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霓早晨醒来,好像昨晚喝醉的事没有发生过,她又在书桌前帮老方整理手稿。
她同方穆扬商议搬家的事。两人商定,在大嫂二姐来之前就把房子给她们腾出来,她们也好住得舒服些。费霓因为方穆扬住院时用了穆静一笔钱,现在他俩在钱上有了余裕,自然要有所表示,送了二姐礼物,自然不能不送大哥大嫂。费霓给了方穆扬钱,让他换些兑换券,在友谊商店里给二姐大嫂还有她们的小侄子买些礼物。此外,他们把家具搬走了,就剩一间空房,他们也应帮着置办些家具。
费霓问方穆扬:“咱俩搬家的事儿你跟爸说了吗?”
“之前说了,他不同意。我猜大半是因为你,老头子是很舍得我的。”
“你又说笑,你是他的儿子,就算爸不愿意咱们搬出来也是因为你。”
方穆扬笑:“你这就不懂老头子了,对于他来说,手稿比我呆在他身边重要得多。”
“你让爸放心,就算我搬出去,照样会为他整理手稿。”要是为着整理手稿,当然不搬出来更好,可以随时请教老方,但搬出去,也可以把问题归到一起再请教,并不影响整理。
“他看重你倒不只是因为你能为他整理手稿,而是因为你能理解他写的是什么。找到一个能交流的人不容易。”
老方因为儿媳女儿要来,给了方穆扬一笔钱,让他去置办两张床。两张床一张加在书房,一张放在方穆扬的画室。
“我大嫂二姐好不容易来一次,是不是应该让他们住得好一些?”
“住在家里是有些不便,可到底是一家人,来了不住家里,总不能让她们住招待所。”
方穆扬笑着同老方说:“我来您这儿住,是怕您寂寞,现在我姐和我嫂子都过来,以后我姐没准还要长住在这里,我和费霓就没住这儿的必要了。我在外面找了房子,准备这几天就和费霓一起搬出去。费霓很喜欢您的手稿,她会继续帮您整理的,有问题我就带她过来请教您。”
老方并不希望逆子和儿媳搬出去,逆子虽然时不时违背他的意思,但多年不见,他对他的不满并没累积到希望他搬出去的程度,儿媳也和他们相处得很好,尤其儿媳非常能够理解他,不仅能领会他文章的好处,还能恰到好处地提问,让他表达他想要表达的看法。
“我不是说了吗?你姐过来,我就把书房腾出来让她住,书房的空间并不算小。”
“我还是希望您能够保留您的书房,要是为了我,您连书房都不要了,我可太过意不去了。”
“我虽然没有到闹市读书的境界,但是在客厅读书还是能做到的。费霓这么爱学习,可以随时请教我和你母亲,以后你姐姐搬来了,费霓还可以请教你姐姐。你姐真是可惜了,要不是因为我……”穆静小时候和方穆扬完全是两路人,确切的说他们方家的人都和方穆扬是两路人。方家人打小就爱读书,只有方穆扬小时候是个例外,他见了书不但不亲热,反而乐呵呵地想要把书给撕了,大了一些,虽然好多了,但和尚学还有着很大距离。穆静和她哥哥就不同了,从小学习就是爱好,而非目的,穆静虽不像她的哥哥小学就会中学的课程,但她很有语言天赋,能把外文说的像母语,老方有段时间一直为此得意。唯一让老方不太满意的是,他的子女并没有继承他的衣钵,对他的学问也不太敢兴趣,她的老伴们一直鼓励子女们学理科。事实也证明了穆老师的正确,学理科确实一定程度上挽救了子女的前途,如果穆静学的是文科,处境一定比现在更不乐观。
穆静十六岁读大学,大学毕业后教书,教了这么多年,因为出身,至今还是助教,他不得不为她惋惜。
“您别说了,我姐这么年轻,您这么一惋惜,好像她的人生成了定局,远没到那程度。您赶快放下您的面子,想办法把我姐调回来才是真的。”
“我是想把你姐调回来,但要调哪个单位还是得跟她商量一下。”老方很感动,逆子虽然在饭店当服务员,却从未要求他调动过工作,如今却为他的姐姐着急。
老方说:“我知道你体谅你姐姐,希望她住得宽敞些,但是……”
“直接跟您说了吧,我想要一间有天窗的画室,我必须得出去租房。”
“我就知道是这样!”完全是为了自己,一点儿也不考虑儿媳多么希望跟他们学习。有了一点钱,就大手大脚。可这样,老方便没法拦着逆子了,因为他的房子确实没办法给他开一个天窗。
“儿媳同意你搬出去吗?”
“她为了我能有一间更好的画室,愿意和我一起搬出去。”
“你不觉得你太自私了吗?你为什么就不能为费霓考虑考虑?她也许想留在这里,跟着我和你母亲学习。她能跟你一起能学习什么?”一个连初中都没有毕业的人,费霓能跟他学些什么?
方穆扬又重提老话题:“从您得到的消息里,您看明年能恢复高考吗?”
老方仍然说他对此不知情。
“费霓这水平够格上大学了吧,您也知道,一般的大学生并没能力给您整理手稿。”方穆扬并没继续说下去,再往下说,搞得费霓现在给老头子整理手稿是别有所图。虽然他开始除了帮老头子的忙,确实有别的考虑。
老方拿逆子没办法,只能同意逆子搬走。他年轻时也不愿意和他家老爷子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尽管那时他们家的住处很大,完全可以做到一周只在例行的晚餐中见一次,但他也想另找房子搬出去。
方穆扬又把搬家的事和他母亲说了一遍。穆老师也年轻过,很能够理解年轻人想出去自立的心。
她什么都没说,便同意了。
老方和穆老师交换了意见,穆老师劝他,咱们不能年轻的时候嫌孩子吵动不动就把他送到乡下教育,现在寂寞了就要把孩子留在身边,就算咱们想,孩子也是不会遂了你我意的。
老方解释说,自己并不是因为寂寞才希望逆子留下来。
“可他从小到大自由惯了。”他主动要求过来住,穆老师才奇怪。
老方觉得儿媳是不愿意搬走的,虽然她下了班就陪方穆扬去收拾房子。
方穆扬要费霓看着,他干就行了。
“你把我当什么了?”
“你说我把你当什么?”
“不管当什么,我都要干活儿。”费霓不愿意当观众,拿报纸做了帽子戴头上,围着围裙打扫卫生。费霓干活儿很麻利,她用行动证明她并不比方穆扬差。
费霓把三间屋子的地彻彻底底擦了一遍,还要接着干活儿,方穆扬摘掉她的帽子,“过来吃饭。”
方穆扬打开黄桃罐头,拿着叉子往费霓嘴里送,一块又一块,不给费霓停顿的空间,费霓连吃了三块,方穆扬把瓶子抵到她嘴边,“喝点儿汁。”
“你怎么不吃?”
“太甜了。你自己吃吧。”方穆扬在一旁喝水吃饼干,费霓很喜欢买这种饼干,因为便宜,比萨其马酥皮都要便宜许多,一块钱可以买好些。大概六年前,方穆扬收到一只包裹,包裹里全是这种饼干。饼干是从他的出生地寄出去的,邮到了他插队的地方。他的父母兄姐都在外地,他实在想不到谁会不具名给他邮饼干。那饼干只邮过一次,之后再也没寄过,大概是邮错了。
费霓把罐头送到方穆扬嘴里,非要他也喝点儿汁,因为饼干太干。
一个罐头汁就那么些,两人交换着喝了几口,竟然还没喝完,一块饼干也分着吃,你一口我一口。
方穆扬把费霓的嘴也当成了点心,他现在好像并不怎么饿,吃几口就同费霓说话,同她讨论未来家里的布置。
两人吃了好一会儿,还是费霓说:“天不早了,咱们弄完就赶快回去吧。”
方穆扬买了新玻璃,要把窗户上的旧玻璃换下来。新玻璃换好了,方穆扬把旧玻璃弄走,不小心划破了手。
费霓看见了,很紧张地去看他的手指。
方穆扬笑着同她说:“没事儿,就划破了一点儿,你别管了。”
“这叫一点儿。”
“难道叫很多么?”
方穆扬拿水冲了伤口,费霓拿出手绢给他包扎,“咱们回去吧,我带你回去,你这手应该不能骑车了。”
“哪有那么严重?再说,你带得动我么?”方穆扬要用另一只手把手绢解开,“现在已经好了,不信你看。”
费霓握住他的手,“不要逞强了。”
“是真没事儿。”
费霓堵住了方穆扬的嘴,让他别说了。
费霓本是情急之下的举动,可她开了头,就没办法再停下来了。
两人从屋外拥着挤着踩着挤到了隔扇门里,好像体己话必须得在卧室里说。
隔着绢纱看外面,并不真切,从外面看里面更是看不出什么,绢纱上的花卉倒是更生动了。这隔扇把里外隔住了,却并没有隔住声音。
“别!痒!”
方穆扬伸手去搔她的痒,费霓整个人被箍住,没处可躲,只好求他不要闹了。方穆扬应了,手指变得温柔了些。
隔扇里又没声了,只有彼此的呼吸声。方穆扬新给卧室换了新灯泡,灯煌煌亮着,格外的透亮。现在被隔扇隔出的卧室还是空的,什么都没有,没有衣柜,没有书桌,当然也没有床。
费霓也不知道怎么就到了这步,但她知道在这里是不行的,不仅床,连张椅子都没有,最重要的是也没有那个。她有点儿怪自己,要不是她主动去亲他,也不会现在这样。
“你是早准备好在这儿了?”然而费霓发现方穆扬竟然准备了那个,这种预谋削减了她的渴望。让她觉得自己被哄骗了。
“只是今天回家路上顺便买了,咱们之前的不是用完了么。”方穆扬仍吻着她,这次并不坚拒,是允许拒绝的,“我不会勉强你的。”
费霓并没有回答方穆扬的话。卧室漆的墙面还未彻底干,费霓并不敢完全靠在墙上,始终和墙面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费霓的手在未干的墙面上留下了一个个不甚清晰的指印。
“抱紧儿点儿。”
费霓没办法不抱紧他,可即使在某个时刻,她也没忘记不让方穆扬在她身上留下痕迹。她可不想再在厂里传出什么故事
费霓在隔扇门里系扣子,方穆扬接了水给费霓洗手,费霓手上沾了腻子,刚才她的双手撑在墙上时不小心沾着,后来这印子蹭到了方穆扬的衬衫上。
方穆扬的衬衫上有费霓的手印,当然这手印并不清晰,不留神看,只会以为上面有些白灰。
费霓低头任方穆扬洗着手,她的目光转向墙上的手印,好几处都有她的巴掌印,印子并不怎么清楚。
她低着头,红着脸,这几天天气转凉,她的脸上仍噙着汗。
要走的时候,她指着墙上几处不怎么清晰的印子说:“再把这里用腻子抹一遍吧。”
“为什么要抹?我喜欢这个。”方穆扬伸出手在原有的位置又摁了一个手印,把费霓原来印的覆盖住了,但仔细看,能看出是两个不同的掌印。
两人来的时候天还未黑,回去的时候天上的月亮很亮,湛蓝的夜。
费霓的头发仍是整齐的,她的眉心有汗。她因为跟方穆扬有了极亲密的接触,秋风一吹,把她的脸吹得更红了。刚才两人那么亲密过,到了费霓坐在方穆扬的车座上,却开始和他保持距离。
到了楼下,费霓并没有直接上去,而是又整理了一遍头发。
两人进楼的时候,离得很远,费霓走得很快,好像要把方穆扬甩开似的,到了门口,她先进了门,和她的公公简短打了招呼,就进了卧室。
“你们怎么这么晚回来?”
“去收拾房子了。”
正常的夫妻搞得鬼鬼祟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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