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雨浓坐在小马扎上,轻轻揉着使用过度的左胳膊,表面上在发呆,实际上大脑飞快地转动着,分析各种可能的蛛丝马迹。
她起床的时候,家里确实没人,因为徐老太、苏老二夫妻、苏老大夫妻、苏雨娟,他们的屋都是上锁的。
苏国贤和苏国礼的房门开着,没人;苏雨娟三个弟弟的房门也开着,同样没人。
当时,家里只有她和苏小姑在,现在也是。
而提前出去的苏家人不可能预料到她会换洗床单,就算巧合地在她不在家的时候中途回来,也不可能专门去留意挂在院子里的褥子是不是她的,然后刻意搞事。
院子晒着的褥子被芯又不止她的,哪怕想搞她,也很难分清楚哪床是她的吧?毕竟看起来差不多颜色和质感。
偏偏,人家就是分清楚了,一点儿没错。
分析来分析去,反复回忆和推敲所有细节,苏雨浓得出了一个有些不可思议的惊人结论……
就像柯南·道尔在《福尔摩斯探案集》里所写的那样——排除所有不可能的因素之后,无论剩下的多么难以置信,那就是真相。
想到这儿,她突然起身,向院子里晾晒的另外两床棉絮走去。
二个小时后,日暮降临。
大队长王天虎的声音在广播里响起:“各小队注意,现在下工,回家吃饭!各小队长八点准时到大队部会议室开会,安排明天的活儿。”
夕阳下,坐落在山脚下的桃花村炊烟袅袅,各家各户的女人们总是先男人一步赶到家,锄头放下,人就扎进厨房忙活起一家人的晚饭了。
苏家也不例外。
先回来的人是秦水莲,她一进门就大呼小叫起来,“哎呀,怎么会这样!”
“咋啦?”冯玉梅紧随其后,她好奇地顺着秦水莲指的看去,同样惊讶得很:“棉絮怎么在鸡圈里?还有旁边挂的两床棉絮也是,沾满泥巴,谁弄的?”
“谁晓得哦?”
秦水莲绕着挂在竹竿上的棉絮走,一边打量一边不断地发出疑惑,然后用竹棍把鸡圈里的棉絮挑出来,随后是更大的惊讶声:“两床?怎么会?大嫂出门的时候不是只晒了两床么?这加起来四床棉絮了,搞啥呢?”
“这还能要?沾了好多鸡屎鸭屎,臭死了!”秦水莲捏着鼻子,嫌弃道。
冯玉梅也捂着嘴离远了些,目光四处逡巡,看到蹲在门外,领着三岁的妹妹苏雨芳在玩泥巴的苏雨萍,便问:“雨萍,过来,二妈问你,有没有看到啥生人进咱家?”
五岁的苏雨萍样子有点呆,她没回答,继续低头玩泥巴。
“雨萍,说话!”秦水莲没耐心,一把扯过大女儿,“你二妈问你话呢!”
“呜哇!”
苏雨萍被母亲凶凶的样子吓哭了,一旁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的苏雨芳也跟着姐姐哭起来。
一时间,院子哭声此起彼伏,很是闹腾。
一通掰扯盘问后,除了带苏雨娟去找大女儿要回灯芯绒的徐老□□孙二人,苏家其余人都陆陆续续回来了。
屋里,坐在书桌前看日记的苏雨浓嘴唇微勾:演员就位,好戏开场。
院子里的苏家人就几床棉絮热烈讨论时,苏雨浓揉着眼睛,睡眼惺忪地出现在堂屋门口,好像有些懵的样子。
“雨浓,你在家?”
首先发现苏雨浓的人是冯玉梅,她的眼神惊讶中带着审视,其余人的目光便都集中过来了。
姜秀娥拨开两个妯娌,几个大步走到女儿面前,“你下午出去洗床单了?怎么不等妈回来给你洗,手还没好。”
那床单的花样,姜秀娥一眼就看出来了,上面还有她亲自绣的芍药花。
“噢~”
秦水莲声音拖得长长的,用异样的目光打量苏雨浓,问她:“所以,这些棉被里有你的?那怎么床单被套就干干净净的晒着?”
“你啥意思?”
姜秀娥闻言,立刻转身狠狠刮了秦水莲一眼,大有她再敢乱说话,要上去撕了她的架势。
苏雨浓摇摇头,声音软软的对姜秀娥说:“妈,我没事,洗床单很简单的,不累。”
说完,她看向秦水莲,“三婶,你们上工后,我睡醒起来把换下来的床单被套拿去龙王井那洗了,时间大概有一个小时左右,苏旺娣和苏好娣两个姐姐都可以为我作证。”
“至于几床棉絮被弄脏的事……”
苏雨浓目光落在布满脏污的四床棉絮上,其中两床确实是她照搬暗中搞事的人弄出来的痕迹。
目的嘛,自然是钓鱼和试探。
“我从外面回来,看到的时候也很震惊!”苏雨浓回忆当时的情形,气脸颊泛红,七分真三分假地说:“我换下床单,然后把褥子被芯晒上才出去的,那时候四床棉絮还是干净的,谁知道我回来就成你们现在看到的那样了。”
听到女儿这般说,姜秀娥也跟着骂:“天杀的狗东西!”
苏雨浓气得很真情实感,大声地符合:“就是,躲在阴沟里的臭虫,偷偷摸摸像见不得光的耗子!”
苏家众人面面相觑,怀疑打消了,毕竟苏雨浓还能犯浑连自己的也一块弄脏?又不是大户人家,还有棉絮给他们换啊?
打一床新棉絮得攒一年棉花票,有时候还得跟人借才够用,只有要结婚的年轻人,家里才会攒钱给他们准备新棉絮。
一床棉絮,不出意外的话,那是要睡一辈子的。
所以,苏雨浓搞事的动机不成立啊,但新的疑问也产生了。
这回,是冯玉梅开口询问:“既然是这样,你回家看到棉絮被人扔到鸡圈里,就不管直接回屋接着睡了?”
未免心太大了吧?
“嗯呐!”苏雨浓点头,骄纵人设拿捏到位,嫌弃道:“沾了鸡屎,我才不要!”
“你要是早点拿出来,能沾那么多鸡屎?”冯玉梅无语了,秦水莲也没好地说。
“不要!沾了一点儿也不行!”
苏雨浓叉腰,鼻孔朝天,那副穷还讲究的骄纵极品模样,看得苏家长辈们的血压蹭蹭往上升,按捺不住地想给她两个大比兜尝尝。
事情似乎又陷入僵局,众人牙根痒痒,正想张嘴教训苏雨浓这个不知所谓的小辈时,厨房旁的小屋里传出愤怒地尖叫:“她撒谎!”
秦水莲眼睛瞬间都亮了,她自告奋勇,把苏小姑从屋里背出来,放在躺椅上,目光炯炯地问:“小梅,你为什么说雨浓撒谎?”
事情出现新转机,众人的视线都聚集在苏小姑身上,想看她能说出个什么子丑寅卯来。
难得有这么多双眼睛同时盯着苏小姑,她常年在屋里闷着,偶尔出来透气,也很少有人盯着自己看……
苏小姑心生退却之意,目光游离漂移,移到双手抱胸的苏雨浓时,看到她居高临下地朝自己狂翻白眼,神情还十分蔑视,她那股即将消散的怒火又再次熊熊燃烧起来了!
“你们看她!”
嗯?众人顺着苏小姑的手指看向苏雨浓,只见小姑娘满脸无辜,外加十分懵逼,一双丹凤眼盈着波光,歪头嘟囔:“我咋啦?小姑。”
“你咋啦?!你还装!肯定是你干的!”
苏小姑气得倒仰,这种“我知道就是她干的,可她不承认,我还没法证明”的憋屈感,真是没人能懂!
“哦,小姑,因为上午我打了你一下,你竟然这样冤枉我?枉我妈对你十年如一日的照顾,你有良心吗?”苏雨浓口吻很受伤地反问道。
苏小姑气得哇哇大叫:“怎么就不是你了?我是没亲眼看到,但耳朵很灵的,今天下午家里除我外,就只有你!进进出出,就只是你了!要是有别人进来,我肯定能听出来!”
她信誓旦旦的样子,将众人的怀疑重新拉到了苏雨浓身上。
苏雨浓内心不慌不忙,表面上却一副被冤枉的样子,语气愤怒极了,还不忘直击要点:“小姑,你怎么证明你能听出每个人的脚步声?”
“我……”苏小姑被问住了,卡壳了一瞬,仰着头嘴硬,“我就是知道!”
“哦,看出来了,你不能证明。”苏雨浓撇嘴,再次无情剖析,“否则,你回屋,让大家随机进院子,你听脚步来猜人,要吗?”
苏小姑再次无语凝噎地憋红脸,她的论据站不住脚……
“红梅,雨浓还小,你当长辈的跟她计较啥?”姜秀娥责怪地看着苏小姑,说:“那两床沾了鸡屎的棉絮,我会拿去洗洗晒干,重新弹一遍。另外两床只沾了泥巴,不臭,一会儿我清理清理,今晚你先用着。”
“雨浓,今晚和我一块睡。”
事情到这里,苏家人只当哪个捣蛋鬼小孩进来搞事,没把苏小姑的话当真,反正要为此头疼的人又不是他们,只当看场闹剧罢。
苏小姑又哭了,她呜呜呜地哭个不停,不过这一次没有人哄她,唯一当她是宝,愿意哄她的人,此刻可不在。
只有苏老二扫视一圈,冷冷警告:“明天是你们阿奶六十岁大寿,谁也别再搞幺蛾子,否则,天王老子来,我也要收拾他。”
他尤其重点看了一眼苏雨浓。
只差点她名儿了呗?苏雨浓送上一个灿烂的职业假笑,挑衅又敷衍。
“嘭!”
苏老二冷哼一声,转身回屋,重重的砸门声传来,显示着当事人心情很不平静啊。
这很好,被气到又不是她,苏雨浓愉快地想。
而一旁没人哄的苏小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心里发狠地想:等她妈回来,一定要让这些冷漠无情的哥哥嫂嫂们好看!尤其是苏雨浓这个坏种,不能放过!
这会儿,苏家的烟囱也冒烟了。
苏雨浓分配到摘豆角的任务,她坐在小马扎上,时不时看几眼苏小姑,心里暗暗惊叹。
哭了快半小时,也不见停歇的意思,苏雨浓觉得苦情戏少了苏小姑真是损失,这眼泪说来就来,就是五官哭到走位,让人怜惜不起来。
她哭得忘我,都没注意到有一个人影在靠近。
但是,苏雨浓注意到了。
那不是小机灵鬼儿,苏国礼么?
只见他贼眉贼眼地接近苏小姑,左右手各拿一只肥嘟嘟的……蛤丨蟆??
“小姑,你看这是啥宝贝?”苏国礼贱兮兮地向苏小姑显摆“战果”。
苏雨浓看到这一幕忍俊不禁,这便宜弟弟是真熊。
只见苏小姑泪眼朦胧地把目光聚焦在小侄子手上,表情从悲苦茫然瞬息转变成惊恐万分,哭肿的双眼睁到极限,使劲挥手:“拿开,拿开,快点拿开!!”
看得出来,她是真害怕。
不过嘛,熊不啦叽的男孩子,就喜欢拿青蛙蛤丨蟆、五彩斑斓的毛毛虫、黏糊糊的蛞蝓吓唬人,他们的乐趣就在于,看别人吓得乱叫乱跑。
十岁的苏国礼正是鸡嫌狗厌的年纪,他不仅不拿开,还恶作剧地把其中一只丢到吓得花容失色的苏小姑身上……
苏雨浓默默捂上耳朵,盯着吓得面目扭曲的苏小姑默数了三秒,山呼海啸般的尖叫便如期而至。
出来查看的苏家人无语半晌,不轻不重地呵斥苏国礼几句,又各自忙去了。
苏小姑眼泪鼻涕糊一脸,手背青筋暴起,紧紧抓住躺椅的扶手,歇斯底里地大哭。
姜秀娥一巴掌拍在捣蛋鬼儿子后背上,没好脸地骂他几句,转头对苏小姑说:“小梅,那两床棉絮就是沾了泥,大嫂给你弄干净了,现在穿上被套,还能用。你看,你侄姑娘都没得用,只能先跟我挤挤。”
她拿来毛巾在盆里浸湿,给苏小姑擦擦脸,半蹲下身子,“搂住我脖子,我背你回屋休息。”
苏雨浓看着姜秀娥吃力地背起还在抽抽搭搭的苏小姑,眼光变得有些幽深。
“姐!”
苏国礼捏着两只蛤丨蟆在她眼前摇晃,苏雨浓眨眨眼回过神来,毫无诚意地夸道:“挺可爱的。”
“是吧是吧?”苏国礼像是找到了知音,嫌弃地说,“真搞不懂,其他女的怎么会害怕这么可爱的小东西。”
苏雨浓小时候在农村长大的,青蛙蛤丨蟆这些益虫很常见,确实吓不到她,甚至有些五颜六色的角蛙、非洲雨蛙、馒头蛙,外形圆嘟嘟是真挺可爱的小东西。
见自家姐姐不说话,苏国礼鬼鬼祟祟地凑过来,邀功道:“姐,小姑她冤枉你,我给你报仇了。”
嗯?苏雨浓挑眉,忍不住笑着摸摸眉飞色舞的小少年脑瓜子,一点不吝啬彩虹屁,“你可真是个聪明鬼,早上那奶罐你也是故意的?”
“那可不?”
苏国礼噘嘴,不高兴地小小声抱怨,“我听阿奶说麦乳精营养,让雨娟姐多喝点,我想姐姐生病,也应该喝点补身体。我找阿奶要,她还轰我走!姐,你说气人不气人?咱奶真偏心!”
“那是苏雨娟捡的,奶哪会分你?”苏雨浓也小声吐槽,然后对小少年说:“以后,你不要对她搞小动作,会倒霉的。”
小少年眼睛咕噜噜转,苏雨浓知道他没听进去,便凑过对他耳语了一番。
“行,保证明天能搞来满满一桶!”苏国礼捂着嘴嘿嘿笑,眼睛亮晶晶的,兴奋之情难以掩饰。
“低调点!”苏雨浓提醒他,“不要让第三个人知道了,这是我们的小秘密,知道吗?”
“嗯!”苏国礼龇着两排小白牙,快乐得不行。
望着远处山林后夕阳的余晖,苏雨浓掰着豆角,期待起明天徐老太六十岁大寿的宴席,不知道她会不会喜欢自己准备的大惊喜?
嗯,肯定喜欢,那不是她老人家一直期待么?
作者有话要说:小时候看着火影长大,很喜欢各种可爱的蛙~不喜欢的宝子,无视哈,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