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夜愈发寒冷,待到亥时一过,街上的店铺便都打了烊。
黑咕隆咚的夜色中,鲍四喜揣着手快速往景王府走。
——虽说那德庆楼的营生已经干了许久,但也还是不能太过明目张胆,所以他每每都是摸黑赶路,连个灯笼都不敢打。
好在已是熟门熟路,眼瞧再走几步,便是王府外墙西边的小路,等小路走到头,便是王府膳房的小门,他每日便是从这小门中进出。
然而今夜不知怎的,才往小路上走了没几步,却听见背后忽然传来怪异的声响。
鲍四喜愣了愣,正要回头查看之时,背后却忽然飞来一脚,叫他狠狠扑在了地上。
而没等爬起来,面前又似是寒光一闪,紧接着,竟有一柄寒凉刺骨的剑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鲍四喜顿时双腿发软,一下跪在地上,抖抖索索道,“好汉饶命,我与你们无冤无仇,莫不是认错人了?”
“少废话!”
入耳是个奇怪的声音,有点像女的,又不太像女的。
当然,此时鲍四喜正吓得魂飞天外,根本没有心思注意这个,只晓得对方恶狠狠的道,“你替德庆楼做菜,搞得别人没了生意,今日人家出钱叫我等来断你手脚,看你往后还怎么替德庆楼挣钱!”
德,德庆楼?
鲍四喜一愣,这才知道对方没有弄错,只好又道,“好汉饶命啊!我也不过拿钱办事,对了,我我我也可以给你们钱,求你们千万不要伤我!”
这话一出,蒙着脸的沈拾月哦了一声,“是吗?那我倒要看看,你愿出多少钱买你的手脚?”
鲍四喜忙道,“我我我,我身上有二十两银子,愿意全给好汉。”
沈拾月都被逗笑了,壮着嗓子哈哈一声,“区区二十两,还不如老子抹一下刀!”
说着假意吩咐身边的慕容霄,“老二,先砍他的脚!”
话音才落,鲍四喜吓得赶紧又改口,“不不不,我差点忘了,我今天其实带了三十两银子……”
“玩我呢!”
沈拾月上前狠踹一脚,哼道,“三十两顶多买你一个手指头!老二,动手!”
那姓鲍的赶忙又道,“不不不,我还没说完,我还有一百两银票!全都给好汉!”
沈拾月挑眉冷笑,“真的只有一百两?等会我若是多搜出一两,就砍你一刀,搜出十两就砍你十刀!”
“不不,饶命啊!”
鲍四喜吓得忙又改口,“我我我带了两百两的银票,还有一根高丽参,价值连城,全都给好汉!”
高丽参?
沈拾月眼珠一转,旋即又哼道,“一根破人参能值多少钱!”
却听鲍四喜道,“好汉千万别小看这高丽参,这可是进贡之物,市面上有钱都买不到的。您自己吃可以延年益寿,若是卖出去少则千两银子,碰上好行情,万两都有可能!”
说着赶紧将身上的东西一股脑全都摸了出来,果然,除过两张银票一兜银子之外,还有一只锦盒,装着长须子的人参,一瞧就值老鼻子钱了。
沈拾月心间呵呵。
这么名贵的高丽参,还能是哪儿的?
这姓鲍的果然干着大买卖呢。
她先不动声色将东西全都拿起来,壮着嗓子又道,“好,念在你有诚心,姑且放你一把,今日之事不可外传,否则……下回要的可就不是你的手脚了。”
语罢又将那姓鲍的踹了一脚,拉着慕容霄消失在了夜色中。
~~
回到房中,沈拾月脱下夜行衣,又拿起那根高丽参看了看。
——看来这鲍四喜去酒楼做菜只是幌子,销赃才是真正目的,眼看这么长时间,都不知销了多少了!
而他一个小小的厨子,又如何弄到府里的宝贝?这背后果真还有大鱼!
唉,小傻子这是当了个多大的冤种哦!
她叹了口气,目光下意识环顾房中,却见某冤种本人还穿着一身黑衣。
沈拾月一愣,忙压低声道,“殿下怎么还不快换衣裳?”
——虽然这脸这身材配上这一身黑衣还挺好看。
哪知慕容霄一脸生气的看她,“明明是要去抓坏蛋,你为何把坏蛋放走?”
沈拾月,“……”
这不废话么,她本来就是奔着敲诈,哦不是,“试探”那鲍四喜去的,要是真把人抓了后头怎么收场?
当然,这不能同小傻子说,所以她只好故作高深道,“这叫欲擒故纵!那坏蛋只是个小喽啰,后头还有大坏蛋呢,咱们当然要等大鱼现身再抓。”
话音落下,只见某人一脸怀疑的想了想,“真的?”
沈拾月使劲点头,“当然是真的。难道我还骗殿下不成?今晚只是试试手,后头还有的是机会。”
说着索性主动上前帮他脱去那身黑色袍子,催促道,“时候不早了,殿下赶紧睡觉吧。”
然而景王殿下气并未消,依然沉着脸问她,“那你方才为何叫本王老二?简直大胆!”
沈拾月,“……”
谁能想到,一个傻子会喜欢抠这种字眼?
她只能继续忽悠,“这也是战术需要而已,再说,成了亲的男子本身就要听娘子的,所以现在我是老大,可以叫殿下老二。”
却见某人再度一脸怀疑的看她,“真的?”
沈拾月挺起胸脯,“当然真的,不然我为何对殿下这么好,带殿下吃那么多好吃的?因为老大要罩着老二啊!”
这话一出,景王殿下又是一愣,问,“什么是照着?”
“就是照看的意思了。”
沈拾月已经从箱笼中取出了厚被子,一把塞进他怀中催促道,“好了,快去睡觉,明天再带殿下玩。”
小傻子终于哦了一声,抱着被子去了窗户底下的小榻上。
……
眼见房中熄了灯火,不远处,角楼上的暗卫们暂时松了口气。
年轻的扶风有些忿忿,道,“这个王妃也太不像话了,怎么能叫殿下干这种事?”
年长一些的沉云却道,“这位王妃的确与寻常女子不太一样,也未必不是好事。若不是她,那赶车的罗五和秋彤岂能被赶出去?”
……那倒也是,扶风只好点了点头。
却听沉云又道,“明早内务府新派的车夫会来,你易容取而代之。我等坚守殿下这么久,终于有靠进殿下的机会,切记见机行事,早日铲除殿下身边的眼线。”
扶风低声道好。
——尽管如今殿下还未复原,但他们相信,总会有那一日的。
~~
第二日,沈拾月一觉睡到自然醒,发现小榻上只剩下两床被子,小傻子又出去玩儿了。
小霜是个聪明的,只默默将被褥叠好并不多问,沈拾月便也没多说,洗漱一番随便吃了点东西,交代小霜看好家,就坐上马车出了门。
这两日记忆已经融为一体,她当然晓得,如今娘家状况很不好。自当初被那田太后使毒计栽赃犯了圣怒,历经几次抄家,如今已是一穷二白。
爹沈平澜还有旧伤在身,天一冷就复发,却无钱问医,弟弟的书院也无法再读。
若非如此,原主也不会压力大到心痛猝死了。
好在,她的抗压能力好,既然已经成了一家人,自然该赶紧回去看看。
沈家如今住的偏远,马车跑了将近一个时辰才到地方。
这一片民居巷道狭窄,车只能停在巷子口,倒引了不少附近的居民围观。
沈拾月才一下车,就认出了正在等她的娘家人——
爹沈平澜原本高大魁梧,却因为腿伤复发,不得不拄上了拐棍,娘秦氏在旁搀扶着,一身素衣,未施粉黛。
二人身旁那略显清瘦的少年郎,正是她的弟弟沈开济,其后跟着的则是如今家中仅剩的两个下人,忠厚的杨叔杨婶夫妻俩。
此时见到她,爹立时要领着一家人行礼,沈拾月赶紧拦住,“爹娘不必多礼。”
众人应了声是,沈平澜又往闺女身后张望。
沈拾月只好道,“殿下今日没有一同来。”
沈平澜收起失望之色,赶忙点了点头,“殿下身体要紧。”
随行的几个景王府的下人正在从马车上往下搬回门礼,不过两三下就搬完了,围观的人群中有人啧啧,“怎么只有这么点东西?看来这王妃也不过如此嘛……”
沈拾月耳朵好使,闻言立时看过去,却见是一个尖嘴猴腮的中年妇人。
她想了起来,这妇人夫家姓蔡,人称蔡二嫂,是附近有名的长舌妇,这两年不知说过多少别人的闲话。
沈拾月今日心情不错,特意跟对方打了声招呼,“蔡二嫂,这么冷的天不回家暖和,在外头不怕得伤寒吗?”
她今日一身华服,身后还有下人,气场摆在那,叫蔡二嫂不由吓了一跳,忙点头道,“是,是,这就回去了。”
沈拾月不再搭理,忙对爹娘道,“外头冷,回家说话吧。”
沈家夫妇应是,便簇拥闺女进了家门。
沈家如今住的是个小院子,进了大门没两步便入了正房。
房中虽简陋却整洁,正是母亲秦氏的作风。
沈拾月借口地方小,拿了些碎银叫送她来的下人们出去了。
此时身边没了外人,沈夫人急着关问闺女,“这两日可好?”
沈拾月忙点头笑道,“娘放心,我挺好的。”
沈平澜则问道,“殿下如何?”
沈拾月道,“景王殿下就像小孩一样,有些任性,不过单纯,算是挺好相处。”
哪知这话一出,娘忍不住叹了口气,一旁的杨妈更是擦起眼泪来,哭道,“我们好好的姑娘……”
沈拾月吓了一跳,赶紧又道,“我真的挺好的,不要难过,你们想想,比起旁的府里夫妻同床异梦,各怀算计,还有什么宠妾灭妻之类的男人,景王不是好多了么?”
话音落下,娘勉强点了点头,“倒也是。”
爹却又叹了口气,自责道,“月儿,是爹连累你了。”竟有些眼眶发红。
沈拾月有些慌乱,只能忙摇头说没有,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安慰。
唉,这可是铮铮铁骨的沈大将军啊!
好在沈夫人赶紧岔开话题,道,“这大冷天走了一路,先吃些东西暖和暖和吧。”
沈平澜这才平复了些情绪,张罗着闺女往饭桌前去。
沈拾月也松了口气,在桌旁坐了下来。
桌上已经摆好了碗碟,家境至此,当然没有什么山珍海味,当中最好的,怕不就是那碗蘑菇炖鸡了。
她晓得,这定是母亲自己养来替爹补身体的鸡,今日为了招待她,也做成了菜。
除此之外,桌上还有一碟油炸小鱼,一碗腊肉炒豆干,其他的便都是豆腐,白菜之类的素菜了。
这些菜虽然不华丽,却散发出浓浓的家常香味,叫今早只吃了一碗粥的她立刻饥肠辘辘起来。
沈拾月赶紧招呼大家坐好,不由心花怒放。
嘿嘿,幸亏今日没带小傻子来,否则狼多肉少,只怕要不够吃了。
这么想着,她便拿起筷子要夹菜。
哪知就在这个当口,却见杨叔打外头跑进来,急道,“老爷,夫人,殿下来了!”
殿下?
众人一愣,沈平澜忙问,“是哪位殿下?”
杨叔道,“景王殿下。”
啥?
沈拾月一下愣住。
作者有话要说:小可爱:哼,休想丢下人家吃独食。
拾月:……
——
么么啾大家~~