都用不上了,他没有再挽留或者再说些别的,只是很单纯地回答了叶唐的疑问,然后站在原地,不再往前。
但也不是没有能说上话的东西。
那块看上去跟自己格格不入的手表一直被他带在身上,甚至什么东西都设置好了,只是对方一直没带走。
就当切割一个念头也好,傅临风想,于是他十分自然地把那块表塞进对方手里,又说了一个估计不会实现的、冠冕堂皇的理由。
没想到还不到一天,它就真的派上了用场。
接到电话的时候傅临风刚准备下班,关上办公室的门,已经换好了衣服往楼下走。
他今天没有开车,晚上还有一个应酬,对方承诺过会按时来接他过去。
手机振动了几下,应该是对方安排的车快到了。
傅临风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来电,原本随意的表情瞬间变了。
因为那个号码,目前只能打通自己的电话。
他按下接听键:“叶唐?”
没想到接听的人却不是他。
在听见陌生声音的时候,傅临风脑海里甚至掠过无数个可能的想法,最终还是让自己冷静下来,听对方说话。
“您好?请问您是孩子的家长吗?”对方问道。
傅临风想也没想就答应:“是,怎么了?”
“我们这边是MH超市的,我是店员,刚才在厕所里好像听见有人摔倒了,最后还是不放心看了一下,结果里面没有人,但却有一个手机和这个手表——”对方顿了一下,显然也觉得这两样东西同时遗失有些古怪,“手机的话我们现在找不到失主解不开,看了一下这块手表唯一能联系上的就是这个号码,您看……”
“是我们的。”傅临风回答,“你刚才说,听见了摔倒的声音,开门里面却没有看见人?”
“对,可能您的孩子自己先走了,不然您什么时候方便……”
“我现在就过来。”傅临风这才发现自己的语气有点僵硬,他缓了缓,又问,“那,隔间你们仔细看过了吗?有没有……”
他想说有没有看见一个巴掌大的小孩子,又问不出口,最后只能改成:“还有没有看见别的什么?”
“没了,干干净净的,就只有这两样了。”
“好。”
傅临风快步走出公司大门,破天荒地没跟与自己擦肩而过的林杰说话,也完全没注意到今晚应酬的人已经驱车到了公司楼下,正打算接他过去。
他招手叫了一辆出租,说了地址,便沉默地往商场赶去。
司机是个很健谈的本地人,似乎开车无聊了想找乘客聊天,可傅临风从坐上车开始,表情就一点一点冷下来。
冷到司机最后都不敢跟他搭话,甚至还有些小心地偷瞄他,露出好奇的神色。
他没有理会那些,哪里都没有看,今晚应酬的主办方给他打了电话,傅临风心烦意乱地按掉,第一时间想关机,但又怕听不到后续的消息而忍了下来。
为什么会摔倒在厕所?有没有受伤?
是不是变小了?
那现在在哪里?
有没有被人发现?
种种念头不停地往他脑海里钻,晚高峰的城市道路总是一如既往的堵,傅临风看着霓虹闪烁的车流,几乎无可自抑地感到心乱如麻。
他最后还是没能耐心地等下去,在倒数第三个红灯时决意下了车,关上门就往商场跑。
原本那些念头都还在,但渐渐的,所有的想法最终都归成了同一个。
他现在……会不会害怕?
等他用最快的速度到了超市,找到联系自己的店员,却只是拿回了手表和手机。
卫生间没有监控,而如果要调取整个超市的监控,需要的手续又太多。
他不是叶唐的家长,无法证明对方跟自己的关系,更不可能到处告诉别人,叶唐变小了,失踪了,他在找他。
傅临风沉默地在原地踱步,脸色冷到极点,却第一次感到茫然。
他走过好几个区域,掏出手机做了最坏打算。
可就在他要拨通电话时,看见了一个装了一半零食的小推车。
一个年轻的小姑娘正在一件一件把里面的东西归位,现在正站在柜子旁,手里拿着一瓶葡萄味的气泡水。
傅临风蓦地生出一个荒谬的想法。
不应该、不可能……
这些理性的、唯物主义的念头此刻都变得不重要了。
即使他记得叶唐应该喜欢的是桃子味的。
他想也没想地走过去,说要替那一车零食买单。
对方懵懵地说好,让他把小推车推走。
他这才蹲下来,抱着一种不可能的心态,却无比坚定地想要试一试。
他果然找到了桃子味的汽水,还有几样自己曾经带对方买过的东西。
傅临风的念头很坚决,动作却很轻,像是害怕自己不小心伤到什么。
而在他继续往里试探之后,终于有一只微微发着抖的小手,触碰到了他的指尖。
他的心脏剧烈跳动着,如释重负一般地把对方抓牢。
从自己接到电话到现在不过二十分钟,可傅临风几乎不敢想象,如果自己再来晚一点会是什么结果。
但所幸,担忧的一切还未发生。
小人儿落到自己口袋里都还在发抖,衣服的后背也被冷汗浸湿。
傅临风不知道现在的自己是什么模样,可能不太得体,但刚才两人匆匆对视的那一眼,对方苍白的脸、茫然无措的表情,以及如释重负的虚脱……都深深地刻入他的眼里。
他几乎控制不住地想要做点什么,但最后顾及到对方可能还在受惊的状态里,最终只是隔着口袋轻轻拍了拍他,再低声说了一句“别怕”。
只不过那声别怕,也不知是对叶唐说,还是在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