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感,十足的陌生感。
张莹莹先是惊愕,捋了捋头发,笑了笑:“我来看看波波。”
曾经青梅竹马,如今陌生如路人。时间,可以淡化一切,包括曾经的友情。张青云侧身:“居士请进,波波很好,我这就叫他。”
张莹莹点头,对于道观,虽然已经二十多年没来,她依旧记忆极深。进入道观,道观内的一切似乎没有留下岁月的痕迹,依旧还是二十多年前。
一砖一瓦,熟悉的院子,熟悉的柱子。前院是接待客人的地方,后院是道观道士休息的地方。这是一座子孙观,不接受外来香火,后院也不允许外人进入。
张莹莹内心有些苦涩,张青云叫来波波来前院,而不是要她去后院,显然用意明显,你我陌生人,还是不要去后院这种隐私的地方。
张青云去了后院,张莹莹在前院徘徊。曾几何时,她来道观,可以直奔后院,这里像是她的家一样。
脑海中浮现一幅幅画面,有的已经很是模糊,记忆不清。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但是一幅画面十分清晰。
那是在小河边,一个青涩的小道士,想要挽留住她:“真的要离开?”
少女恍然未觉少年道士脸上的不舍,眼睛中的伤怀:“是呀,离开这里,我就可以去城里生活。哪里好繁华的,而且那里的学校老师水平很高。我爸爸说在哪里上学,我的学习成绩,一定可以提升很多。”
“必须要去那里?”
少年道士的问题,反复都是如此。
少女点头:“这里毕竟还是要拆迁的,早晚都要离开,小道士你好好诵读经书哦...我要离开了。”
这一分别,就是二十多年。
她上了高中,上了大学,慢慢的心里再也没有了那个少年道士的痕迹。再见,已经完全陌生。那个青涩的小道士,胡须飘飘,她还是第一眼就忍了出来。
岁月,在两个人身上都留下了痕迹,磨灭了曾经的熟悉。这种陌生感,她莫名有些伤怀。
起码,也要像朋友一样,不应该是陌生人啊。
回到后院,波波知道自己的妈妈来看自己,欢呼雀跃的奔向前院,张青云没有关注前院:“过去的就过去吧,以前的记忆,无法融入现在的生活。”
太过于久远,三十多年的生活,张莹莹占据的时间也就是那七八年。现在他有了妻子,距离还是要保留的。
为了大家都好,还是陌生点比较好。
没多久,波波有些沮丧的回来了,张青云笑道:“小家伙,在这里躲一躲,事情过去之后,你妈妈就会接你离开。”
“可是我...有些不舍得离开了。”
波波低着头:“我不喜欢幼儿园,那些小朋友不和我一起玩耍。我不喜欢天天换学校,也不喜欢看到妈妈被欺负...我喜欢这里,我在这里感觉好安全。”
这才是一个四岁的孩子!
但是,张青云看向道观大门,一个女人抹着眼泪离开,皱起眉头,张青云意念跟着张莹莹离开步行街,张莹莹上了一辆轿车绝尘而去。
“这女人,还是要找一个依靠。但是...”
看着眼前的波波,这孩子在没有经过他的治疗之前,灵魂不全,有些傻:“为了自己的幸福,波波就这么留下了?”
好歹也要说一声对不对?
“留下也好。”
张青云收回意念,摸了摸小家伙的脑袋:“以后跟着叔叔学习,我给你起个名字好不好。”
“我不是叫波波吗?”
波波有些不解:“这不就是我的名字?”
“小家伙,你知道自己姓什么?”
波波一愣,他这个年纪,还不懂这些:“我不知道嗳,叔叔知道我姓什么吗?”
“你姓张吧,以后叔叔给你起个道号,叫...”
张青云略微思索:“行道,张行道怎么样?”
......
“叔叔,这个我不懂。”
一晃三个月过去,大地回春。后院中,张行道指着经文询问:“这是啥意思?”
张青云看都没看一眼:“行道,你要自己去悟,去感悟,理解错了也没关系,多读几遍意思就会明白。”
张行道似懂非懂:“哦...”
张青云看着道观大门对着的奶茶店,已经三个月没有开门。这一天,奶茶店换了新的店主,张莹莹一直都没有露面。
那些网红也慢慢散去,步行街还是以往的热闹。
张行道跟在张青云身边,也拿着蒲团坐下,与张青云不同,小家伙看着过来过往的行人,以手支额。看到对面奶茶店换了新店主,小家伙目光就这么盯着。
三个月来,小家伙没有找过妈妈,也没有问过张青云关于自己妈妈的事情,也没有说过自己妈妈的事情。
那天晚上,张青云没有听母子二人的对话。张青云有意无意的说道:“奶茶店换了人。”
“嗯。”
小家伙轻轻应了一声。
张青云有些讶异,这么大的小孩子,从小跟着妈妈长大,离开自己的妈妈半天时间,怕是都要哭闹着找妈妈。
张行道三个多月没见张莹莹,不哭不闹,提到有关于他妈妈的一切,小家伙也是反映淡然。这根本不像是一个四岁孩子该有的反应。
“哇...”
这时,一个少妇牵着手的一个小男孩,看上去要比张行道还要大一两岁,哇哇大哭:“我就是要喝奶茶,我就是要喝奶茶。”
少妇很是不高兴吓唬他:“喝奶茶会胖,喝奶茶会变傻。”
“可是,为什么有那么多大姐姐,还要排队买奶茶?”
骗人,也不能这么骗吧。
“大人可以喝,小孩子不可以...”
少妇骗不下去了,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捧着奶茶,正用天真的眼睛看着他们这里。小男孩闹得更凶:“我就要喝奶茶,妈妈你刚才还喝了一杯呢。”
“奶茶真是老少通杀,上到妈妈,下到小屁孩,都被征服了。”
张行道小小脸上有些不屑:“那个小屁孩真不懂事,没看到他的妈妈不想买,是不想浪费时间?他真不懂事。”
小屁孩儿?
你还没人家年龄大。
张青云哭笑不得,但是那一刹那间,张青云看到张行道眼睛中有些晶莹,隐约间有些思念。
“要是你,你会怎么做?”
张莹莹的离开,小家伙不哭不闹,不是不思念,而是把思念压在心里。
张行道这小小年纪,承受了这个年龄不该承受的,他也想妈妈。
“我?”
张行道愣了愣:“大人都是疼孩子的,但是孩子也要体谅妈妈,小孩子要为妈妈的幸福着想,不能让妈妈伤心。”
果然,张行道应该知道张莹莹不会再回来。
“小家伙,跟着我日子会过的很清贫,也没有多少自由,每天就这么打坐修行,诵读道经。不能去上学,不能有更多朋友,你愿意吗?”
不出意外,张行道以后要永远跟着他。
自从张行道改名字那一刻起,张青云就已经接纳了他。
张行道还小,但是有些事情必须要说清楚。
“我愿意啊。”
张行道甜甜的笑了,叔叔是个好人,不打不骂,也是小心的照顾他。张行道抬起小小脑袋,看着天空:“跟着叔叔,我似乎看到了天空,踏上了白云。”
那是自由!
张青云对于自由的定义,在张行道这里的理解不一样。
不用漂泊,不用总换地方。
正说着话,一个中年,踉踉跄跄而来,直奔奶茶店。看到这个醉汉,张行道本能眼眸中有些畏惧。这个醉汉不是别人,正是当时打了张莹莹的刘广胜。
也就是张行道的生父。
这是小小年龄,留下过不可磨灭的恐惧。
小家伙虽怕,但是依旧坐在这里不动。隐约间,小小拳头紧紧握住,最终又松开。
刘广胜来到奶茶店,没看到张莹莹,这个醉汉也不傻,询问了几句,骂骂咧咧离开。当看到张行道的时候,微微一愣,随即骂道:“小杂种。”
刘广胜踉踉跄跄离开,张行道舒了口气。
“那是你爸爸。”
张青云提醒了一句。
张行道摇头:“不,我与这位居士,已经没有了关系。”
张青云有些讶异,张行道给他的惊喜不少,这么小小年纪,就如此懂事。张行道继续说道:“唯一的关系,就是他生了我。但是他没有养我,按照道理讲,我不欠他,他欠我。”
“你不恨他?”
张青云笑着问。
张行道沉默了一会儿:“恨,可是他与我没关系。”
很是实诚的孩子,张行道小小脸上有些悲伤:“更多的还是怕,我怕见到他。”
“见到他打你?”
“不是,我长大了会打他!”
作为一个父亲,刘广胜无疑是失败的。作为母亲,张莹莹也不是合格的:“你还有一个姐姐。”
“姐姐工作去了,姐姐恨我,恨他,恨妈妈,所以...不久前,姐姐跳楼自杀了。”
张青云微微动容。
张行道四岁的灵魂,以前不完善的灵魂,竟然藏了这么多东西。这孩子,真是可怜。张青云也知道,张行道在自己的培养下,灵魂补全完整,而且灵魂强大比一般普通人还要强大,隐约阴神成型...
所以,张行道思维、想法,比一般的普通成年人,还要成熟。
也就是说,这是一个妖孽般的存在。
街上人来人往,两个人不再说话。
快到上午的时候,白圭鬼鬼祟祟的身影,出现在步行街上。
张青云提起蒲团,返回道观:“行道,你见白圭。”
张行道点点脑袋。
白圭抱着一摞道经,磨磨蹭蹭来到道观前。
没有看到张青云,他只看到了一个小道士:“小朋友,青云道长在不在?”
张行道起身,稽首一礼,有模有样:“在的,居士有事?”
白圭有些讶然,张行道这小小年纪,给他的感觉是一种面对张青云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他有些恍惚:“的确有事,道经...”
“叔叔把道经送给居士,是不需要归还的。”
张青云曾经提起过送给白圭道经的事情,张行道对这件事情很清楚:“三个月已经过去,居士与我叔叔无缘,回去吧。”
如果给张行道一柄拂尘,绝多妥妥的得道高人形象。白圭更是惊异,张行道这种年龄的小孩子,如果不是性格活泼,见到陌生人,说话都不敢。
但是偏偏,张行道给他的感觉却是,一种得道高人的感觉,面对张青云的感觉。白圭靠近:“小道长,你多少岁了?”
这莫不是一个侏儒,其实年龄比他还大?
要不然,怎么可能会有如此智慧?
“道曰,一岁知天道是为智者,百岁不知天道,是为婴儿,我已经知道天道,年龄我忘记了。”
嘎?
白圭心里有些难受,张行道这几句话,让他莫名憋屈。
好好说话不可以吗?
“我也已经知道天道,小道长,我进去找青云道长。”
白圭抬脚就要进入道观。
张行道摇头:“三个月时间,居士能不能背诵手中道经?”
白圭摇头,他很忙,忙的天昏地暗,哪里有时间诵读道经?一开始,还能抽出时间翻一翻,读一读。后来工作累了,就直接放弃了。
三个月时间已经超过,他猛然间看到道经,才想起来与张青云之间的约定。所以,抱着道经直接来了。
他想着,他心志坚定,他目的明确,他口才无双,一定可以打动张青云,学习一些本事。现在,却被一个小道士拦住了去路:“这些经文,我看都没看完。”
“所以...”
张行道提着蒲团,小大人一样说道:“缘聚缘散,有缘相聚,无缘则散,叔叔给你道经,就是给了你机缘,而你没有把握住,所以...居士以后与道观无缘,回去吧。”
啥?
这小道士,有没有拿着鸡毛掸子当令箭的嫌疑?
是不是故意阻拦他?
白圭不甘心:“小道长,我去见见青云道长。”
张行道摇头:“居士,何必强求呢,你见不到叔叔的。”
张行道转身,走进道观。
白圭自然不甘心,跟着进入道观。但是进入道观,并不是熟悉的道观院子,而是一片荒凉的沙漠。白圭心中一惊:“不愧是青云道长,果然有大本事!”
沙漠广袤无边,但是面前,有一串脚印。
白圭眼珠子一转,顺着脚印往前走。走啊走,走的又渴又累又饿,白圭双腿如同灌铅,天色渐晚,白圭心里有了恐惧。
“道长救命啊,我想回去!”
恐惧袭来,白圭心中的执着,顿时溃散。
眼前一花,他出现在道观门洞内。道观大门紧闭,而外面的天空,一片黑暗,步行街上的店门,都已经关门...
白圭张大嘴巴,颓丧离开:“我不会放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